丁越脸上的血迹早已被细心地拭去。
一个身材娇小姿容秀丽的少女端着一盆清水从山洞外走进来,径直往丁越床前走去,正是丁越的女仆萧若雨。
她自从八岁被丁越从山中救回,就固执地非要伺候丁越的饮食起居,而且以女仆的身份自居,丁越实在拗不过她,也只得答应,心里却拿她当妹妹看。
她对丁越恭恭敬敬,人又勤快,每日将居处收拾得干净清爽。自从有了她,丁越从来就不用为琐事操心,将更多精力都投入到了为族人诊病治疗上。除了因为之前失忆而有些懵懵懂懂外,萧若雨作为女仆而言,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而且她人又大度,曾经族中的一些小孩叫她“傻妞”,丁越气得火冒三丈,冲去找孩子的家长理论,吓得那几个小孩哇哇大哭,还是萧若雨说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劝阻了怒气冲冲的丁越。否则以丁越部落医官的身份,那几个小孩的屁股估计都要被打烂。
这次丁越受伤,她是事后才知,早已哭过两场,原本明亮的双眸此刻肿的跟桃子似的,哭过之后,才突然想起主人素爱洁净,便端了盆清水想为丁越擦拭身上的灰尘和血迹。
****天见她目光呆滞,直愣愣向自己撞来,连忙尴尬地让开,嘴唇张了张,想说点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萧若雨来到丁越床前,将盆中清水轻轻放下,用一条毛巾湿了水拧干,便开始认真擦拭丁越身上。她默默地擦拭着,神情专注,葱白似的娇嫩手指动作轻柔无比,仿佛生怕动作稍微大了一点,会让躺在床上的主人觉得痛。
她无法记得八岁以前的事,却不妨碍她回忆起这五年跟主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八岁那年第一次遇到主人,若不是主人将那可怕怪兽引开,自己恐怕早已没命了吧?当时的自己全身脏兮兮的,难为主人竟然不嫌弃,将自己带回了这个家......”
“自己的名字还是主人给取的呢!遇到主人的时候,只记得自己姓萧,其他的全不记得,还是主人你说,刚好下着雨,就叫萧若雨吧......嘻嘻,似乎蛮好听的!”
“时间好快,转眼间主人十四,自己也十三岁了......五年时间,自己自从被捡回来之后,就一直伺候主人的饮食起居。每天看着主人给族人配药、诊治,然后满脸疲惫地回家,吃上自己亲手做的饭菜,主人偶尔夸奖一句,‘丫头厨艺见长哦!’,自己心里就好舒服......”
“但是自己记忆力很差,办事也总出纰漏,要不,怎么会经常将主人吩咐的药草拿错?也难怪从前有小孩跟着自己叫傻妞......不过主人那次发火了,脸色好恐怖......”
“主人,你何时才能醒来呢?人家嘲笑我傻妞我不怕,可是你这样一动不动,却让我真的好害怕......”
萧若雨在别的事情上经常颠三倒四,忘东忘西,但给丁越擦拭身上和衣服上的污垢却很仔细,连一处也不曾遗漏。
她已经擦拭了两个时辰,却还在一丝不苟地重复着机械的动作,仿佛不愿丁越的衣服上沾上哪怕一粒尘埃。
山洞中其他三人默默看着萧若雨,都不仅喉咙发堵,悲从心来。阮海终于忍受不住,眼眶发红,呜咽着低声啜泣起来。****天轻咳一声,转头望向部落巫官华晟,轻声道:“华长老,依你看,丁长老他......”
华晟和丁越分别担任部落巫官和医官,都有“长老”的称号,只是丁越年纪稚嫩,一般族人都称呼他“丁医官”,极少有人称呼他“丁长老”。这个称呼,只有在苍夷部落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或者其他一些极庄重的场合,才会这么叫。****天显然是认为丁越已然毙命,称丁越为“丁长老”,那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
对于族长的问话,巫官华晟闭目不答,仿若神游天外。
部落巫官的这个职位,可不是谁都能够担任,尽管有不少族人认为华晟就是一个整日里神神叨叨的疯老头,****天却不这么看。
他知道,在苍夷族人遥远的祖源地,易经可是被奉为圭臬的典籍,而华晟对易经以及一些神秘杂学的研究可是得自祖上秘传,称得上是家学渊源,不可轻视。
在苍夷部落,巫官这个职位代代相传皆由华家人担任,不是没有理由的。有不少次生死存亡的危机都是由华家巫官提前预言而得以避免或者大事化小。当然,这种重大机密一般族人是无缘知晓的。
但****天清楚,华晟绝对有真才实学。
譬如此刻,华晟的动作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只见他的右手拇指在其余四指上不停叩弹,指影晃动间,似乎跟随着一种神秘的节奏而律动,渐渐越弹越快,最后指尖竟带起一片虚影!
同时他的嘴唇快速噏动,默念着一个又一个奇异的音节,满是皱纹的脸上也开始渗出大颗的汗水,显得颇为吃力。
过了一会儿,华晟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长嘘了一口气,面带喜色道:“你们放心,这小子没这么容易死!”
“可是,他明明都没有了呼吸和脉搏......”
阮海半信半疑道。
华晟微微一笑:“那你再去摸摸他的身体,他的额头还有手臂可曾变冷?”
萧若雨一听,急忙去摸了摸丁越的额头和手臂,随即大喜道:“主人体温正常!我就知道,主人一定不会死的,阮海,你要是再敢胡说,我就赶你出去!”
也许是哭过的缘故,她的声音清脆中带着一丝沙哑。
阮海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他知道,丁越最宠这个看起来傻傻的小女仆,两人名为主仆,其实情同兄妹,因而对于萧若雨的话不敢有丝毫不满。
****天听说丁越没有性命大碍,也是神色一松,旋即就有些发愁道:“华长老,那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部落里可是还有不少病人等着他诊治呢!”
“这个我也说不好,就看他自己的意志力了。”
顿了顿,华晟眉头略皱,又道:“我刚才课了一卦,得卦为泰,主大吉。从卦象上看,丁长老性命自然无碍,只是系辞之象为‘拔茅征吉,志在外也’,难道丁长老还想出去打仗不成?怪哉,怪哉!”一边说还一边啧啧摇头,显得甚是不解。
正在这时,萧若雨忽然惊喜道:“主人的手指动了!”
****天、华晟还有阮海俱都大喜,纷纷凑上前来察看。
只见丁越的左手几个手指先是微微动了动,接着嘴唇轻张,吐出了一口浊气,然后逐渐有了微弱的呼吸。于此同时,他的心跳和脉搏也逐渐恢复了正常,苍白的脸上开始泛上了一丝血色。
“主人醒了,主人醒了!”
萧若雨紧紧盯住丁越的脸,激动地大叫。
仿佛刚刚从一个无比可怕的噩梦中醒来,丁越勉强撑开了眼皮,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此刻正睁大美眸,紧张地望着他,正是他的小女仆。
丁越没来由地心头一暖,继续抬眼望去,只见萧若雨背后站着族长****天,疯老头华晟,还有自己的徒弟阮海,一个个都瞪大眼珠伸长脖子盯着自己看。
“我脸上长花了么?”
丁越虚弱地喘了口气,艰难地咧嘴一笑。
****天等三人都尴尬地退后了两步,阮海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大虎牙,开心道:“师傅你终于醒了!”
丁越凑着萧若雨递过来的水碗,连喝了几小口,又听阮海将他昏迷后的情形大略说了一下。
丁越知道,自己这次算是从鬼门关上打了个转。
当时尚鹫无疑是要杀了他,那一拳的力道起码有六千斤!换了一般人,恐怕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他之所以能捡回一条命,最主要还是靠了体内奇异的血脉之力。
丁越的血脉之力隐藏在血液之中,分布于全身,不过要说他体内哪处地方血脉之力最浓,那无疑就是心脏。可以说,他全身上下,防御力最强的一点,正是心脏部位!
正因为这与众不同的一点,丁越才能勉强从尚鹫的攻击中存活下来。不过,听了阮海的讲述,他知道自己能这么快醒来,却是华晟的功劳了,便有些虚弱地望向华晟,郑重道:“多谢华长老!”
见丁越一脸正色地感谢自己,华晟收回了乱七八糟的念头,连连摆手道:“丁长老客气了,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呀!”
这就是华晟谦虚了。
华晟刚才那一番动作可不只是算卦那么简单,他甚至将祖传的“大招魂术”都用了出来。要知道,“大招魂术”一旦使用,施法者必将损去一年的寿命!
只不过,这些事华晟是不会说出来的。
“虽然丁越这小子没大没小的总喊自己‘疯老头’,不过对自己还算真心,床头的那瓶‘龙虎膏’可不就是他孝敬的?自那之后,龙精虎猛不敢说,起码不会有心无力不是?夜生活的质量那可是大大提高!嘿嘿,据说黄帝都用过这玩意儿......”
接下来,丁越又问了秦野虎和阮林的伤势。
秦野虎是因脱力而昏迷,伤势并不严重。不过这小子从被抬下场后就一直处于半是昏迷半是酣睡的状态,居然一直睡到现在,后来更是呼噜打的震天响,让负责照顾他的族人恨不得脱下袜子塞他嘴里。阮林右眼被啄瞎,包扎后已经止血,却不可能再恢复。即便如此,他也来看望过两次,担心惊扰丁越,便又回他自己房间养伤了。
阮海语速飞快,将秦野虎和阮林的情况说了一遍,让丁越放心不少。
最后,丁越又向族长****天表示感谢。
作为一族之长,****天诸事繁忙,能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前七八个时辰,的确不易。而且,他虽说救下了秦野虎,却也给族人惹上了尚鹫这个大敌,平素胆小怕事的族长竟一句埋怨责备的话也没说,这让丁越心中也是暗暗感动。
寒暄几句之后,****天、华晟和阮海都告辞而去。
众人离开之后,雨儿又再次抽噎起来。
她已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晓主人是为了救秦野虎而跟尚鹫对上,最终伤在尚鹫手下。主人如何行事她不敢多嘴,只是却觉得心口莫名地疼痛。
如今主人虽然醒了,她不再害怕和担忧,却更加伤心,泪珠儿象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掉个不停。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么?”
“放心吧,我命大着呢!猫有九条命,我有九十九条呢!不信?明天给你捉只山猫回来,你问问它!”
......
“不许哭了,再哭的话,你就不好看了!”
还是这句话管用,雨儿闻言急忙用衣袖抹了抹眼眶,俏脸上仍有泪痕,不过总算止住了啜泣。
“你去将柜子里的那个黑色玉盒取来给我。”
“是。主人!”
自从在山林中被丁越从“箭齿兽”的吻下救出并带回家,萧若雨就固执地以仆人的身份伺候丁越,赶都赶不走。而且,她对于主仆之别向来谨守,即便丁越说过她很多次,她依然坚持认为,既是主仆就必须有主仆的样子,不能让主人被族人笑话。
丁越最后无法,也只得听之任之。好在经历不少战事过后,苍夷部落中俘获不少奴隶,多数都由族里赐给军功卓著的战士为奴为仆,丁越多了一个小女仆,倒没有族人觉得奇怪。
看着萧若雨提着裙子蝴蝶儿飞一般地跑去取药,丁越会心一笑,觉得自己当初将她带回来实在是一个英明而伟大的决定。
黑色的玉盒打开后,一截青色的植物根茎躺在盒底。
丁越用玉刀将根茎切下来指甲大的一小块,合着水吞服了,又将剩余部分小心地放回盒中。
看着雨儿捧着俏脸一眼不眨地望着自己,丁越宠溺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些虚弱道:“你也累坏了,早点休息去吧。放心,我已经没事了,只需休养几天便好。”
“雨儿不累!雨儿晚上要伺候主人!”萧若雨一脸坚决。
“呃?......”
丁越一阵无语,心说这丫头是真傻还是假傻啊,都已到了豆蔻之年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她究竟懂不懂得“晚上伺候”的含义啊?
好说歹说,丁越最后还是以自己要练功不能被打扰为由,才哄得萧若雨去睡觉。不过转眼间,她竟将自己的小床搬了过来,距离他的大床两丈来远放好,这才爬上床去,蜷缩着身子睡去。丁越见她玲珑挺巧的鼻梁微微噏动,知道她已熟睡,这才开始缓缓运功。
此刻使用血脉之力的副作用已经开始爆发出来,让他感觉全身疲累欲死,血管也隐隐灼痛。最主要的是,他体内五脏六腑都已遭受重创,全身的骨头也不知道断了几根,能保住一条命已算是祖上积德了。
深吸了一口气,丁越驱走杂念,开始缓慢吸收那一小块植物根茎的药力。
这次伤势恢复的好坏,丁越可是全指望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