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国良
我的灵魂深处有一片阴影,已经跟了我三十多年,每次想起来,心里就会隐隐作痛……
那是“文革”初期,我还在海淀区暂安处小学读三年级,班主任是申世恩老师。至今,我还记得她的模样:圆脸、眼镜、短发,上课时总是笑眯眯的。上她的课,学生永远不犯困,而且记得牢。她家访过后,学生不一定会挨家长的打骂。比如,她来我家时,就听她在父母面前夸我:“史国良画儿画得好,是个天才,将来说不定能当画家呢!”
但是,后来她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的事儿与我有直接的关系。
“文革”时期,到处都是造反派,到处都是大字报,哪个单位都有“走资派”、“黑帮分子”。
记得那天上课,申老师说:“现在形势发展很快,又揪出了‘小爬虫’、‘变色龙’杨、余、傅(即:杨成武、余立金、傅崇碧)。”不知是她故意,还是失口,接着又说了一句“林彪也是变色龙”。
下课铃一响,同桌的王启亮和我就跑到“革委会”去报告“敌情”了。“革委会主任”说:“你们反映的情况太重要了,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先回去上课,不要打草惊蛇。”第三节课没下,主任就把我和王启亮同学叫了出来,办公室里来了两位警察,让我们把情况写下来,签上名,还按了手印。
晚上,申老师来到我家,一脸忧郁,问我:“史国良,你真听到我说那句话了吗?”我不敢看她,只是点点头。她叹了一口气:“唉,你们太单纯了,真是个孩子呀!”
妈送申老师回来,拿起笤帚就打我,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么丁点儿的小人豆子,就学会害人了,你缺德不缺德?”这是申老师家访后我第一次挨打。
没几天,申老师出现在“黑帮”队伍里。记得那天开“斗争大会”,她胸前挂着“现行反革命”的牌子,站在三层叠放的凳子上面,不知是害怕,还是站不稳,她的腿直发抖,也不知是汗滴还是眼泪,直往下掉水珠子。
斗争会后,申老师被关进了学校西北角的厕所里。由于低洼,里面积水很深,漂浮着粪便、蛆虫,又臭又热,苍蝇很多。
那天,趁看守不在,我去看她,只见厕所中央放了几张破桌子,申老师趴在上面正在写检查,裤腿卷起很高,两只脚丫子都被粪水泡白了。
我低声叫了一句“申老师”,她看是我,忙跳下桌子,趟着粪水走了过来。申老师的头发被剪成像癞痢头,脸上、胳膊上都是皮带印,青一块、紫一块,没好地方了。只是她依旧那么和蔼。
“老师,我错了。”“不是你的错,你还是一个孩子。我不怪你……”
是的,申老师没有记恨我,在她眼里我不是坏人,我只是个孩子。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申老师早已不在那所小学了。她的头发又长出来了吗?即使长出来也该花白了吧?有一件事让她说准了,那就是我真的当了画家。我曾到处打听申老师的下落,都没有找到,真挂念她呀!每当春节来临之际,就会有那么一种愿望:申世恩老师,我真想给您拜个年!
我的灵魂深处有一片阴影,已经跟了我三十多年,每次想起来,心里就会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