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斌
本来打算好好享受这个春天的,但事与愿违,随着滚滚春潮到来的,不是感动和喜悦,而是挥之不去的烦恼、压抑、羞耻甚至愤怒。生命有不堪承受之重,春天亦然。
这不堪承受之重,首恶当是工调。
教了二十几年书,在“明天会更好”的自我安慰中打发时日,在党和政府策划的一次次“空调”(即“工调”)中失望——希望——失望,当我们的天真和忠诚被这一次次的“空调”愚弄摧残得遍体鳞伤麻痹麻木冷漠迟钝的时候,厚颜无耻的工调又来了!它像个淫棍,色迷迷的,一厢情愿地,信誓旦旦的地,外加电脑程序现代化手段的包装,一个诚信敢担当的绅士粉抹登场,它承诺给我们补偿和天堂。
2006年底,工调闹得沸沸扬扬,连走乡串户的小贩,烫锅盔卖包子的老头老太都知道,老师要涨工资了,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泛出铜钱的绿光。好像是给他们涨工资似的,不错,社会上只要有涨工资的风声,大大小小的商贾走贩都会堂而皇之地趁机涨价,捞足油水。吃亏的永远是咱们这些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们。
其实,在三尺讲台与粉尘为舞的老师们涨工资的欲望早已阉割,“狼来了”的呼声跟“天上掉馅饼”的说谎一样,无法刺激他们的小丘脑。咱们已经练出来了!但是网上“唧唧”传来远方春的气息,外省也有动静。手机短信窃窍私语,说局里的某某某,管财务的,到省厅培训去了,继而本单位财会人员也去了市局培训。看来这次是真的,不会是“空调”。办公楼前的小黑板发出通知:请老师们上交毕业文凭职称证书等原件。虽未言明,暗示和指向是明着的。接着大会小会宣传学习,还有机关报专业报暗送秋波,跟乡里有钱人家的残障儿子想跟邻村小家碧玉结亲一样,各路拿了红包的媒婆们踮着小脚蹶着屁股蜂涌而至,凭借她们的三寸不烂之舌,加上指天拍胸赌咒发誓,打包票,这回介绍的绝对是貌若潘安、学富五车、家财万贯的白马王子。
信不信由不得你,怀疑成了政治问题。校园里像过年一样热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救星涨工资。老师要涨工资了,老师要翻身了。大家奔走相告,连办公时间也谈论这个。回到家里跟家属亲热的时候说得最多的也是这个。
听说这次工调的幅度大,平均每人可涨两百多元,我是高级,刚批不久,据说可加到一千八百,这还只是第一步,还有绩效工资,地方经补,名堂很多,如果都加到位,我们就有资格挺起腰杆做回国家的纳税人了。最熨贴人的说法是此次工调从2006年7月算起,前面没发的还要追补,所有的消息都倾向好的善的美的方面,但是真是假还不好说。老师们知道所有的井绳都可以变成毒蛇,轻信必然造成严重的内伤。工调,即使落实下来,也有各路爷们趁火打劫。前几年不是没有教训,要加的钱还没见影儿,表刚造好,就要交手续费工本费,有一次竟高达五十元。有些人就是敢黑,量你秀才也造不成反,造反又怎样,大不了退几个小钱了事,连一句道歉和解释的话也甭想听到。管不了那么多,能涨就行,黑几个是小事。
这次好像是涨定了,所有的舆论似乎都不怀好意或者相反。有专人在微机室用电脑程序演算,一个一个的数字在口耳间行走如飞。张三加了二百,李四加了三百,王五加了四百。还造了电子表册。只是有一个事实主管领导说的时候小心翼翼遮遮掩掩,我校有近一半的捐资生(拿三万元买得师范生指标然后转正成为国家正式教师),他们不能进入本次工调预算行列,也就是说他们还得在原工资水平上踏步。这是政府造的孽,上世纪末,我市为了化县为市,又盲目争省十强,还有其他路人尽知的小集团利益驱使,在农业不发达,工业不景气,商业又疲软的情况下,拿教师转正指标做文章,翻脸不认帐,一刀切下几千名为本市农村基础教育奉献大半生甚至一辈子的民办教师,然后公然高价兜售转正指标,三万元一个,中考前成交,现金交易。培养红色接班人的党校也如法炮制。两所学校,一个培养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一个培养红色接班人,三年,速成三千多名中小学教师和行政机关干部(这个数字还是保守的)。这些年龄在25岁左右的干部和商人子弟遭遇本次工调政策的瓶颈,这是我市那些官老爷们始料莫及的,也是他们在飞黄腾达的仁途上不期然造成的孽障。当然造孽者已升迁,新官又不理旧事。工调的事就只好这么搁着。这是后话。
工调这场闹剧演得不可开交的时候,2006年度的工作也接近尾声,造好的工调册子存在电脑里,瞅瞅上面的数字还可以热热眼睛。死灰复燃的星火因缺氧开始熄灭,领导也不甘心,或者有上封密旨,说新工资07年1月到位,追补春节前后一定兑现。其时已是新年1月底,离旧历春节没有几天。老师们暂时还不敢随便失望,怕一放弃就会全线崩溃。等吧,盼吧,几十年都等了,还在乎多等这几天吗?!奶酪,不管是新鲜的还是陈旧发霉的,总不会说没就没有吧。这可是光明正确伟大的政府承诺的呀!
旧年春节是灰色的,虽然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物价一点也不商量的就上来了,大到房子电器,小到针头线脑,可着劲地翻跟头。只有一样没涨——锅盔,还是五毛钱一个,但明显的薄了,肉馅少了。新学期开学,大家带来更多沮丧的消息,邻县邻市涨了,追补也发了。
桃花依旧红,菜花依旧黄。而且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春天来得似乎更早,正月初七就听到欢快的蛙鼓。但整个人就是提不起精神来,老师们普遍地闹着春荒。一种被撩拨得兴起后被抛弃的春荒。
更加可恶的是,工调变成空调后,新标准没有兑现,旧的标准却降了下来。原来由学校自筹的一部分工资从06年底就粗暴地取消了。工资明涨实落,这一瓢冷水从头顶浇到脚跟,凉透了大家的心!据主管领导说,这次工调之所以难产,迟迟不能兑现,就我市来说,主要是牵涉到几千名捐资生。
捐资生与我们何干?我们是国家教师,我们要生存,我们要人权!可是,这要得着吗?
还有每年头尾赶趟似的人情世故。大不大小不小几十号人的学校,婚丧嫁娶,满月周岁,乔迁新居,天天有喜事,事事都得随份送礼,五十,三十,都不算多,但没有出气的地方,又入不敷出。可怜的几个工资是老本,除了生活开支外,还要攒着供孩子上学,养老送终,以及不时之需。
课还得上,作业还得改,学生的思想工作还得做,大大小小的人情还得应付。这不,黑板上又来了通知,普通话没达标的老师还得交一百八十元,参加最后一次由本市组织的培训和考试。发下来的钱千难万难,要交的钱不能拖欠一时半刻。可是,千辛万苦的老师们拿什么来应对这洪水猛兽般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