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伟
很多年了,我一直未放下心里的那份沉淀。
在乡下,每年的二月二,民俗中是龙抬头的日子,也是一个祭奠亲人的日子。在我的记忆中,那时的麦子刚从雪被中苏醒,有的地方还会留下雪融的伤疤,稀稀拉拉的,基本上每个坟头上都回留上一块,压着茅草,像老人的白发。麦苗不会太深,还没有硬杆儿,正好不会怕人踩踏,跟老人们去祭拜的小孩就会在上面打闹追逐……初春的天是很冷的,所以人们还穿着厚厚的棉袄,记得自己当时是何等的瘦弱,穿得像圆球,叩拜都很不方便,棉袄的袖子早就被鼻涕蹭得发亮了。
我是跟着祖父一起去的,从祭奠祖坟到给我生父上香。我不懂得祖父的感伤,只是注意到他很少说话,我也只是按照他的说法,给每一座坟磕头。坟头上开满了迎春花,黄色的花瓣布满了坟头。是一种内在生命的外延,还是一种生命陈酿的芬芳,我更觉得是一种亲情的回赠……
坟是分散在乡间不同的地方的,很多都会被树丛和庄稼包裹。有古坟,有新坟。一路上都会看到坟头上用黄土压着的黄纸和飘零的祭条,仿佛那一天到处都是肃穆,到处都是灰色的凄凉……
在乡间的小路上,很静,有时还会伴着夕阳。祖父会带我去祭拜一座孤坟,后辈们可能已经没人记得它的存在,它也逐渐被岁月剥落,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矮,最终可能彻底失去它的印痕,真正的归于大地,归于自然……他算是我们家的始祖了,好像是我祖爷爷没后代,就用钱买了个儿子,被称为“买官儿祖爷”,乡间的习俗“买官爷爷”是不能立祖的,所以他没被埋进祖坟地里,只是孤零零地被安葬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的后代开枝散叶……
我当时很同情我的“买官爷爷”,出于一种自己内心深处被遗弃的感觉,可能苦难的经历会使一个孩子过早的思考一些人生的问题。
天会随着沉寂和肃穆渐渐的暗淡下去,会变得越来越冷。我生父的坟是我们的最后一站,也是感情归结的地方。我曾经好恨,恨自己被遗弃,恨祖父祖母的爱,拒绝母亲的爱……我会独自一人到一棵大树下哭泣,去折磨一只青蛙,捏死一只蚂蚁……
通往小学的路漫长而沉重,矮矮的围墙,一边是我一边是父亲,只是唯一不同的是我在地上,他在地下。每次去学校都要经历那一座冰冷的坟堆,杂乱的草,裸露的黄土,一颗带着愤恨而又无奈的心,我渴望回归,却又不知归向何方……
祖父很少跟我提起父亲的事,只是说我很像他。所以父亲在我心里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像——小小的,发黄的黑白照片,这就是我的父亲情结。祖父每次都是背对父亲坟的,我看得出他的嘴角在抽搐……我会按照祖父说得给父亲坟上添一抔黄土,母亲是不去的,他承受不了那冥纸燃烧过的灰烬,那冰冷的坟座……
我接受母爱大概是在六岁时,祖父母老了,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上了太多的印痕,也夺走了他们太多的希望。我不记得当时面对新家冰冷紧闭的大门,我是何种反抗,我不想迈进去,甚至认为它将是终结我幸福的坟墓。不知道什么时候,只知道是夏天的一个黄昏,夕阳西下,余晖洒满了田野,母亲在前面走扛着锄头,我在后面,光着身体,手里拿着把草,我们一同走在田埂上,那么的安详那么得令人遐想,这是我对幸福最初的定位,突然间我明白了……坟墓不能埋藏我的全部。一直到今天母爱变为一种图腾在我心里深处。
坟墓是灵魂的栖息地,生命永恒轮回的转折点。多年没有去坟头上祭奠了,远远的离开了家乡,每当心情沉闷的时候总想到父亲的坟上跟他交流,得到一个无声的回答,家乡的殡葬改革逐渐会将人的观念改变,坟也会渐渐的变故变旧,人的更迭也不再明显的写在大地上,但小时候的那种经历总无法安静的尘封。在我心里坟墓不再是可怕和悲伤的角落而是一个可以回忆、回归的地方,是可以悼念记忆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