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俨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沉默片刻,便坚决地说:“以后这种事不会再有了。”
琅邪王高俨是当今皇帝高纬的亲弟弟。高纬与他父亲高湛一样,是个昏聩无能、只知纵情酒色的皇帝。他无心政事,对和士开言听计从,更病态地倚重乳母陆令萱。高俨却与他截然不同。高湛在位时,高俨小小年纪便成为北齐的权臣,代父行政。更有许多事迹在朝中传扬,令人啧啧称奇。
据说他的喉咙经常患病,为了根治,竟要求太医用钢针直刺入喉,而整个过程中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一年他才十岁,闻者尽皆骇然。
当年,高湛尚未传位,高纬顶着太子的头衔,无权无势,这位琅琊王就开始侵权干政,处理政务时的老成决断让一干王公大臣莫不畏惧,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个小小少年。
高湛驾崩后,淮阳王和士开权倾朝野,内有胡太后和陆令萱全力庇护,外有一干佞臣襄助。高俨年纪幼小,羽翼未丰,终是斗不过他,便只得暂且隐忍。这三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此时顾欢听到琅邪王高俨竟然从邺城过来,要见高长恭,便心中有数,他大概是想动手铲除和士开了吧。
现在,高俨快满十四岁了。他长得不似高纬那么清秀俊俏,却也是高氏皇族的正统嫡系,依然有着修长的身形、英俊的容颜,以及少年人特有的柔韧与稚嫩。在管家殷勤的带领下,他缓步走向正厅,眉宇间有着远远超越同龄人的沉稳与威严。
高长恭一听顾欢说琅琊王来访,立刻急步赶了过来。
高俨已经坐在正厅的主客位子上,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四周。这里相当俭朴,根本不像是一位名闻天下的郡王的府邸。粉壁上挂着几幅字画,并不是出自名家手笔,看得出不过是应个景儿。几处小几上放着古朴的陶器,里面插了些已经干枯的树枝,看上去却别有一番风味。桌椅不过是普通的木材打造,都不贵重,上面铺着锦垫,大方而实用。看来看去,也只有待客的茶具比较名贵,是出自磁州名窑的贾璧青瓷,薄胎,外壁饰有精美的莲瓣纹,映着里面绿幽幽的茶水,看上去十分诱人。
高长恭急匆匆地进来,对高俨抱拳致意,笑道:“琅琊王大驾光临,真是不胜荣幸。”
高俨很欣赏高长恭,这时放下茶杯,对他摆了摆手,微笑着说:“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我是王爷,你也是王爷,我是大司马,你是尚书令,身份并不比我低。咱们是一个爷爷传下来的,父亲又是亲兄弟,情分不同于他人。我在邺城待得有些闷,就出来散散心,顺便看看外面的兄弟。长恭哥,过来坐吧,咱们叙叙话。”
高长恭便也不再谦让,坐到他旁边的主人位上。
立刻有仆从送上茶来,然后退了下去。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这是高长恭的规矩,除了有他特别吩咐之外,婢仆都必须回避,不得听闻屋里人的谈话。
高家兄弟颇多,实在论不清楚排行,因此他们大多互相叫名字或王爵,关系特别好的才会称兄道弟。高俨与高长恭虽然交往不多,但彼此都比较欣赏对方,又是血缘很近的堂兄弟,所以平日里见面,高俨坚持叫他哥,也要他叫自己弟弟。
高长恭笑着问他:“俨弟,你千里而来,可是有事要与愚兄说?”
高俨神情未变,轻松地说:“确实是有些棘手的事,想找长恭哥帮忙。”
“哦?”高长恭立刻正色道,“俨弟尽管说,只要愚兄能做到,一定全力以赴。”
高俨闲闲起身,踱到门口,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见侍候的婢仆都远远地站在廊下,不会听到他们在屋里的谈话,这才回来坐下。沉吟片刻,他仍然谨慎地问:“长恭哥,这里说话可方便?”
高长恭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扬声说:“高震,不许人接近此屋一步。”
外面有人肃然道:“是。”
高俨笑了,“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兰陵十八骑吧?”
“正是。”高长恭微笑,“俨弟尽管放心,有他们守着,不可能再有人走近,更不会听到我们的话。”
“那就好。”高俨虽然不再担心,声音却依然很轻,“长恭哥,我大齐本来国力强大,名将辈出,使南朝宾服,周国胆怯,突厥不敢轻犯。可是,近年来佞臣当道,秽乱后宫,更唆使皇上不理朝政,擅杀大臣,陷害皇族,使外敌有机可乘,屡屡犯我边关,占我土地,掠我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欲消外患,必得先除内贼,否则朝廷堪虞。长恭哥以为然否?”
高长恭心里一震,表面却依然镇定自若。他思索片刻,便道:“俨弟所言极是,需要为兄做些什么?”
高俨看着他,沉声说:“长恭哥,当年孝瑜哥和孝琬哥无辜枉死,都是和士开使的奸计。孝瑜哥提醒先帝,不让他接近太后,却被他怀恨在心,一味巧言令色,蒙蔽先帝,肆意诬陷,这才使得孝瑜哥和孝琬哥相继蒙冤,英年早逝。归根结底,其咎均在和士开这个奸佞小人。长恭哥,小弟早就看和士开不顺眼,现下,为了我齐国江山,为了天下百姓,小弟要除了这个奸贼,还请长恭哥祝我一臂之力。”
听到他提起大哥和三哥,高长恭便想起了两位哥哥当年惨死的情形,不由得热泪盈眶,哽咽着不能出声。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高俨也没说话,只是温和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歉意。虽然嘴上不说,他对自己的父皇高湛的一些作为是不以为然的。
沉默良久,高长恭轻咳一声,低低地说:“俨弟打算怎么除去和士开?他权倾天下,皇上与太后都对他极为宠信,还有高阿那肱、穆提婆等一干佞臣占据朝中要职,为他强助,要想除去他,只怕不易。”
“我知道。当年睿叔想要除他,却反遭毒手,此事让我记忆犹新。”高俨脸色阴沉,目中闪烁着狠辣的光,“我打算仿效他杀睿叔的计策,出其不意地擒下他,请旨诛杀。”
高长恭想了一下,疑惑地道:“皇上会允准吗?”
“我有办法。”高俨胸有成竹,却未细说。
高长恭便问道:“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高俨却犹豫起来,过了很久,才含糊其辞,“我只希望长恭哥能支持我。”
高长恭冷静地看着他,轻轻地道:“我支持。”
高俨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不由得十分惊喜,“太好了。”
高长恭却没他那么乐观,沉稳地提醒他:“和士开势力极大,俨弟务必要小心。”
“我会的。”高俨微微低头,想了一会儿,才看向高长恭,“这件事若是做成了,太后肯定会气恼,但那不足为惧,至于皇上……应该会念兄弟之情。不过是一个佞臣,难道比亲兄弟还重要吗?”
高长恭默不作声。当年,高湛为了和士开居然亲自虐杀了与自己一起长大的高孝瑜,又亲手杖杀高孝琬,很难说高纬会不会效法其父,为了和士开诛杀自己的亲弟弟。
皇家,尤其是高氏,不但亲情淡薄,而且很轻易便会痛下杀手,令人扼腕不已。
高俨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眼神不由得一黯。
过了一会儿,高长恭征询地道:“俨弟,愚兄有两位结义兄弟,颇有见识,不如请他们来一起参详一下,你看可好?”
高俨有些意外,笑着说:“有趣,长恭哥是学那桃园三结义吗?”
“那倒不是。我们一见如故,便义结金兰。”高长恭微微一笑,“我与他们乃生死之交,任何事都可托付。”
“哦。”高俨耸然动容,“既能得长恭哥如此信任,那便请来相见吧。”
高长恭立刻叫人去请顾欢和韩子高。高俨听他在门外吩咐人,眼中若有所思。等高长恭回来,他便轻描淡写地道:“原来长恭哥与顾小将军也结拜了,这倒让人意想不到。记得你在司州任刺史时,这位顾小将军与和士开过从甚密。你到了青州,赵彦深在朝中上奏,要求调开她,和士开却一力承当,竭力为她开脱,可见他二人关系匪浅。长恭哥,你确定她可靠?”
“我以性命担保。”高长恭斩钉截铁地说,“俨弟,和士开势力强大,朝中有多少正直的大臣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欢儿也是不得不如此。依她的性子,这是非常困难的事。她不图名不图利,却要委曲求全,敷衍和士开,虽然我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但相信她都是为了我。”
高俨注视着他,片刻之后,有些感慨地道:“长恭哥,你有可以生死相托的朋友,真是太难得了,许多人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幸运。”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高长恭笑得很开心。
说话间,韩子高与顾欢便走了进来。
两人穿的都是比较正式的便装,一进门便对高俨抱拳行礼,“见过琅琊王爷。”
高俨和蔼可亲地说:“快快请坐。”
两人这才抬起头来,走到一旁坐下。
高俨看清楚韩子高的脸,不由得一怔,随即笑道:“长恭哥,我一直以为你是天下最美的人,没想到这儿还有一位,与你不相上下。”
韩子高谦逊道:“王爷过奖了。”
高长恭愉快地说:“大哥自然比我好看。”
韩子高微微摇头,“外表不重要。”
“对。”仅仅两句话,高俨便对眼前的人相当赞赏,直觉便认为可以信任。
顾欢没有吭声,只是坐在那里,带着适度的微笑。
高俨看了她一眼,虽然仍有些不放心,但高长恭既然以性命为她作保,便觉得可以赌一赌,也相信她。
高长恭把高俨的来意说了一遍,然后问他们:“大哥,欢儿,你们觉得如何?”
韩子高对齐国朝中的事一向漠不关心,闻言便道:“我听二弟的,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顾欢却陷入了沉思。
高长恭看着她,不解地问:“欢儿,怎么了?”
顾欢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高俨。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离座,跪了下去,“王爷,卑职有一言相告,很可能犯上不敬,恳请王爷先恕卑职妄言之罪。”
高长恭哪里见过她这等模样,先就跳起来,过去相扶,“欢儿,你这是为何?”
韩子高也同时站起身来,一个箭步守在她身旁,沉声道:“欢儿,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有大哥在,不用怕。”
高俨这才反应过来,起身虚扶了一下,“顾将军快快请起,只管畅所欲言,本王不会怪罪。”
顾欢这才起身,对高长恭笑了笑,“你别担心,我没事。你过去坐着,听我说。”
高长恭和韩子高犹豫了一下,便回身就坐,凝神注视着她,静等她说话。
顾欢一反过去那种活泼开朗、口无遮拦的模样,正视着高俨,神情严肃,缓慢而清晰地道:“王爷,世上为何会有佞臣?并不是他们天生就喜欢谄媚,愿意做无耻之事,引得万人唾骂,遗臭万年。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主昏于上,令他们不得不如此,或有机可乘,而抵挡不住诱惑。前事不究,只说今上,观其种种作为,怎么也算不得是有道明君。齐国正在迅速衰弱,而周国与突厥虎视眈眈,就连陈国也跃跃欲试,若是我们再不图变革,后果不堪设想。琅琊王少而不凡,有雄才大略,正是齐国需要的理想君王。卑职认为,杀和士开只是治标不治本,即使冒险除掉他,还有高阿那肱、穆提婆等一干奸佞,朝中仍不会清明,国家亦不会振兴。因此,以卑职愚见,琅琊王应当仁不让,为我大齐再创百代基业,使突厥不敢南下而牧马,周陈两国只能力图自保,再不能觊觎我国疆土。从此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天下归心。”说到后来,她变得神采飞扬,明明是大逆不道的话,却是慷慨激昂,气贯长虹,极具感染力,让听者怦然心动。
等她把话说完,屋里顿时一片寂静。
高俨看着她,眼神不断变幻,半晌没有吭声。
高长恭惊得呆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韩子高先是惊讶,继而微笑,脸上满是赞赏。
良久,高俨才轻叹一声,“顾将军真是胆大包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韩子高立刻在一旁说:“我倒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知灼见。只有对肝胆相照的朋友,才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啊。”高长恭连忙点头,“俨弟,如果你觉得不中听,就当没听过,千万别放在心上。”
高俨笑着笑着,眼里忽然流露出几分苦涩,“长恭哥,我太羡慕你了。在我身边根本没有这样的人。我对谁都得提防着,为人但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而你和顾将军、顾公子却可以坦率相见,真诚以待,实在让人欣羡不已。”
“对。”高长恭轻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却有两个,此生是非常满足了。”
高俨只自怨自艾了片刻,便控制住激动的情绪,冷静地说:“顾将军还有什么高见,不妨一并说出来,我想再听听。”
顾欢略一思索,便道:“我觉得,若是要名正言顺,可以用清君侧的名义,率军进宫,擒杀陆令萱、穆提婆等佞臣,然后请当今皇上传位于王爷,自去享受名酒美人、清闲富贵的生活,岂不是各得其所?”
“那么,和士开呢?杀还是不杀?”高俨目光炯炯地看着顾欢,认真地询问。
“我觉得不可杀。”顾欢侃侃而谈,“和士开虽有结交奸佞等种种情事,但在国事上却也颇多建树,算得上是治世之能臣。近年来,观其在朝中的举措,对许多事都处置得宜,在国事上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朝中群臣多有与他交好者,若是杀了他,有可能造成混乱,使外敌有机可乘,反而酿成祸患。因此,我认为可暂且保留和士开之职,以观后效。他是大臣,忠于的是皇帝,只要居上位者知人善任,扬长避短,就完全可以控制局势,无论哪个臣子都弄不了权。至于秽乱后宫之事,只要断了太后之念,其实也就了了。和士开位高权重,不知有多少人想巴结他,难道还会缺美人吗?”
在座的三个男子都是过来人。高俨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已有侍妾数人及两个儿子,还有两个小妾已经怀孕,就要临盆,对男女之事自然十分清楚。顾欢虽然说得隐讳,他们却都听得明白,胡太后已经三十多岁,又生过几个孩子,早就徐娘半老,对男人并没有多少吸引力,这也是高湛多年不再宠幸于她的原因。而和士开的权势如日中天,有许多人都不断往他府里送年轻美貌的女子,个个都比胡太后迷人。只要是个男人,都不会弃明珠而选鱼目吧?若是没有忌讳,实事求是地说,只怕是胡太后缠着和士开,而不是和士开勾引胡太后。要是断了胡太后的念想,和士开只怕会额手相庆。
高俨对于自己那个不守妇道、毫无母仪天下风范的母后并没有太多感情,之前痛恨和士开,也不过是他与母亲勾搭成奸的事有辱皇家体面,也就是让自己没了面子,因此才欲除之而后快。此时听顾欢冷静分析后,他便不再固执,而是换了个角度来看待此事,顿感豁然开朗。他沉思着,缓缓点了点头,“顾将军此言倒也有些道理。”
韩子高本来就与和士开无冤无仇,齐国之事也与他无关,此时从顾欢话中明显听出她有替那人开脱之意,便立刻随声附和:“在下也觉得欢儿说得有理。和士开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个臣子,吃着朝廷的俸禄,为陛下办事。如果皇上英明,用之得当,其实也是一大助益。”
高长恭对此话倒也赞同,便对高俨道:“俨弟,我觉得欢儿提的那法子不错,只是细节上要再行商议。当然,首先得是俨弟确有此意才行,否则一切都不必说了,俨弟就当没听过,我们也从此不再提一个字。”
高俨听得笑起来,“长恭哥也太谨慎了。你本是一代名将,有万夫不当之勇,洛阳一战更是名扬天下,正该意气风发,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
高长恭怔了一会儿,长叹一声,“只怕持身不谨,触怒龙颜,招来无妄之灾。”
高俨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沉默片刻,便坚决地说:“以后这种事不会再有了。”
顾欢他们顿时听出了他的意思,全都凝神看向他。
高俨站起身来,淡淡地道:“我明日便回邺城,妥善布置。长恭哥,我想请顾将军与顾公子与我回去,为我出谋划策,你看行吗?”
“这……”高长恭有些为难。他不愿意顾欢离开自己,更不放心让她去邺城。当年的伤害是如此深刻,令他永志不忘。
高俨立刻看出来,转念一想,便道:“长恭哥,要不这样,我先回去。你向皇上告个假,然后再与顾将军、顾公子一起过来。”
高长恭正中下怀,笑着说:“好,就这么办。”
高俨非常高兴,到底年少,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但这让人比较放心。如果他小小年纪便是阴鸷可怕之人,顾欢也不敢撺掇他篡夺皇位,拥他登基为帝。
当晚,高俨便在刺史府用膳,郑妃自然也来了,大家便闲话家常,正事一字不提。
次日,高长恭陪着高俨城里城外地转了一天,看上去相当悠闲,似乎这位琅琊王就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为怕引人怀疑,高俨在河间县待了两日,然后才离开这里,返回邺城。
等他走了,高长恭与顾欢、韩子高关在书房里仔细商议。
有件事高长恭不大明白,这时便忍不住问顾欢:“欢儿,如果我没想错的话,你似乎在维护和士开,是吗?”
韩子高也这么觉得,却没说出来,只淡淡地看着他们。
顾欢沉默片刻,声音很轻很轻,“其实,和士开并不太坏。长恭,那一年……你是从和府把我接回来的……那天夜里,皇上召我去见驾……是和士开救我出来的……如果不是他,我……”她住了口,说不下去了,呆呆地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高长恭立刻伸手搂住她,安慰道:“你不用再说了,我都明白了。既如此,我与和士开的恩怨便一笔勾销,我会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的。”
“嗯,我当初也对他说过,我欠他一条命,将来一定还他。”顾欢有些出神,“我们刚到青州不久,赵彦深便在朝中指责我媚惑你,有伤风化,奏请皇上将我调到北地边关。和士开力排众议,一心维护,又给我父亲加官进爵,让人不再非议我。这些情分,我都记得,终究是要还他的。”
听到这里,韩子高便道:“如此说来,这和士开还是有些人情味的,并不是外界传说的那样。欢儿既要保他,我看可以。”
“是啊。”高长恭对和士开的看法也略微改观了,“其实,欢儿说得对,如果皇上英明神武,几个臣子是翻不起大浪的。即便是奸佞小人,也得把那些手段收起来,以免招惹是非,对己不利。”
“说得对。”韩子高笑着点头,忽然看向顾欢,“欢儿,你怎么不想着让二弟当皇上?”
高长恭吓了一跳,“大哥休要如此说,我从来不曾有此妄想。”
顾欢的思绪被引开了,便不再黯然神伤,微笑着说:“我想过,可看来看去,以他那性情,实在不适合做一国之君,只得罢了。”
高长恭赶紧点头,“是啊,我确实做不来。”
韩子高忍俊不禁,理解地点了点头。
三人这才言归正传,把这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反复商量了好几遍。
过了几日,高长恭便上奏朝廷,说自己身体不适,需要去邺城看病,并休养几日。
高纬是个不管事的皇帝,只要奏疏放到面前来,不管是什么,看都不看便一概在上面草草画个“准”字。政务都是和士开在料理,高长恭想要回来几日,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他也想见见顾欢,便立刻同意了。
于是,高长恭对郑妃说要出去办理公务,便将她留在府中,带着顾欢、韩子高与兰陵十八骑回到邺城。
刚刚安顿下来,和士开便派人送了请帖来,邀请顾欢过府一叙。
高长恭很是不快。顾欢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过去看看。高长恭自然不便拦她,只好嘱她小心,派了四个随从护送她过去。
韩子高看出高长恭的忧虑,便道:“我陪欢儿去吧。”
“那样最好。”高长恭立刻点头,“有大哥跟着,我便放心了。”
顾欢却有些担忧,“大哥的外貌太过出色,在别处倒也罢了,可这里是邺城,有不少南朝的皇亲国戚官吏百姓为避战乱而在此定居,或许有人认得大哥。我怕和士开见了大哥后会起疑心,若是派人查探,恐怕就会令大哥的身份暴露,实在不妥。”
韩子高却道:“没事。陈琐已经与宇文护结盟,齐国与陈国便是敌人,就算有人认出了我,那又如何?你都说了,南朝有不少人来这里定居,那我住在这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并不突兀。只是,如果有人认出我,咱们对外便统一口径,就说是我自己跑来找你们的,却不可说出是你们去建康救我出来。”
高长恭笑了,“大哥说得有理。欢儿,你就让大哥陪着吧。放心,有我在,他们就算想把大哥怎么样,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动得了我。”
“对。”韩子高含笑点头,“堂堂的兰陵王,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他们俩一唱一和,顾欢被逗得笑出声来,便不再反对,与韩子高一起上了马车,向和府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