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能躲过去年的大洪水,怎么就躲不过每年的九月一号。
终于到开学第一天,一早上都是手忙脚乱。爸爸急匆匆的把我送到班级门口,到了就一指“一年三班”的班牌对我说,“记好了,一三班。”
我不确定的点了点头。
他又重复了一次,“以后来了就找一三班。”
我后知后觉的知道以后每天就得在这里上课了,爸爸塞给我一个铁饭盒后就赶着去上班。我站在教室门口,“一年三班”的标牌已经有些泛旧了,教室里倒是焕然一新。两面大黑板油光黑亮,粉笔整整齐齐的堆在讲台上。家长们陆续离开,班级里已经有不少同学落座。
我拎着饭盒正准备进去,只听到背后“哟嘿”一声,我被撞到门框上,就看到三道身影唰唰的闪进教室,一边跑一边把桌椅撞的碰碰响。
教室里一片哗然,我瞪着那三个男生,那一下撞的我差点把手里的铁饭盒甩出去。其中一个男生甚至回头朝我扮了一个鬼脸,笑的尤其欠揍。
老师还没来,大家都是各自找好座位,我环顾了一圈,找了一张离那三个男生最远的位置坐下。
今天天空灰蒙蒙的下着雨,暂时做不了升旗仪式。同学们都在说话,互相熟悉,连预备铃打响了也毫无察觉。我观察了半天,竟都没有幼儿园的同学,全部都是生面孔。
我终于有了一点对新环境的恐惧感,失去了我在幼儿园的光环,我不知道该怎么在这个新班级里活动下去。
上课铃打响后,我们的班主任正式现身。她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她姓王,负责教我们语文。王老师看着四十岁左右,穿一身深灰色的连衣裙,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很深的纹路,看着很是和蔼。
王老师简单介绍了几句,声音响亮但很具亲和力。她先是欢迎了我们这群小萝卜头入学,说了一些学校的情况,然后就让我们站起来排成一队,开始按照身高分座位。
我有些兴奋,不知道会给我安排到谁当同桌。
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一男一女互相搭配,我被安排坐在第四组的正数第三排,同桌是一个非常腼腆的男生。我打量他几眼,他都会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我把书包塞到桌肚里,等着教室里完全安静下来,王老师又笑容满面的说让我们开始自我介绍。
王老师拿着一本名册记录,从第一组第一个人开始,稚嫩的声音分别报出他们的名字。小孩子的语言都很匮乏,除了名字和年纪,其他就憋不出什么话了。我本来还在心里准备了一箩筐的介绍,毕竟我曾有过那么多的“壮举”。可等真的轮到我时,我还是依样画葫芦,“我叫顾安安,今年七岁。家里有爸爸……”我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我其实都不太知道爸爸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王老师笑呵呵的替我解围,“看来顾安安比较害羞,先坐下吧。”
比我更害羞的同桌结结巴巴,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我屏气了半天才听到一点小小的声音,“陈书远。”
果然全班都叽叽喳喳,喊着“听不见,听不到。”陈书远的脸更红的吓人。
后座的同学“哗”的一下站起,他的声音足以盖过全班的人,“我是周旭晨,也七岁了。”
我好奇的转头去看,这位叫周旭晨的长的浓眉大眼,个子比我高,脸比我宽,满脸的倨傲。乍看之下有点眼熟,这不就是早上撞到我的那个人吗!
周旭晨看起来更得意了,他又说,“我家里是做生意……是,是经商的。”我猜这肯定是从大人那学来的蹩脚的词,自我介绍完也不坐下,还是等到王老师开口“下一个”。
几乎就是在《爱现的动物管理员》那一集里,小丸子点评花轮的那一句:爱出风头。
开学的第一天是最悠闲的,这一个上午都在自我介绍和自我预习中度过。我在新书上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这时候才真正感觉,我已经是小学生了呀!
那年学校还没有建起食堂,只有开水房和蒸饭器。学生们大多都是回家吃午饭,一些住的远的就会自己带饭。一般四到六年级的学生都是自带饭盒,前后左右的人成立一个小组,每个小组轮流派一个代表去热饭。而一到三年级的学生因为年级小,即使中午不回家也会有父母来学校送饭。上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还没敲响,教室外就已经站满了家长。
眼睁睁看着王老师走出了教室,糟糕的是,我压根不知道蒸饭器在哪里。我那点刚滋生的尊严又不允许我捧着饭盒边走边问。对着一盒冷冰冰的蛋炒饭,看来今天只能吃这个了。
在教室里吃饭的人不多,可饭香丰富,那菜色都比我的蛋炒饭丰富多了。
今天可是开头第一天啊,也算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我埋头迅速猛吃了一口,饭还在嘴里没嚼完,突然就听到有人在问,“顾安安是不是在这里?”
我如梦初醒,看着来人惊讶的合不拢嘴。
钟晏快步朝我走来,“怎么看到我也不说话?”
我终于回过神,又惊又喜的把饭咽下,“你怎么来了?”
钟晏在我对面坐下,我才看到他手里还提了个网兜,装着两个饭盒,还有一个水壶,他一副“那还用说”的表情。
黄灿灿的蛋炒饭,我更拿不出手了。
他忙着把饭盒排开,水壶里热腾腾的白色,是麦乳精,“你早上走的够快的,我妈本来想给你带一份,你都没影了。”他把菜色鲜艳的那一份推到我旁边,“赶紧吃吧。”
我张了张嘴,“谢谢”两个字却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该告诉自己,是如果爸爸没那么忙,还是如果他们没离婚好。
“发什么呆。”钟晏适时的截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他脱下深蓝色间白色的校服外套,头上还汗津津的,“今天感觉怎么样,同学好相处吗?”
他忽然就有了家长范,对着我问东问西,然后他说,“我一年级的时候读的也是这个班。”
蓦地一股喜悦涌上心头,“真的!”
“我骗你干吗。”
“那你现在?”我掰着手指算了下,也不知道学校有没有八年级。
他的目光越过我,“我那时坐最后一排。”
我猜也是,按照身高排列,长的越高的坐的越后。
手心都是饭盒热腾腾的温度,开学第一天,的确很有纪念价值。
吃完饭趁着钟晏还没走,我赶紧问他,“你知道……开水房怎么走吗?”
钟晏恍然大悟,“对了,我带你去学校走一圈。”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任他带着我在校园里转悠。
师范附小的教学楼都有些年头了,“勤奋好学”,“雄鹰展翅”这样的标语随处可见。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每走过一栋教学楼我都要问清钟晏当年读的班级。开水房远远的,排在所有教学楼的最后,里面蒸汽腾腾,很多高年级的学生都在里面排队打开水。我往队伍里一站,越发的显得矮小。
钟晏想了一会跟我说:“以后你爸要是来不及准备就算了,我回去告诉我妈,她可以做双份。”
我想也未想的回绝,“我不要。”
“怎么?”
我低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仅仅知道,过去我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钟阿姨家吃喝,可那时候妈妈也在,她也经常会请钟阿姨回家。但现在,我确实已经失去这个资本了。
我没有一刻那么害怕,钟晏会跟我生疏。
“顾安安,不要这么不上路子。”
我还是摇头,却不知道这么明了的拒绝是对还是错,只能挣脱了钟晏的手往回跑,没两步又被他追了上来。
“小萝卜头还会耍脾气了。”他不客气的点评。
再回到教室的时候大多数同学也已经回来了,班级里还是那么热闹。而我的座位被一个男生占据,陈书远畏缩缩的恨不得贴到墙上,给那个男生留有更多的空位。
我快速的走上去,对着手舞足蹈的男生道:“这是我坐的。”
男生的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也回头恼哼哼的瞪着我。
原来是周旭晨,我想到他撞我的那一下,也不甘示弱的瞪着他。他刚要张口,一看我背后,突然就乖乖的站起来走了。
钟晏收拾了饭盒,“我也要回学校了。”
钟晏就读在第一中学的老校区,离我们小学还有两条街的距离。我虽然舍不得钟晏,也不敢多留他。钟晏朝我的同桌笑了笑,然后往我背后一看,“别欺负同学。”
他摆出严肃的样子,高挺的鼻梁和干净的额头让他毅然就像一个小大人,说出的话也含了几分威慑。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才听到背后大笑了一声。
下午王老师带来打印好的课表在阅读版上张贴,然后又是让我们排好队,安排每天早操的队伍。
一切都很顺利,就当队伍解散重回座位的时候,我往下一坐却坐了个空,整个人扑通往下一摔,还撞得我背后的桌子一声震响。
不知是谁率先笑了起来,我狼狈的在地上找我的板凳,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