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五岁的赵四小姐长成了一朵花。
正是如花的年纪,赵一荻不想长成一朵花都不行,她拗不住自己生长的方向。她长得像谁呢?父亲长得没有这么精致,母亲长得没这么秀气,她唯有像她自己。
赵一荻是赵家的小公主,被一家人宠着捧着。她并没有因为别人百般呵护而变得飘飘然起来,少女赵一荻表现出了极高的素养,一切那个时代大家闺秀应当具备的涵养她都具备,她优雅的外表下是善良的本性和能包容、隐忍的大家女子风范,这样的女孩子一般都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比如嫁给一个性价比很高的男人,进入有名望的官宦之家做官太太,或者未来嫁给一个富商。
民国年间对上层女人的要求已经不再是三从四德之类的要求,做一个合格的官太太或者富商太太,不但要优雅美丽,有较高文凭,还要在社交礼仪、艺术修养,以及政治智慧上过硬,这已经不是赵一荻老妈吕葆贞的那个时代,凭着一个淳朴善良能干的丫鬟身份,就可以马马虎虎当上二太太。大家闺秀必须多才多艺,太矜持了不行,比如,到社交场所和人们进行必要的交流,学会跳交际舞是很有必要的。
赵一荻骨子里是喜欢安静的,她娴静的样子很可爱,一副静若脱兔的娇憨,很惹人爱怜。妈妈吕葆贞已经远远被时代抛在了后面(她一生从来就没在时代最前沿混过),她从来没进过什么娱乐场所,而且那时候适合她们这个年龄段女人的娱乐项目就是传统的娱乐消遣,听听相声、大鼓等曲艺节目,看看评戏、京戏等戏剧,即使这些中老年妇女喜欢的娱乐项目,吕葆贞也不感兴趣。她本身就是南方人,对北方的这些东西不甚懂。吕葆贞不知道当下怎样把小女儿培养成全面发展的高品质大家闺秀,只好把培养赵一荻做一个合格的未来大户人家太太的重任交给了赵一荻的姐姐们。
姐姐们有的已经出嫁了,凭着过来人的经验和教训,她们觉得,小妹有必要去舞厅里混混,学会跳交际舞是上层太太小姐的一项重要的必修课,你可以跳得不够精炼,但是必须要会一点最基本的技法,才不至于在社教场合一败涂地。赵一荻的一切硬件设施都已经很过关了,如果最后输在这些软件设施上,就得不偿失了。
20世纪30年代的天津是中国第二大商业城市和北方最大的金融商贸中心,南方的繁华在上海,北方的繁华看天津,因为紧邻北京,天津这个国际大都市不仅有商业上的意义,还有浓烈的政治色彩。
此时,跳舞已成为天津上层人士最摩登的象征,那时候的天津上层人士如果不会跳一点舞,就会被人们看作土老帽。交际舞最盛行的时候,连清朝的遗老遗少都跃跃欲试,想一试身手了。
末代皇帝溥仪落寞之后,曾带着他的皇后婉容和淑妃文绣以及一大群旧臣遗老来到天津,在和平区鞍山道70号的天津静园居住。这个亡国皇上在丢弃了大好河山之后,心理素质还是很不错的,他带着美丽的婉容皇后经常到国民饭店、惠中饭店的舞厅里跳舞,舞曲是西洋音乐。溥仪的探戈跳得很好,他很陶醉于这种状态,有时候一跳起来就忘记了时间,常常通宵达旦地泡舞场。跳舞的时候,他还要显示曾经的皇帝范儿,一定要成群结伙带上他曾经的旧臣们给他护驾,这些遗老遗少们可没有他们的旧主子那样观念前卫,他们哪里接受得了这个,哭着喊着劝皇上自重,在他们的呼吁下,还曾经在天津掀起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禁舞风波,引发过“跳舞与礼教”的大讨论。这种声音很快就被势不可挡的新潮流淹没了。官僚买办、洋人富商这些新兴势力根本不理会什么禁舞不禁舞的,该怎样跳还怎样跳,禁舞闹剧不了了之草草收场,跳舞风气在天津更加盛行起来。
那时候最著名的娱乐场所就是今天天津的小白楼一带,民国年间的天津人习惯性地把这里称作俄国城,因为这里有许多俄国侨民,他们不但在这里开了大量的商店、饭馆、酒吧,还建了许多红红火火的娱乐场所,主要就是电影院和舞厅,北京影院的前楼是圣安娜跳舞厅,影院北边还有一家小型但是精致的舞厅。国民饭店里的安琪儿舞场和日租界屋顶的巴黎舞场算是规模最大,名气也最大的,这些地方一般人是不敢去的。
天津的舞场最热闹的时段是夜晚。
华灯初上,擅长交际的少女少妇们打扮齐整了,衣香鬓影风情楚楚地出现在舞场,舞场里的夜生活丰富多彩,刚刚开放起来的民国男女们拼命地贪婪地享受这与以往任何时代都不一样的生活方式,他们有时候会从夜幕降临时分一直玩到黎明,这些通宵娱乐的男男女女的生活规律完全颠倒了,白天睡觉、晚上娱乐成为某些人的生活常态。
舞场就是天津上层女子展示美丽的一个平台,佳丽名媛们穿上自己最时尚最流行的时装,用上最高级的香水、香粉,带着浓烈的芬芳涌进来,美丽和女性魅力就是她们征服男人的砝码,就是她们的生产力。在这灯光变幻莫测的舞场中,人生也好似一场舞,那些年轻女孩子,说不定就能遇上一个让自己心仪的上层社会的好男人。小姐们到这里来的时候,目的性一般都很强,她们都想在这里钓到一个金龟婿,而且这并不是不着边际的梦想,不少女孩子就是这样嫁出去的。
凭着赵一荻的条件,她是不用在这种场合,用这种方式去推销自己的。姐姐们之所以想把她带进舞厅,是想让她学会一门技艺,多一些社会经验,长长见识。
赵一荻在这之前也曾经参加过一些社交活动,都是和中西女中的闺蜜们一起去的,很少和家人一起出席社交场合,舞厅更是进得不多。有时候父亲有带着女眷们参加各种舞会宴会的机会,赵一荻总是躲得远远的,家里来了客人需要女眷们陪同应酬,她这个最小的小妞也总是倚小卖小,没有人怪她,因为她最小,而且确实年岁也还小。
当家里人回过头来再认真审视这个四小姐的时候,觉得她的模样其实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像他们家这样有一些社会地位的小姐,是不能被人小视的。
几个姐姐就开导小妹:去见见世面吧,不会跳舞怎么行呢?
赵一荻对姐姐们的劝,并不以为然,不会跳舞不也活得很好吗,我为什么要学会跳舞呢?
那时候,她对跳舞确实是不喜欢,甚至有些抗拒,但是她很给姐姐们面子,不好意思说得太明了,怕姐姐们下不来台,她是个做事历来喜欢替别人考虑的人。
赵一荻拒绝姐姐们的借口总是“我功课忙,还有没做完的作业”。
姐姐们后来在舞场中偶尔会碰到中西女子中学的一些女生,赵一荻说要做功课的日子里,那些女生给出的答案是今天根本没功课,她再以功课忙为借口就不管用了。
于是,她便实话实说,说自己对跳舞不感兴趣,有跳舞的时间,还不如多读几本书。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脸的安静纯美,让姐姐们拿这个纯真的小妹没有一点办法。
大姐已经出嫁了,平时不怎么回娘家,姐妹关系再好,毕竟不是一个妈妈生的,对这个最小的妹妹不好太勉强,在她看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足够了,这个小妹不开窍她也没办法。
二姐和三姐是她一奶同胞的姐妹,她们说话更随意一些,说得轻一些重一些都无所谓。这两姐妹经常去舞厅,她们打扮得很潮很华美,每每在舞场中都能成为中心人物。二姐和赵一荻长得有几分像,三姐长得相貌上有些像妈妈,当然比妈妈秀气多了。
姐姐们经常去的一个地方是天津的蔡公馆。
蔡公馆的主人叫蔡绍基,清末民初曾担任过北洋大学总办、天津海关道台,他曾经在国外留过学,喜欢热闹,热情好客,经常在自己的公馆内举办私人舞会,成为名门闺秀、富家子弟的社交场所。蔡公馆的舞会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参加的,人数上有限量,另外每次举办舞会的时候都要发放请柬,只有够层级的人,才能接到蔡公馆的请帖。
赵家的小姐们是经常被邀请的那一类人,依照她们老爸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威望,她们是上流社会的女孩子。
参加蔡公馆的宴会是一种身份和荣耀的象征,这个名额太珍贵了,赵家的小姐们为了准备参加这场舞会,逛了半天街替自己挑选了最称心如意的时装,又拿出半天时间认真悉心打扮,本来都是美女,经过一番细心的捯饬,一个个光彩照人。
她们自己提前准备好了,时间还早,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天际。那天是周末,赶上四妹赵一荻没去上课,正坐在自己的闺房内捧着什么书津津有味地读着,娴雅美丽再加上浓浓的书卷气,她坐在那里像一幅绝美的油画。姐姐们不约而同地想到:这次应当带上小妹。
她们把四妹唤出来,言说她们要去参加蔡公馆的宴会,赵一荻没有变表现出一丝艳羡,只是淡淡地说:去就去呗,都打扮好了,为什么还不出发?
二姐说:等着你呢。
赵一荻灿然一笑:那你们就安心等着吧,没别的事我回屋看书去了。
三姐拉住赵一荻,把她按在梳妆台前:这回可由不得你了,我们绑架也要把你绑架去。
两个姐姐要用强迫的方式逼着她就范。一个给她化妆,一个给她去找衣服,忙前忙后的。
三姐帮赵一荻化的妆已经完成了,妆后的小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可人,赵一荻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化这样的妆,梳妆镜里的那个少女美丽得令人窒息,她都有些认不出自己了。
负责给她找衣服的二姐却是两手空空失望而归,从赵一荻的衣柜里,根本找不出可以参加舞会的服装,她的那些衣服太学生气了。二姐只好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几件衣裙让赵一荻穿。赵一荻瞥了一眼姐姐的服装,扭着身子说:你的这些衣服我一件都不穿,多俗艳啊,要是让我穿成那样我可不去了啊。
三姐赶紧给二姐递眼色。二姐重新在赵一荻的衣柜搜索了一遍,选了件淡紫色的荷叶边的连衣裙让她换上。
装扮一新的赵一荻像个小仙女。
那个夜晚,在蔡公馆,赵家姐妹的出现成了整个舞会的一个亮点,特别是清纯秀丽的赵一荻,给了大家眼前一亮的感觉。她坐在舞厅的角落里,静静地喝咖啡,不管是谁来邀请,她都微微一笑,给予婉拒。
此时,这个舞厅角落里的甜蜜小仙女显得很神秘,更加撩拨起青年男子们的好奇心,他们都在悄悄打听:这个温婉可爱的小女生是谁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