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秋叶都要去求援,管事伏地不起的茂实,谁也想不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不仅不逃,反而勇敢地站了出来。
尽管她也很怕,在茂实无视她的时候她的小腿都忍不住打颤,犹如灌了铅般沉重。但是看着顾叶诺被血染红的锦袍,看着他在艰难的支撑,看着他那不屈的眼神,沐草觉得,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更何况,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如果不是她不小心摔倒了,哭出了声,顾叶诺不可能去找她;如果不是她肚子饿了,咕咕的叫,顾叶诺不会带她去厨房;如果不是她见到管事拉着顾叶诺就跑,顾叶诺也不会遇到这个凶神恶煞的坏人了。
她不指望茂实能听她的话停止对顾叶诺的压制,如果有用,秋叶执事肯定不会落荒而逃。
所以她只有尽她最大的努力去做她所能做的,哪怕微不足道,哪怕暴露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哪怕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敢接近她,哪怕要离开她所喜欢的冥叶宫……这些,全都在所不惜。
沐草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黑白分明的眼睛完全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双旋转的漩涡,仿佛一对黑洞,缓慢地旋转着,吞噬着……
她抬起头,用这双黑洞似的眼睛看向茂实的眼睛。
在那一刻,茂实感觉全身一寒,身前凭空出现了两个黑洞,幽远,神秘……汹涌的吞噬之力从这两个黑洞中迸发,他的眼前一黑,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也就是在这一刻,顾叶诺感到全身一松,威压完全消散。
他仿佛有感应似的向沐草望去,却正好看到她一口鲜血喷出,身体缓缓软倒在地。但她却坚持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看向顾叶诺,染血的小嘴微张,似乎在说些什么,只是没能发任何声音。
“沐草!”顾叶诺惊呼,看着沐草软软倒下的身体,他第一次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个傻丫头啊,顾叶诺轻叹,自己对她只是闲来无事的一时兴起,如何能担得起她的拼死相护?
顾叶诺抬头,看了茂实一眼,眼神平淡至极,却又汹涌至极。
罕见的,这一刻,他的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他只想知道,沐草的情况到底如何,还好不好,能不能治,对以后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若是好,便好,他谁也不怪;若是不好……舍了这个少主不要,也要叫他,陪葬!
沐草与茂实的实力毕竟相差太多,即使沐草拼尽全力,出其不意地拖住了茂实,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就在顾叶诺看向茂实的那一刻,茂实就已经清醒了过来,他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顾叶诺看了他一眼之后便无视他的存在,走向晕倒在地的沐草。
三步而已,可是就这三步的距离,顾叶诺却走了一盏茶的时间。
是的,他也已经快到极限了。在高压下尚且还能坚持,但猛然一松,便会让他的身体难以调整,以至于昏倒过去。
但他还没有确定沐草的情况,他不能睡!
终于,他走到她的近前,搭上了她的手腕。
茂实看着艰难地查看沐草情况的顾叶诺,复杂的神色之中露出了一丝敬佩,对于强者的敬佩。
“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对,”茂实忽然开口说道,“但我不会道歉。因为强者是永远不会对弱者道歉的。若是你不服,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是冥叶城地城城主,我的名字是……”
“茂实,你好大的胆子!”一声清喝由远及近,随着这一声清喝,一股无形的气劲向茂实袭去,茂实不敌,一口鲜血喷出,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顾叶诺面前,震惊地看着那原本与自己颜色相同的锦衣变成的血袍,眸中闪过一抹心疼。
顾苏白有些颤抖的伸出手去,到了近前,却发现自己连碰都不敢触碰顾叶诺一下,唯恐自己不小心又加重了他的伤势。
倒是检查好沐草伤势的顾叶诺回头对他笑了笑,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
顾苏白看着怀里昏过去的顾叶诺,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顾叶诺已经两次昏倒在他的怀里!
而且这两次都是因为他所创办的冥叶宫!他所要保护一生的人却因为他的属下而两次受到了如此的伤害!
这一刻,他心中有一股杀意冲天而起,有了毁灭一切的冲动。
这一刻,他的周围风起云涌,草木翻飞。
这一刻,他的双目猩红,犹如嗜血。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即便是在地字冥叶城中一步一生死,用命爬到城主的位置都从未有过的恐惧在茂实心中升起。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顾苏白,从未见过!
其实,真要说起来,顾苏白的脾气还是很好的,他从不会以势压人,恃强凌弱,冥叶城中也从没传出过任何滥用私刑的情况。相反,他有时甚至还是很乐于助人的。
不说别的,就说这十二个冥叶宫中绝大部分的人,都是他从外面带回的一些无依无靠,流落街头的老人和孩子。没有顾苏白的帮助,他们绝对有很多早已饿死街头。
茂实原本以为顾叶诺也和他们一样是顾苏白从外面捡回来的,最多也就是个子字冥叶宫种子,有点潜力罢了。
至于欺负?欺负了也就欺负了,他又能怎样?若不是顾忌到顾苏白还在这里,杀了他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他们在外为了冥叶城出生入死,在内难道连这一点权利都没有吗?
而现在,他是多么庆幸他顾忌到了顾苏白还在这里。他对于顾叶诺来说是强者,强者不需要给弱者道歉,可相对于顾苏白来说,他却是绝对的弱者。
城主,与副城主,这绝对不止一级的差距。城主之下为少主,那个一开始就存在却始终未露过面的神秘莫测的少主,掌管冥叶五城所有资源财富;少主之下为护法,统领冥叶五城所有军队,对内掌管刑罚维护安稳,对外对抗外敌守卫城池;护法之下为殿主,对内冥叶五城大大小小的事都属于他们管辖,对外则负责与他人交涉合作。
殿主之下才是四副城的城主。
多年来,副城主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可城主却始终没变,尽管顾苏白这个城主看似什么权利都没有,可他依然是冥叶城至高无上的存在。只要是他说的话,他做的决定,冥叶城上上下下绝对没有一句反对的声音。
其实,在茂实刚刚得知他能够进入子字冥叶宫寻找城主的时候,他还是很激动的,所以他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可谁想,一时地冲动,居然那么“幸运”地触到了顾苏白的逆鳞。
龙有逆鳞,触之者殇。
顾苏白小心翼翼地抱起顾叶诺,一步一步地向茂实走去。
茂实看着顾苏白一步一步的走近,心里的恐惧也越来越大。
“城主,城主,饶命,我……我不知道……”茂实艰难地向后挪动着,身下搽出一道鲜红的血印。
可顾苏白却是不管不顾,径直走到茂实面前,右手抬起。肉眼可见的灵力在顾苏白手上集聚,
即使灵力还在顾苏白的控制之中,可那聚涌而来的无形的压力就已让茂实难以呼吸。
茂实知道,顾苏白这一掌下去,自己必定与那尽折的草木一样尸骨无存。
将死之际,茂实反而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完全平静了下来。他不恨冥叶城,也不恨顾苏白。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也与那些被顾苏白捡来的孩子一样,没有冥叶城,没有顾苏白,他没有机会长大成人,更没有机会报仇雪恨。他唯一的遗憾,就是触碰了顾苏白的逆鳞,让他暴怒了。
……
茂实感觉他等了好久,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始终没有到来。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道缝隙。
……只看到一只满是鲜血的小手费力地抓住了顾苏白那只聚满了灵力能让他粉身碎骨的右手的衣袖……
正是这微不足道的力量,使顾苏白停了接下来的动作。他低下头,看到顾叶诺小嘴微张,好像在说些什么。
顾苏白俯身,把耳朵贴了上去,终于听清了顾叶诺断断续续的话语。
他说,冥叶宫……我的……冥叶城……我的……都是我的……
顾苏白静静地听着,眼里的猩红慢慢地淡去。看着怀里有些贪婪的孩子,忽然间有些想笑,可看到他身上的鲜血,却又有些想哭。
“好,你的,都是你的,只要你喜欢,全都是你的。”他轻声说道,语气轻柔,安静祥和。
说着,他连看都不再看茂实一眼,抱着顾叶诺径直向回走去。
茂实心有余悸地看着顾苏白远去的背影,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知道,他这条命算是暂时保住了,但能不能一直保住,关键不在于顾苏白,而在于那个刚刚被自己欺负的孩子。
被人当面侮辱都能云淡风轻淡然处之的城主居然只是在得知那孩子受了伤便险些发了狂,可见那孩子在他心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地位。
茂实缓慢地走到沐草身前,轻轻地把她抱了起来。
既然城主在乎那个孩子,而那个孩子在乎这个女孩,自己救她,终归是不会错的。
随后而来的秋叶和叶晚只看到这里一片狼籍,周围血迹斑驳,草木尽折。
秋叶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向冥叶村走去。少主,城主,副城主不管他们闹出多大的事,都不是他能过问的,现在,他只希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不会受到这件事的牵连便好。
叶晚则是快速向顾叶诺的院落跑去,什么冥叶村,冥叶宫,这些都无他无关,他在乎的,只有他的小老。
他若好,便好,他谁也不怪,他若不好……即使这冥叶宫是顾苏白辛苦创下,他也定要闹它个天翻地覆!
……
安顿好沐草,茂实便顺着顾苏白的脚步来到了顾叶诺的院落前,双膝弯曲,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一跪,便是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