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籍的《凉州词三首》其一也很恰切地处理了“一”与“十”的关系问题。其中“无数铃声遥过碛”一句极妙。在沙漠地区,运送货物是需要骆驼的,骆驼颈下的悬铃不断摇动,根据步伐形成节奏,发出悦耳的声音。这里的“无数铃声”就意味着有很多骆驼商队,但诗中仅提到驼铃声,这些驼铃声,可能是一个商队,也可能是几个商队。这些骆驼铃声是商队的代名词,由“一”就可以联想到“多一”,一中含有多个一队,多个一队中又包含着这一队。整个画面上,空间辽远,沙漠广阔,其中心展现着一列在缓缓行进的骆驼商队,这是远景。通过这一骆驼队的行动方向,集中表现出来,从而收到以一当十、以少胜多、寓虚为实的艺术效果。但如果把骆驼商队拉近了来描写,直接用“无数骆驼商队过去了”,那就失去了本诗应有的艺术特质,谈不上空灵机趣了。同时也就缺少了想象的空间和联想的基础,就不具备扑朔迷离的艺术性了。李商隐的《咏史》与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都写到六朝兴废之感,将其高度艺术概括化地融汇在具体的形象之中,“一片降旗百尺竿”形象地表现了六朝王运的终结。刘禹锡的“一片降幡出石头”是指吴国的灭亡,两人诗中的“一片”已经不是一个概念了。李商隐的“一片”指的是六朝历代王朝末叶的总的象征。其实“降旗”之典原与石头城相关,这与“北湖”、“南埭”又极为扣合相贴。刘禹锡的“一片”反指吴国的降旗,李商隐的“一片”就体现了“一中多”,“多中一”的关系,这个“一片”指所有六朝末代王朝,面更广,揭露地更深刻,不仅有广度,而且再用“百尺竿”进一步来衬托,更显其辱,让读者透过形象看历史,六朝中一些末代封建统治者荒淫无度,昏庸之甚,无耻之极都可想而知了。这样看来,李商隐的“一片”比刘禹锡的“一片”,不但有广度,而且有深度,这就是巧用数字的艺术效果。元稹的《行宫》集中描写了一位宫女的不幸,这位宫女的不幸正折射出无数宫女的不幸,体现的仍是“一”与“多”的关系。实际上,一进入宫中,宫女们有几个幸运的被皇帝临幸呢,大多数宫女的青春都被葬送在深宫中,在痛苦中煎熬着,呻吟着,也就是所有的宫女都是如此悲惨的命运。其实白居易的《上阳白发人》写的也是这样一位宫女,也是以一当十的写法,崔颢的《长干曲四首》(其一、二)写一女子在江上乘船,单从口音上分辨出邻船上的男子是自己的同乡,至于还问了什么话和问题,诗人都略去了,没有让其入诗。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是说,在异乡偶然遇到同乡,那是非常难得的,既然相见相识了,那肯定有很 多话要说,有很多事要问,但是,诗中就问了一句,其他的话和事都在这一件中包含了。既然是老乡,那就有说不完的家乡话,听不厌的家乡音。虽然不能说是无话不谈,但最起码还应问一问相关的事和相关的人,然而,都没有再往下问,其实,问了吗?根据生活经验来推断这位女子肯定问了相关的问题,问了她急于想知道的情事,只不过诗中没有引入罢了。这里同样是以少胜多,以一当十的写法,只这一问,就能让人想到十问,二十问,甚至更多,这种写法要比一问再问地写出含蓄有味的多,从诗理上说,效果要生动有趣得多。
三、数字的修辞作用
诗中用数字表达夸张,李白最为擅长,也最多,他往往利用夸张的数字来表达他那种愤懑不平之气,如他的《梁甫吟》、《蜀道难》、《将进酒》、《襄阳歌》等等。“八十西来钓渭滨”是说姜子牙八十岁时还在渭水边垂钓,一钓就是十年(广张三千六百钓)才遇到文王,遂展平生志,“东下齐城七十二”是说郦食其,自称“高阳酒徒”,不被刘邦看好,但他凭雄辩的口才说服刘邦,说服齐王率七十二城降汉,从此成为风云人物。“力排南山三壮士,齐相杀之费二桃”是说古代齐国三个力能排山的勇士被相国晏子设计害死了,可见有才能的人往往受猜疑,从古到今屡见不鲜,这首诗中的数字都很大,但这些大数字有的表示时间,有的是典故,都有夸张的意味。《蜀道难》中的“四万八千岁”是时间的夸张,“万壑雷”又是声音的夸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和”“万”的对比,夸张地描写了蜀道的险要,《将进酒》中的“千金”、“一饮三百怀”、“斗酒十千”这些大数字都夸张地表现了诗人的豪爽,无拘无束的狂放个性;《襄阳歌》中“百年三万六千日,会须一饮三百怀”这两句中的数字都有夸张的成分,说人活百年,每一天都应该饮三百杯酒,这是极度的夸张,千金骏马是说马的名贵,一壶酒,一片石,一钱买都是用数字来写诗人的放荡生活和人生,《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中“一醉累月”、“三十六曲”、“一溪初入千花明”、“万壑”、“百尺”、“千里”等一连串的数字运用,表现出事物的千奇百怪,形态多姿,表现出事物的多样性。《江夏赠韦南陵冰》中的“我窜三巴九千里”是说自己遇赦的喜悦心情,“愁来饮酒二千石”痛饮二千石,借此浇愁,让酒精麻醉自己,以此表达对统治者的不满。李白还有些诗句中所用数字同样是夸张,但是也有用数字写景物的。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三千尺”、“落九天”写出了瀑布直泻而下的壮伟气势。另如谭用之的《秋宿湘江遇雨》中“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这里的“万里”、“千家”极为夸张的渲染了芙蓉之盛,薜荔之多,更烘托出气象的高远,境界的壮阔。无名氏的“函关归路千余里,一夕秋风白发生”,“千里”是说离家乡遥远,“一夕秋风”就使自己很快生成满头白发,李白的“白发三千丈”是以白发生长之长来状愁情之长;而此处用白发生长之快来状愁情之重,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诗人用数字的夸张,不直接说思乡和愁情,却把思乡的愁情表达的更为浓重。王维《陇西行》“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两句诗用四个数字,这“一走马”、“一扬鞭”的瞬间,“ 十里”、“五里”的路程便风驰电掣般地一闪而过,这些数字夸张的渲染了十万火急的军情,给人以极其鲜明而飞动的形象感。祖咏的《望蓟门》“燕台一去客心惊……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用“一”、“万”、“三”,这三个数字,表达了三个意思。“一去”是说自己一至燕台,“燕台一去”是“一去燕台”的倒装,“万里”是说积雪面积之广,连绵千里万里,并且积雪之厚,甚至泛出寒光,令人眼花缭乱。“三边”是指东北、北方、西北边防地带,边防地带的恶寒气氛和险恶形势尽现读者面前。王昌龄《送柴侍御》“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第一句用“一道”表示二者两地相近,云雨相同,第二句是说两人明月共睹,心心相通,两地成了“一乡”,诗中用数量词达到了丰富的想象目的,从而又创造了各种形象,以化“远”为“近”,使“两乡”为“一乡”,十分新颖,出人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它蕴涵的正是人分两地、情同一心的深情厚谊。刘皂的《长安怨》其一中“拭却千行更万行”,“千行”、“万行”突出表现了一个幽禁深宫、怨愁满怀、终日以泪洗面的失宠妃嫔形象。以上所举,都是数字在诗中的妙用,可见单纯的数字只要用的恰到好处,也能增强它本身的厚重感,同时,也为诗歌增色不少。
唐诗中的数字表现非常灵活,在诗歌中的作用也是非常大的,就修辞上而言,它有时对比,有时夸张,有时比喻,有时暗示、衬托,显出其多功能的特点。如王维《龙头吟》中“身经大小百余战,麾下偏裨万户侯”,对比非常强烈,关西老将“身经大小百余战”,军功卓著,这正是豪侠少年所追求的,然而,关西老将建立了卓越战功又怎么样呢?他部下的偏裨副将,有的已成万户侯,而他仍沉沦边塞,为此,无数辛酸,当听到笛声后不禁泪流满面。有功之人却得不到奖赏,这种分配不公,通过“百余战”与“万户侯”的强烈对比得到了渲染,表达了内心的苦楚。白居易《上阳白发人》“入时十六今六十”同样用了对比,上阳宫女由年仅十六的妙龄少女变成白发苍苍的六十岁老人,在深宫内院幽禁了四十四年,当时被选入宫的同命运的女子,如今都已春华秋草般地被摧折而凋零殆尽了,活在世上的只剩下她一人了。悲苦怨愤之情在这数字的变化中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了。花蕊夫人徐氏《述国亡诗》“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第一句描绘出蜀军投降的场面,当时进攻蜀国的宋军仅几万人,而蜀军有“十四万”之众,如果蜀军君臣上下一心,以数倍于敌的兵力,背城一战,虽死犹荣,决无亡国之理。正因孟蜀君臣荒淫无度,毫无斗志,终于演出众降于寡的丑剧。“十四万人”没有一个为国战死的,没有一星半点气概,这种夸张手法的运用,有力地写出了一位弱女子的羞愤之情。第二句“更无一个是男儿”,“更无一个”与“十四万人”形成对比,“男儿”与“妾”又形成对照,这样就把一位弱女子的羞愧,怨愤心情表达得痛快淋漓,因为蜀“十四万人”枉为男儿,作为男儿又有何用!所以用语有力,个性鲜明。陈玉兰《寄夫》“一行书信千行泪”,用“一行”与“千行泪”形成强烈对比,极言纸短情长。“千行泪”包含的感情内容既有深挚的恩爱,又有强烈的哀怨,情绪十分复杂。杜牧《遣怀》“十年一觉扬州梦”中,“十年”与“一觉”在一句诗中相对,给人以“很久”与“极快”的鲜明对比感,更加显示出诗人感慨情绪的深重。这些数字的对比作用,为诗歌的感情色彩增加了弦外之音,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