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令人失望的表现,面对人类心灵上如此众多的心理疾患,还能指望当代人生活在一种健康、成熟的宗教观中吗?答案是非常肯定的:“是。”所有自然的声音都证实着上帝的存在,而现在所需要的就是:人类必须学会倾听自己灵魂深处的神圣之音。
任何一个人在灵魂深处,或许都会对另一颗真正寻求宁静的心灵产生兴趣。因为借此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反映出一个时代的狂躁和平静。所以我愿说出我的经历——这绝非一个特例——如果对心绪不宁的同时代人哪怕有些许帮助的话,也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总体来讲,我对上帝的思考经历过好几个阶段。孩童时代,我对神的印象是人们通常都有的——一个年长的、长胡子的、德高望重的形象,大概就像是我祖父的相片那样,不过这张照片蕴含着某种天堂式的虚幻感。
之后,作为一名神学专业的学生,我度过了精神上极其痛苦的几年,外部世界的一切事物都挡不住我的一个追问:“上帝到底在那儿,他的本性究竟怎么样?”后来我才意识到,年轻时代的痛苦只是对生命缺乏信任感和对个人信仰不确定的不安。但我知道,寻觅上帝的这段青春岁月,对我精神成长的价值是无法估量的。
一位从未品尝过拒绝、迷茫、恐惧的宗教导师,是不会对人们的心灵世界有所帮助的。
这么多年以来,曾有那么一刻,我认为人是有足够能力去解决一生中遇到的所有问题的,人性自身就是全部的答案。从传统上讲,对人和人性价值的强调一直就是犹太人思想理念的一个根基,但不久之后,我开始认识到,人性不足以解释人类的全部。无论是心智还是创造力,除非将它看做是发源于宇宙的神力,否则根本得不到真实的理解。
我开始觉得,整个人类历史,连同其所有的悲与喜、成与败,都是从一本既无开头也没有结尾的大部头书中截取出来的一页——它永远也无法被真正破解。如果割裂了与此页有关联的内容,就更让人觉得是在翻看一本天书。
人类的探究也仅仅是宇宙的历史中壮丽篇章的一段,只是不间断的生命之歌中的一曲。人类的智慧和那时常萦绕在人类心头的良知,也只不过是一种更强大的智性和更宽广的创造力的局部反映。没有这一信念,就找不到开启心灵密码的钥匙,在地球上繁衍生息的人类史诗就会成为隐匿着的文字符号——一些毫无疑义的字母拼凑。
在很多年中,有一个问题就像是一团无法消逝的迷雾,就像一块摇摇欲坠的大石头,压在我的信念之上,几乎让我的心都碎了。这个可怕的问题就是:“正义的、仁慈的上帝为何允许罪恶和苦难横行?”
只要困守在传统上帝观的正统教义中,我就没办法就化解其中的剧烈冲突。我搜遍了宗教史上的典籍,但那些著名的论证,无论是用本体论、宇宙论还是目的论对上帝进行解读,我都很少能得到慰藉。我读了亚里士多德和奥古斯丁,读了斐洛和萨阿迪,读了笛卡尔、贝克莱、康德和黑格尔,虽然我对他们用字词构建起来的辉煌大厦深感敬意,但我那饥饿的灵魂,竟找不到一点有用的精神食量。
到了近些年,我才开始发现那条通往上帝的大道,才开始令我那充满矛盾的心灵得到歇息。在希伯来人的智慧箴言录中,给予了我一点暗示。我开始明白,犹太人的先知们也曾被同一问题所困扰。
那些影响力持久的古代圣贤们对以色列人说:“上帝建立了宇宙中的自然规律,希望能起到作用。他又给了你们良心和理智,希望你们能够使用。如果你们滥用它们,他不会因为要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而搭救你们,所有的苦汁都是你们自己酿成的。”
在这种体会中,我得到了一种深刻的智慧、一种成熟的智慧——它并非让上帝成为干涉人类生活的天父,那种上帝即一切的理念只不过是甜言蜜语或者恶意欺骗罢了。我理解为什么雅阁告诉本族人(他们确信自己被上帝所爱),不要自作多情地相信,上帝对他们以及他们的圣城有所偏爱。道德律令在神性世界中并没有偏袒——渐渐地,我开始理解,我的先辈们为何不是在奢华和安逸中,而是在世界秩序的动荡不安、行将坍塌之际,在他们历尽颠沛流离之苦之后,才发现了上帝的伟大,窥见了宇宙的真相。
那些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人们会说,正是这个理念使得整个民族受苦受难,犹太人理应丧失这种信仰。但是,不是在那些胜利者的目光之中,而是在这悲剧的墓志铭上,圣徒们发现了上帝的手记。在几乎被忽略了的事实面前,难道没有什么能够让人震惊、发人深省的东西吗?这听起来似乎有悖常理,但邪恶与苦难正是上帝的诞生之所。
对先知的思考让我对上帝的观念愈加清晰了,乍得一看,这即使不是异教观念,也是让人感到害怕的观念,因为我们竟然说上帝不是万能的——它也是受限制的。我们会充满疑虑地问道:“上帝怎么可能是有局限的呢?如果他不是全能的——如果他不能做出他愿意做出的一切——那么他肯定不是上帝。”
我对这一理论持否定态度。如果我不能确信这一点,即恰恰根据他所创造的世界的性质而认为上帝是有限的,那么我必将放弃我所具有的全部信念。
其实,通常人们所认为的上帝是全能的,这种观念是错误和幼稚的,对上帝的这一评价也并不公正。每个成年男女对孩童时期都会有一点模糊的记忆,那时候好像父母就是无所不能的。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总以为父母能够得到任何东西,他们好像是魔术师,一挥舞那神奇的手杖,就能够变出一切孩子们想要的东西。岁月留给了我们这样的印象,即父母不受任何律令的限制,也不受任何应该避免之事的约束。
只有当我们长大了,才会发现,父母既不是魔术师也不是什么世界的主宰。我们必须长大成熟,才能理解上帝也同样不是什么魔术师,也不能眨下眼睛就能够改变世界上的一切。但当我们与父母间的关系趋向于成熟时,就能够对父母受到的限制和必然性产生足够的认识。而在宗教领域里的成熟,同样意味着我们要放弃对上帝的浅薄之见,认识到上帝是在创造一个可预见性的,为普遍法则所统治的世界的同时,也自愿放弃了一些无上的统治权。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许许多多被称作为“邪恶”的东西也充斥着这个世界。以水的属性为例,但上帝创造出水之时,他能够浮载航船与转动磨盘,这被看做是好的,但就是水的本性之中,也包含着能将我们溺死这一点。
正是这个事实对那些无神论者提出的极其尖锐的问题给出了回答:“为何上帝不将人类造成不犯错误的物种?”如果上帝真的这么做了,人类或许现在还是上帝把玩的木偶,在其指尖的吊绳牵引之下来回跳动呢。这样,人类就被剥夺了最尊贵的能力:选择正确而不是错误的能力。
不,上帝不应该为人类所犯的罪孽给予完全的救赎。上帝赋予了所有人解救自身的能力,在这个过程中上帝显示了至上的智慧。在可以将我们造成僵硬的机器之时,上帝却将我们造成了智慧的人,能做出选择的人。这正是真正的个人主义,是追随着道德直觉作出道德决断的天赋能力。
这也正是世界的希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