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早上,茹娟刚吃完饭,就见“支书”、“村长”领着十多位男男女女,来到小翠家,他们齐刷刷地给茹娟鞠了躬,然后,就坐。“村长”咳嗽了一声,说:“为什么大家的心这么齐呢,因为我们楸皮沟是蒙上了‘村冤’,上报纸说假话那还了得,这是村民们昨晚连夜选出的代表,具有法律效应,他们监督我俩汇报的。”
“看来,二位领导很尊重民意,不愧是大家用心选出来的父母官。”茹娟有些赞许了。
“茹作家可能不知道。造成我们楸皮沟的村冤的罪魁祸首是哪个?他就是青山县委原来的书记戴峰啊。”
“什么?”茹娟吃了一惊,“听说戴峰是个不错的官儿呀。”
“可能。外边也都那么传说,要不然,人家会步步高升嘛。不过,他有一千条功劳,可对我们楸皮沟犯了罪,我们哪有那么高的水平(觉悟),谁伤着了我们,我们就得恨谁,连国家领导人都说过,百姓无小事,他伤害了这么多人,能算是好官吗?”
“支书”和“村长”字字血泪,向茹娟讲了楸皮沟的“村冤”。
楸皮沟原来是个有五百户人家的自然村,离村外一里左右靠近原始森林的山跟下冒出一眼清泉,方圆约两丈,泉水四季常流,流成一条小河,从村中穿过,村里人的祖祖辈辈就享用这大自然的恩赐,靠小河养育了一代一又代人。八年前,原来的县委书记戴峰突然领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来到这里,到山泉边视察了一番,夸赞说,好一处天然旅游胜地!发展好了,完全可能成为我县的支柱产业。右边一公里外是悬崖,落差怕有三百米吧。他算了一下流量,说,如果在这里建一道大坝,半年即可蓄成水库,可以养鱼、养游船,盖度假别墅。再强令小河改道从悬崖上跌落,这样,夜里关闸提高水位,游客来了,一放水,那人造瀑布绝对壮观!那位高贵的男子原来是戴峰的同学,在海外混上了代理商,当时就拍板,他愿意帮戴峰领导的县出资,就按戴书记的设想办。戴峰派了一些专家进行论证,都说可行。这样,县里就以国家征用这块土地的名义,强令村民们迁离楸皮沟,平均每户发给搬迁费用一万元,并承诺,村民搬迁投亲靠友均可,没有亲友的,上面统一安排。
“这个安排比较合理呀。”茹娟问。
“问题就在这里。”“支书”说,“经是好经,可恨让歪嘴和尚给念坏了。”
村支书安排会计,先做出领钱的表格,由村民们盖了指印,然后,每家先付给两千元现金,余下的,打了白条,说是资金到位后,马上兑现。村民们响应上级号召,很痛快地搬走,这边,县、乡政府派来推土机,把所有建筑夷为平地,紧接着大坝就动了工,口号是两冬结束战斗。县委书记戴峰书法厉害呀,他亲笔题了“飞珠溅玉”四个大字,由石匠刻在未来的人造瀑布侧畔的石崖上,建成的大坝上“楸皮沟水库”五个字,也是戴峰所题,眼看就要流芳千古了。
其实,拆迁款早就入了账,村民们哪知道啊。那该死的支书和会计相互勾结,欺骗了大家,除了少数他们的亲戚得到较多的补助外,剩下的钱,他俩不知道怎么瓜分掉,后来,连人影儿也不见了!村里的财务账上有村民的手印,他们的白条子上盖的却是假公章!村民们拿不到钱,心理不平衡,联合告到法院,都以抓不到嫌疑人为理由,给推了回来。
戴峰建完大坝,就被提拔到市委任副书记,后来,又成为市长、书记,他顾不得关心小小的楸皮沟,然而,水库却成了笑话。不知道当初怎么计算的,水库蓄水超过三米深,就不再增长,原来是压强大了,山泉的水无法涌出!搬走的人们没拿到拆迁费,新去的地方又受排挤,不容易生活,有十多户便陆续搬回来,把大坝掏开一道口子,放干库水,在原来的村址上盖了简易茅屋……当地政府一听,这风景区是戴书记亲自绘的蓝图,哪个敢给毁了?马上派推土机将房屋推平,户主也关了拘留。
谁也没料到,这一下激起众怒,呼拉拉,一夜之间,原来的村民搬回来了两百多户,大家干脆把大坝拆掉,盖起了砖瓦结构的住宅。等乡领导反应过来派人制止,哪里来得及?于是,一个黑村就这样诞生了。
“茹作家,您给评评理,我们响应党和政府号召,为这个没用的水库付出了代价,可是,法官们怎么说?他们嘲笑道,叫你们按手印你们就按,你们就没动脑子?我们是蠢猪呗。我们成立了村机构,是不合适,但是,他们给过我们合法的机会吗?看看这里环保搞得怎么样,栽了漫山遍野的树,原始森林却没丢一截木头,谁能做得到,我们楸皮沟百姓。我们创造了很多财富,再不用政府操心,这容易吗?我们缴税,没人敢接;我们打着红旗送公粮,没人敢收;我们村里计划生育,没有一个人敢非法同居,可生了孩子,没人敢给落户;我们的孩子读书没人要,自己办学校,上面不承认,连课本都买不到。由于一种逆反心理的作用吧,这里真是千人一条心,劳动热情相当高,收入好了,我们就想为公益事业捐钱,但是,捐钱也没人敢收……我们也有热血青年哪,他们想服兵役,他们要求入党,但是,这些权力都被无理剥夺了……上级就一句话,老实地搬走,一切好商量,别跟政府讲价钱,党和政府是吓不垮的!最后,我们只好自己成立支部,你爱批不批,难道谁敢不让我们爱国、爱党?”
“支书”说,他们想了不少办法,企图去省委告状,然而,不知道怎么走露了风声,各交通要道全设了卡子,见了楸皮沟的人就给强送回来;他们试图集体去北京告状,然而,铁路好几个车站都接到通知,不卖给他们车票……
茹娟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哽噎着说:“说什么党和政府?几个人就代表党和政府了?请乡亲们放心,虽然我是一个弱女子,但我一定给你们讨个说法。明天,我离开这里,回去写作。”
“明天,是县、乡两级政府通知我们无条件搬迁的最后期限,听说上面又要来执法的啦,您要不要看看?”
“是吗?那我再体验一次生活。”茹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