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治国政朝争仪礼
明正德十六年时朱厚熜只有15岁,他的父亲朱祐杬前年刚刚去世。按照明朝的礼法,朱厚熜13岁时就以世子经理王府事务,不久前又被特命承袭王位,小小年纪就已拥有了一个亲王的种种特权。
对于明武宗朱厚照驾崩的消息,朱厚熜知道的不算太早,三月的最后几天,朱厚照已死的邸报传来,王府上下按照惯例举行了十分铺张的哀悼,此外他根本不曾想过这件事与自己还有什么关联。
替朱厚熜想到继承关系,并力主由他登极的,是远在京城的朝廷内阁首辅杨廷和。朱厚照死后,因为无子可继皇位,慈寿皇太后张氏命令内阁议所当立。早有准备的杨廷和第一个发言说:“兄终弟及,按序厚熜当立。”皇太后对杨廷和的建议没有提出异议,批准写进大行皇帝遗诏,立即执行。
四月二十二日,风尘仆仆的朱厚熜由安陆来到了京城郊外。内阁用对待皇太子的礼仪迎接他,但朱厚熜凭借掌握的礼仪知识,拒绝参加这个仪式,他责问叩问缘故的众臣说:“遗诏写得很清楚,我遵照兄终弟及的祖训嗣皇帝位,你们按照太子礼的方式迎接我,难道我是来做太子的吗?”新君的机敏和强硬态度,出乎大臣们的意料,大学士们只好重新做出安排,改由皇太后率文武百官上表劝进。劝进表上了三次,朱厚熜感到名正言顺后,才于中午时分起身,自大明门进入宫中。他先是派官员代表去祭告宗庙、社稷,然后谒拜列祖神位,然后去问候皇太后。即位典礼当日就在奉天殿举行,朱厚熜为自己选择的年号是嘉靖,意在平乱求治,力除弊政,繁荣帝国。
世宗年龄不大,不乏求治之心。他在安陆管理弹丸大的封地,积累了一些统治经验。朱厚照留给他的是一个烂摊子,内外交困,百废待兴,人心极不稳定。他明白治理朝政需要的是什么,由此他赏识和重用杨廷和。在杨廷和的辅佐下,世宗对武宗时期的弊政进行了一番改革:诛杀了武宗的佞臣江彬、钱宁,将太监谷大用、邱聚降职去司守孝陵,迫使太监魏彬、张永交出权力闲住;两次裁汰了锦衣卫及内监局的冒滥军校、匠役共18万余人;提拔了一些正直官员,委以重任;放走内苑的珍禽异兽,明令各地不许再献;减少漕粮1532OOO石。对即位之前杨廷和调边军还镇、关闭不成体统的皇店、送还全国进献美女等举动,给予了肯定。当杨廷和因为从宫中驱逐朱厚照的义子、裁汰冗员引起失职之徒的仇恨,扬言要报复时,世宗的反应极其迅速,下令调拨了百余名军士,日夜对其进行特殊保护。元年十月,有大臣上疏,指出宦官出镇不足取,说他们平日里安享尊荣,肆毒百姓,遇变则心怀顾望,极不可靠。世宗非常赞同这一看法,不久就下诏将派驻在各州府的宦官召回京城,并且一直没有复派,时间长达4O余年。在不长的时间里,世宗以世人眼花缭乱的果敢举动,显示了他的威仪,缓和了社会矛盾,天下臣民盛称新天子圣明,歌颂杨廷和功高,这种令人鼓舞的局面,持续到嘉靖元年(1522)。
世宗是因明武宗朱厚照无子,兄终弟及,作为其伯父、孝宗朱祐樘的继承人当上皇帝的,他的父亲是兴献王朱祐杬。那么,即位后的世宗是要称自己的父亲为“皇考”呢?还是称孝宗为“皇考”?问题的核心就是当皇帝后还能不能承认生父为父亲。如果能,按封建礼制,就有套礼仪问题。世宗的本意,当然是要尊奉生父。在即位典礼后的第5天,为了给死去的父亲一个比较高的封号,世宗下诏给群臣讨论这个问题,朝臣的意见发生了分歧。杨廷和恪守礼法,认为世宗既是以宗藩入统,就应称孝宗为“皇考”,而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他让礼部尚书毛澄将这个意见告诉世宗,并用坚决的口吻对左右的人说:“异议者即奸谀决当诛。”世宗对“移易”父母非常不满,要求重议,但因群臣的反对,加上他的皇位还不巩固,只能搁下。但使事情起变化的是世宗的母亲蒋氏。大约过了4个月,蒋氏自安陆进京,听到朝中大臣们的意见,大发脾气,对陪同的朝使说:“你们受职为官,父母都得到了宠诰,我儿子当了皇帝,却成了别人的儿子,那我还到京去做什么?”说完即停在通州,不肯再走。世宗闻报,哭着入禀张太后,说:“您另选别人作皇帝好了,我要与母亲一同回安陆,仍旧作献王。”张太后一面慰留,一面饬阁臣妥议。杨廷和无奈,只好代世宗草敕下礼部,尊朱祐杬为兴献帝,蒋氏为兴献后。
礼官据此安排蒋氏由东安门入宫,奏报送上,世宗不待瞧毕就掷还,礼官又建议改进大明东门,世宗意仍未怿,竟奋笔批示道:“圣母至京,应从中门入,谒见太庙。”蒋氏听到这个决定后,才继续前进。蒋氏进京后,杨廷和利用手中的权力,授意吏部将迎合世宗想法的观政进士张熄贬为南京刑部主事,又把跟随自己发表“兴献王不宜称考”意见的官员,安排到吏部和工部。世宗对此没有干预,但他也没有放弃原来的主张。可惜的是与杨廷和的这场分歧,在世宗心里留下了芥蒂,他由此开始排挤、削弱反对派官员。
到了嘉靖三年(1524)正月,被贬到南京的张熄和南京吏部主事桂萼,看到世宗立足已稳,揣测帝意,又上书重提旧案,要求“速下诏旨,循名考实,称兴献帝为皇考。”世宗见到疏奏,连连点头,叹赏说:“此疏太重要了,天理纲常,要仗它来维持了。”下诏廷臣集议。杨廷和见他故态复萌,料自己也无回天之力,决意辞职,与他一同要求辞职的,还有礼部尚书毛澄。世宗在辞呈上写了“听之去”三个字,言官们向他请求留下二人,世宗一言不发,用沉默表示了自己的强硬态度。最后杨廷和为此被削职为民。
杨廷和去职后,礼仪之争达到了白热化程度。新任礼部尚书汪俊,对来自南京的疏奏坚决反对,但世宗再不肯放过这一机会,直逼到汪俊同意将兴献帝改为兴献皇帝仍不罢休,又下令让张熄、桂萼进京官复原职。张熄、桂萼动身之前又上一疏,提出“礼仪不在皇与不皇,而在考与不考。”世宗于是敕谕礼部,追尊兴献皇帝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令礼部在奉先殿侧另建一室,安放皇考神主。汪俊不肯从命辞职还家。世宗令席书继任。大学士蒋冕见世宗撇开内阁,一意孤行,也学了杨廷和愤然去职。世宗不为所动,让石瑶担任文渊阁大学士,石瑶不事阿谀,上任后即奏请世宗停召张熄、桂萼。张、桂这时正在半路,风闻让他们回任,再次上疏,说:“从邸报上看到尊号上仍带有‘本生”二字,此与皇叔无异,礼官有意欺君,愿来京当面质询”云云。世宗看后急召二人火速入京。二人入京后立即被任命为翰林学士,专门负责仪礼事宜。七月,世宗根据二人的奏报,传谕内阁除去父母尊号中的“本生”二字,大学士毛纪等人力言不可,世宗怒气冲冲找到毛纪,责备道:“你们眼里没有我,难道还让我眼里没有父亲吗?”接着将百官召到左顺门,颁示手敕,限四日恭上册宝。朝臣们从世宗不容置疑的口吻中,感到事态到了最后关头。七月十五日早朝后,修撰杨慎说:“国家养士百余年,节仗死义,正在今日!”当下得到许多大臣赞同,他与吏部侍郎何孟春等九卿以下237人,一齐跪在左顺门下,高呼孝宗皇帝。内阁大学士毛纪、石瑶听说后,也加入了跪伏的行列。世宗劝过两次后,不见收敛,大怒,遣锦衣卫逮捕了为首者8人,杨慎见此情景撼门大哭,众人也一起大放悲声,声震阙廷。世宗愈发恼怒,又指使厂卫抓了134人。两天后,他下令将为首者发配到边地,其余四品以上者夺俸,五品以下杖之,有16人因受刑过重,先后毙命。毛纪上疏营救,世宗毫不客气地斥责了他,说他要结朋奸,背君报私。毛纪受辱不过,负气辞职。就在一片棒打声中,朱祐杬的神主自安陆迎到北京,摆放进奉先殿旁新建的观德殿内,上册宝,尊号曰“皇考恭穆献皇帝”。至此,历时三年、震动朝野的“礼仪”一案以世宗的胜利而告一段落。
礼仪之事的后果是非常坏的。自此世宗动辄就将不如意的大臣下狱廷杖,开了顺昌逆亡的滥觞。支持世宗的张熄、桂萼,分别被授予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和吏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主内阁,执掌大权。自此正直之士缄口,而一些侥幸之徒看到张熄等因顺世宗而升迁,也纷纷进言,极尽巴结。从此朝风骤变,勾心斗角之事层出不穷,这种后果,是世宗始料不及的。
迷信僧道纵欲宫变
嘉靖二年(1523)天公不做美,夏季西北大旱,秋季南方大水,反常的气象变化,搅得世宗心神不定,寝食不安。这种失态,是因为他过于迷信,认为老天反复无常,大概要有灾难降临。太监崔文瞅准这个献媚的机会,告诉他修裔建醮祭告上天,可以避祸。世宗对这番鬼话深信不疑,于是下令在宫中设立醮坛。他亲自选了年轻的太监2O人,穿上道服,学诵经忏,所有乾清宫、坤宁宫、汉经厂、五花宫、西暖阁等,次第建醮。自此皇宫内香花灯烛,日夕不绝,锣钹幢幡,沸沸扬扬,把紫禁城变作了修真道院。当时的内阁首辅杨廷和与吏部尚书乔宇实在看不下去这种闹剧,苦苦劝谏世宗停止建醮,远离僧道,但世宗先是置若罔闻,后是疏远他们,对其他劝阻的职位较低官员则分别给予处罚。在杨廷和等一批重臣被罢免后,世宗崇奉僧道更是肆无忌惮,尤其登位几年后更是一心只想长寿,从此终日礼佛拜道,而将朝政几乎全部搁到一边。
嘉靖三年冬,世宗听说江西道士邵元节有长生之术,下诏将他召进皇宫,交谈后大加宠信,敕封其为“至一真人”,为他在京城中建了真人府,总领道教。邵元节将宫中原设的斋醮,重新整理了一番,上上下下跟着这个方士,忙得一塌糊涂。
斋醮仪式上,需用写给“大神”的奏章表文,一般为骄丽体,因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故称为“青词”。世宗把能否写好青词作为衡量文臣学识高下的标准,许多大臣为了取得他的青睐,终日琢磨青词的写法。醮事不断,青词也就花样翻新,满朝之中,形成了攀比撰写青词高下之风。
嘉靖十八年(1539)邵元节病死,世宗这时正在安陆谒墓,听到这一消息,哀恸不已,亲书手谕,派太监及锦衣卫护丧归籍。邵元节死前曾给世宗介绍了方士陶仲文。陶仲文教唆世宗用童女初至的经血做原料,制作“元性纯红丹”,说服食后可以长生不老。世宗信以为真,传谕各处的地方官,挑选了三百余童女入宫,为制药做准备。在不太长的时间里,陶仲文又赢得了世宗的宠信,平步青云,官至少保、礼部尚书,又兼少傅,食一品俸,总领道教之事,后来又加封为少师。陶仲文的子孙,徒弟也大批被录用在朝廷做官。
世宗信奉道教,努力尝试各种成仙之术,自我感觉不错,从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但他并没有遵循道家“清心寡欲”的教规,而是频频派人到民问挑选淑女,为数超过数千。进宫的女子兼有供他淫乐和奴婢的双重身份,备受欺凌侮辱。于是,爆发了一起宫女造反的事件。嘉靖二十一年(1542)十月二十一日,世宗在端妃处寻欢作乐,过后精神不支,倒头大睡。趁端妃不在的当儿,宫女杨金英招呼了十几个姐妹,一涌而上,一个人用黄绫抹布蒙住他的脸,余下的将他捺住。然后,杨金英用绳子系住他的脖子,由两个宫女各执一端,使劲地拉。但杨金英在结绳时误拴成死扣,因此几个宫女勒了半天只是把他勒昏,并没勒死。皇后方氏得到消息带了太监火急赶到,从宫女手中抢出了他。造反的宫女第二天就被处死,端妃曹氏和宁嫔王氏因受牵涉,也在宫中被处死。
宫婢造反给世宗敲了一记警钟,不过他并未觉悟,甚至认为大难不死也是尊崇天神的结果。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住在乾清宫,并宣称自己是尘世外的人,郊庙不亲,朝讲尽废,专心奉玄修道,不与任何妃子和宫女见面,也不跟大臣们见面。满朝文武,也就是知道有这么一位皇帝罢了。
宠信严嵩靖边无方
严嵩本是礼部右侍郎,嘉靖七年曾奉世宗之命去安陆祭告兴献帝陵墓,事毕献媚说:“我走了一路,先祖家乡处处应时细雨霁霁,当载神主的船过河时,连河水都陡然高涨,真是天意啊。”世宗因此对他很赏识。这以后严嵩一边巴结当时的内阁首辅夏言,一边又在世宗面前讲夏言的坏话,终于博得了世宗对他的充分信任,渐渐地铺平了进入内阁的道路。
严嵩入阁前,大权由夏言执掌,夏言得宠的原因是由于祭醮青词写得好,祷祀的事情肯卖力气。但是夏言以后逐渐厌倦此事,并时有抵忤,世宗对此甚为不满。如世宗常常戴香叶道冠,打扮成道士模样,还命人刻制了五顶香冠赐给夏言、严嵩等五位大臣。夏言不肯戴,还对他密疏讽劝,而严嵩则在世宗召对时,每每戴上,世宗自然更对夏言不满。世宗经常派太监到大臣府邸宣诏达事,夏言自恃位高,说话从不客气,待之如奴仆,严嵩则必敛手请坐,塞给来人黄金若干,于是这些人回来后争着向世宗说严嵩的好话。世宗觉着这样还不能说明两人的高下,又专门派人趁晚上到两人家里察看,结果发觉夏言往往是在家中睡觉,而严嵩却在灯下审看自己写的青词。世宗几次将两人送来的青词做了比较,发现夏言的多为僚属代写,有时还把用过的又拿来充数,而严嵩写的却越来越精彩。世宗心里有了底数,对夏言的印象直落千丈。他多次将夏言送入西苑的青词掷于地上,愤愤地说:“你就用这种玩艺来胡弄我,真是有负我的重用!”有负重用的人自然不能久留,嘉靖二十三年(1544)夏言下了台,代之以严嵩主政。到嘉靖二十五年,在严嵩的挑拨下,夏言最终被砍了头。
世宗把内阁首辅换成了严嵩,但他并不认为严嵩有治世之才,而是赏识严嵩的顺从。世宗在西苑修炼,不想与朝臣见面,严嵩就住在西苑内,朝夕相伴,随时等候召见,连洗沐都顾不上。世宗对他的评价是“忠勤敏达”。正当世宗做着成仙的梦时,无能的严嵩内阁却没能让他如意。多年松弛的边防在崛起的北方民族的冲击下,终于溃散开来,蒙古口悍的马队长啸着疾驰直入,京师官阙为之震撼。
嘉靖二十九年(155O)六月,北方鞑靼部首领俺答率军进攻大同,总兵张达和副总兵林椿皆在血战中丧生,守军全军覆没。八月,俺答移兵东去,由蓟镇攻破古北口,明军仓促迎战,又是一触即溃。俺答挥军前进,越过通州、密云,直抵北京城下。胜利者在安定门外扎下大营,大肆掠夺村落居民,焚烧庐舍,火光日夜不绝。世宗不理朝事,因此有关俺答进犯的消息,以前他一无所知。兵临城下后,经礼部尚书徐坚一再督请,他才到御天殿召集文武百官议事。大臣禀报实情后,他才意识到灾难已经降临,慌乱之中,竟记不起兵部尚书是哪位,当着兵部尚书丁汝夔的面,惊呼道:“兵部尚书在哪里?赶快传旨出去,让他马上来见我啊!”京城的防务落到了丁汝夔的肩上。他点阅京军册籍时,发现多系虚数,只有四五万老弱残兵拼成临时队伍,以应守城之急。幸好这时赶来了援军,世宗命令带兵而来的仇鸾为平虏大将军,统帅各路援军。仇鸾率领的1O余万兵马,眼睁睁看着俺答纵兵大肆掠夺,没人出阵发射一矢一弹。原因不是士兵怯战,而是他们接到了十分荒唐的避战命令。丁汝夔在援军抵达后,找到了严嵩,询问是主战还是主守。严嵩说:“在边防上打了败仗,还可以隐瞒,在这里打败了,谁人不晓?当然是坚壁勿战,保存实力,等敌人掠夺够了,自然就会退走。”丁汝夔依计而行。俺答率军杀掠了8天,开始退军。临行前俺答差人送给世宗一封信,要求互通贸易,开放马市,通篇是威胁恫吓之词。世宗接到信后,误以为俺答攻城在即,急令礼部准备大量的皮币珠玉,打算屈膝求和。俺答不知明朝中虚实,拔寨早了一些,没有得到这份丰厚的礼物,以后俺答又曾两次兵临京师城下,纵兵饱掠,世宗仍是听之任之,使京郊百姓饱受了兵贫之苦。
北部的边防漏洞百出,烽烟常起,南方也不那么平静,从辽东经山东到广东漫长的海岸线上,时时传来警号,弄得人心惶惶。给堂堂天朝带来麻烦的是隔海相望的日本浪人。日本在明初恰是诸侯争战时期,藩侯们在兼并战争中大打出手,互有胜负,因失败而失掉军职的武士,演变为萍踪无迹的“浪人”。藩侯为了满足自己的奢侈欲望,并解决财政困难,常常组织商人和浪人到中国大陆走私贸易和掠夺。落魄武士掠夺财富的欲望,一点也不比北方的俺答逊色。中国人把这些身材矮小,专干打家掠合营生的不速之客,叫做“倭寇”。
明初朝廷曾在沿海设置防倭卫所,添造战船,所以倭寇未酝成大患。到了嘉靖时,海防糟到了不能再糟的地步,浙、闽沿海卫所,战船十存一二,士兵也只剩原先的十分之四。日本人对朝廷的畏惧之心,已一扫无余。世宗对日益猖獗的倭患,缺少有效的打击措施。他认为平患的最好方法,就是关闭官方向海外进行贸易的大门,实行海禁。这个貌似决断,实则愚蠢的政策,从嘉靖二年起,就被沿海官吏实施,但收效适得其反,不同的是他们有的依靠“浪人”组成武装走私集团,能贸易就贸易,有机会就无本万利地大肆抢劫一把。还有的与中国沿海的奸徒勾结,抢掠地方大发横财。
嘉靖三十一年(1552),世宗同意了内阁的意见,在沿海一带设巡视大臣,对加强海防起到一些作用。一年多之后,世宗又派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总督沿海军务,委以平倭重任。张经到任后,积极筹划军事行动,准备一显身手。这时却来了工部右侍郎赵文华,问题变得复杂起来。赵文华是严嵩的义子,赵文华上任后,向世宗提出了七条平倭建议,第一条就是“请遣官祭告海神,以求平安。”世宗看后,立即批准,并让赵文华去办理此事。张经的职务比赵文华要高,不大把新来的祭神宫放在眼中,赵文华就一头扎到浙江巡按胡宗宪之处。赵文华屡次催张经出兵,张经因准备不足没有理睬他,于是世宗就接到了赵文华写来的密疏,诬告张经畏贼失机,应予惩处。世宗看后,召见严嵩征求意见,自然严嵩不会讲张经的好话,世宗就下令逮捕张经。这时已到了嘉靖三十四年(1555)五月。就在逮捕令即将发出的时候,张经的军事部署已经妥当,他指挥士兵向倭寇的巢穴石塘湾攻击,获得大胜,并截杀了大量逃敌,将倭寇驱向了大海。捷报传来,世宗竟不肯收回命令,他斥退了劝说的言官,说:“张经的罪过是不忠。他所以打这一仗,完全是听到赵文华揭发了他,想表现一下。”不久,张经被押到北京,十月份被斩首。赵文华见杀掉张经,上疏冒功,说此次胜利来自自己和胡宗宪的“督师”,世宗就升其为工部尚书,加太子少保,升胡宗宪为巡抚。与赵文华相比,胡宗宪要好一些,赵文华先后两次出任浙江、福建,仗着提督军务的身份,凌胁百官、搜刮库藏,将两浙、江淮、闽、广间的征饷,大半揣入自己的腰包,胡宗宪则在上任后,接连诱杀了几个里通外国的海盗,使倭寇的凶焰有些收敛,尽管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正当倭寇长期不得平定的时候,明军里出现了名将戚继光,他与俞大猷、刘显等军事将领一道,精心组织战斗,终于解决了倭患。戚继光于嘉靖三十四年(1555)调任浙江,第二年升为参将,他感到海防士兵的战斗力太差,就在义乌招募了新军。戚继光对这支军队进行了严格的训练,创造了“鸳鸯阵”战术,使其成为能打硬仗的精锐之师,屡立战功,被誉为“戚家军”。“戚家军”在短短几年中,由浙东打到福建,几经征战,倭寇闻之丧胆。嘉靖四十二年(1563),为了彻底解决福建的倭患,朝廷调俞大猷为福建总兵官,调戚继光为副总兵。戚继光再度由浙入闽,与俞大猷以及驰援的广东总兵官刘显,兵分三路进攻平海。戚家军首先登上敌垒,刘、俞的部队相继突入,“斩首22OO”。戚继光因战功升都督同知,世荫千户,并代俞大猷为总兵官。第二年春,戚继光又相继败寇于仙游、王仓坪、蔡丕岭等地,斩获甚多。福建平定之后,广东东部还有2万多倭寇,朝廷又命俞大猷为广东总兵,在两广提督吴桂芳的支持下,明军奋力掩杀,击败倭寇于海丰等地,将之擒斩殆尽。至此,倭寇一蹶不振,渐渐地退出了沿海一带,不足以构成倭患,南方趋于平安。
罢除奸相热衷瑞祥
沿海一带战事仍频,在将士们浴血奋战的这段漫长时间里,朝廷中无形的战场也在大力厮杀,血腥味十足。首辅严嵩虽然手段高明,掌权的时间也比较长,但最终败给了徐阶。徐阶也以善于炮制青词见长,世宗对他比较信任。由于夏言生前曾向世宗推荐过徐阶,严嵩对此人十分警惕。徐阶觉出了这一危险,耍了一个手腕,对严嵩假意逢迎,不露半点锋芒。时间久了,严嵩也就麻痹大意,不再事事监视这个潜在的敌手,让他顺利地升到了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参与机务。徐阶职务高了,自然与世宗接触也多了,因此,有可能对他加以影响。
世宗对严嵩的看法渐渐有了变化。严嵩掌权之时,正是“南倭北虏”最严重的时期,由于俺答的进攻,从嘉靖二十九年到四十二年,京师出现过3次戒严,倭寇的骚扰则遍及东南沿海各省,国家财政日益危机。嘉靖二十三年(1544)户部报告:财政赤字达147万两,三十二年(1553)赤字又上升到373万两。这个责任,首辅是不可推却的。另外,严嵩的淫威能让朝臣侧目,却缄不住道士之口。有一个名叫蓝道行的道士很博世宗喜欢,信以为神。一日,召道士扶乩,卜问神仙是否会降临,又问长生的诀窍,道士用乩笔胡写了几句话,无非是清心养性、恭默无为等等。世宗又问现在辅臣何人最贤,道士口中念念有词,乩笔写出严嵩是妨贤的大蠹,大蠹不除,何以有贤?世宗不相信,又问:“真如上仙讲的那样,何不降灾诛之?”道士又写:“留待皇帝正法。”世宗不便再问,内心微有所动。
嘉靖四十年(1561),严嵩妻欧阳氏病死了,按理应由其子严世藩护丧归故,可严嵩却一日离不开他,此时严嵩已8O有余,记忆和反应都很成问题,皇上的御札,还有诸司的请裁,如果没有严世藩替他奏答、批改,则不可想象。于是,他硬起头皮向世宗请求将严世藩留京“侍养”自己,以孙子代替,世宗表示同意。严世藩平日里就好声色犬马,其母管束颇严,不敢放肆。母亲既已去世,正好寻欢作乐,门面上孝服在身,内庭里却红颜留连,关起门来尽意胡闹。严嵩在西苑值日,世宗有时下旨问事情,严嵩就派人飞马告世藩拿主意。世藩只顾与侍姬调笑滥饮,哪有心思管这些,见有来札,草草应答,马虎了事。世宗看了,多不如意。一些急要的御札,太监就在值房立取,严嵩无奈,只好硬撑着应对,往往语意模糊,前后矛盾百出,世宗看了,则大惑不解。在世宗的眼里,从前那善解人意、巧写青词的严嵩已不复存在了。
也就在这一年,世宗居住的永寿宫发生火灾,不得已移居到玉熙殿去住。玉熙殿又小又矮,世宗住不下去,就想再营建永寿宫。他把严嵩找来,询问意见。严嵩不摸底细,说可以暂居南城宫。南城宫是英宗失帝位时住的地方,世宗因此而不高兴。又问大学士徐阶,徐阶则请修永寿宫。不久永寿宫就拔地而起,且比原先愈发漂亮,改名万寿宫。万寿宫的营造,标志着严嵩政治生涯的结束,从此,世宗遇事就不再找严嵩了。
严嵩已经失宠,朝廷中想要扳倒严嵩的官员们就加紧行动起来。有一次天下大雨,御史邹应龙就便到一个太监家中躲避,两人闲聊之中,太监不觉提到了蓝道行的乩言以及皇上对严嵩的种种不满。邹应龙摸到底细,写了一个奏文弹劾严嵩父子,次日就送了上去。世宗展开来看,大抵是弹劾严世藩假父亲权势,贪赃枉法,干乱朝政,不敬不孝,等等,连带着也奏严嵩溺子之过,疏奏最后写道“如有不实之辞,宁愿被斩首以谢严家父子。”世宗读罢奏疏,即召徐阶商议如何处理。徐阶将左右的宦官赶走,小心翼翼地对他说:“严家父子罪恶昭彰,陛下要果断处置,不然可能发生事变。”世宗于是发锦衣卫驰入严府,宣读诏书,勒令严嵩致仕回乡,并逮严世藩入狱,其后谪戍雷州(今广东雷州半岛)。严嵩布在朝中的心腹,尽被弹劾,陆陆续续被罢了官职。
严嵩倒台之后,徐阶代为首辅。世宗将严嵩值班用的房子赐给了徐阶。徐阶对世宗感恩不尽,研墨挥毫写了三句话,让人装裱起来挂在值房里面: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刑赏还公论。他依照这三句话主持政务,做了一些好事,使嘉靖一朝在最后的5年里稍许有点象样,朝臣们推他为“名相”。世宗对他感到很满意,其信任程度,超过了严嵩。
世宗自嘉靖中年之后,于热衷方士方术的同时,又添了新的喜好,就是喜欢谈瑞祥。他的这一喜好,一直到了垂暮之年,仍乐此不倦。嘉靖三十七年(1558),总督浙闽的胡宗宪因平倭不见大效,受到内阁的指责,就将在舟山捕获的一只白鹿,献给世宗。世宗见此转怒为喜,在玄极宝殿、太庙举行了隆重的告庙礼,百官也都纷纷称贺。胡宗宪听到消息,又将两只白龟献进宫来,还一同带来了5棵奇大无比的灵芝,世宗高兴地将这两样东西命名为“玉龟仙芝”。做为回报,他给胡宗宪提拔了官职,赐给若干银币,并赐金鹤衣一裘。献瑞祥既可讨好,百官何乐不为?
世宗醉心于瑞祥感应,晚年尤甚,督抚大吏争上符瑞,礼官动辄表贺,举朝重臣包括徐阶皆莫敢言半个“不”字。倒是小小户部主事海瑞,斗胆独自上了一疏,给世宗泼了一记凉水。嘉靖四十五年(1566)二月,海瑞上长疏建言,说:“陛下竭民脂膏,滥修土木,2O余年不视朝,法纪坏到了顶点。由于你猜疑戮辱忠臣,使得贪官污吏横行,百姓困苦之极。虽然陛下处置了严嵩等坏人,但社会政治仍然不清明,老百姓说‘嘉者,家也;靖者,尽也。)意思是民穷财尽。陛下试思今日之天下,是个什么样的天下……人君自古就有犯错误的,但因有大臣匡正,不至一错再错。陛下如今仍修斋建醮,工部尽力经营,户部四处购香,竟无人指出陛下的错误,这也是大臣的失职。陛下的过错很多,其最大的在于求长生。陛下跟陶仲文求仙,连他都不能长生,何况陛下。陛下误信受骗,真是大错特错”。海瑞上疏之后,自知触忤了龙颜,命仆人买了棺材在家待罪,与妻儿留下遗言,并将僮仆一一遣散。世宗见到疏奏,大发雷霆,他将疏奏扔在地上,环顾左右咆哮说:“此人大胆妄言,立即逮捕,不准他逃掉!”宦官黄锦对他说,海瑞为人素有直名,且根本不打算逃走,而是在家等候降罪。世宗听完略有所思,又取疏奏看了一遍。怒气稍平后,他把徐阶找来,说:“海瑞说人不能长生,也可能是正确的。但我长时间生病,不能视事,吃点仙药有什么不可以?”又说:“这也怪我平时不注意爱惜身体,若能出御上殿,何至被他如此毁谤呢?”徐阶答道:“海瑞虽然言过了,但心是好的,请陛下宽恕他吧。”世宗这时也不愿意多杀谏臣,命徐阶将海瑞下到诏狱,虽不治罪,但也不准放出,让其在狱中反省自责。世宗一生毫不留情地惩治了许多大臣,其中既有奸臣,也有孤直之士,对海瑞的惩罚,是他晚年在用人上犯下的最后一个大错误。
世宗服食的丹药,有不少是用水银制成的剧毒品,吃下去之后,造成的后果十分可怕。世宗的身体本来就不健康,长期的慢性中毒,使他四肢麻木,脸上呈暗灰色,走路摇摇晃晃,说话也变得相当困难。大臣们见到他,莫不从内心替他感到担忧,特别是徐阶。为了让方士们有所收敛,徐阶动用权力,杀掉了向世宗提供剧毒丹药的方士蓝田玉,并力劝世宗不要服食水银。世宗对徐阶没有责备,但也没听徐阶的苦劝。嘉靖四十四年(1565)正月,陕西方士王金等人,伪造了《诸品仙方》、《养老新书》与炮制的金石药一起献给世宗。这些药成份不明,世宗吃下之后,顿时感到头晕目眩,鼻孔中流出鲜血,很快就不省人事了。经太医的救治,世宗才苏醒过来。此后,他一直卧床不起。嘉靖四十五年(1566)十二月十四日清晨,世宗突然变得精神饱满起来,周身不再觉得疼痛。日夜守候在他身边的徐阶,感到大事不好,连忙下令将他从西苑搬出,抬回乾清宫。没有多久,世宗就咽了气,时年6O岁。
世宗的陵墓称永陵,跟他前面的几个明代皇帝一样,选在北京昌平县的天寿山,庙号为“世宗”。
奸相严嵩专擅朝政秘闻
参倒夏言幕后寻踪
嘉靖初年,朝廷上围绕世宗尊崇亲生父母为皇考,掀起了议礼风波,执掌朝政的大臣因为不遵从世宗的意旨,有的被疏远,有的倒了台。礼部尚书夏言渐渐受到重用,步入内阁。夏言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有意提携同乡严嵩,便从史馆调回严嵩接替自己,当了礼部尚书。
严嵩执掌礼部不久,遇到了一件麻烦事,世宗进一步要将自己的生父兴献皇帝称宗,奉进太庙。严嵩作为礼部的长官,态度本来十分明朗,坚决反对这样做,但是当嘉靖帝为此事而惩办不听话的大臣时,严嵩却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诚惶诚恐地向皇帝表白自己完全改变了观点,并详细周到地制定了祭祀兴献皇帝的礼节仪式,协助皇帝圆满地举行了祭祀大典。接着,又呈上《庆云赋》、《大礼告成颂》,力促嘉靖帝为生父加上皇帝称号。这样,嘉靖帝视严嵩为心腹,加封为太子太保,使他跨入辅佐大臣的行列。
官场得意的严嵩,再也不是那个手不释卷的谦谦君子了。礼部衙门前车水马龙,皇室宗亲、各路藩王出出进进,为了向皇帝讨封请赏,都重金贿赂打通严嵩的关节。他的儿子严世藩依仗父亲的权势,在京师内外敲诈各部官府的钱财。
严嵩仕途通达,深得皇帝的欢心,按说该心满意足了。可是,夏言仍然高居首辅的位置,严嵩如缏在喉,终日不快。夏言与严嵩有同乡之谊,严嵩又经他一手提拔,表面上严嵩十分尊重夏言,内心深处对他既恨又怕。
有一次严嵩在府第设宴招待宾客,亲朋好友齐集如云,唯独主宾夏言,虽然早经发出邀请,却迟迟不见出席。严嵩不好收场,亲自打轿直趋夏言府第。夏言一点面子也不给,闭门不纳。严嵩忍气吞声跪倒在门外,双手展开请帖,装出一副诚心诚意的面孔高声朗读。夏言似乎得到了满足,误认为严嵩知恩能报,忠诚可靠,漫不经心地踱出府门,接受了严嵩的邀请。
严嵩遭此奇耻大辱,愈加怀恨在心,外表依然如故,对夏言毕恭毕敬,暗中却千方百计谋划报复。
世宗崇信道术,炼丹服食外常常举行各种仪式,其中重要的一项是诵念祷文。当时的祷告文字通常是用朱笔书写在青藤纸上,称为“青词”。道士陶典真危言耸听,吹嘘祷念青词可以上达天廷,十分灵验。世宗醉心于青词,命朝中大臣都来书写,写得好,皇帝自然要提拔他的官职。严嵩文字功夫深,又善于揣摸皇上的心思,写出来的青词往往词藻华美,符合世宗的心意。夏言却不善此道,渐渐被严嵩占了上风。
世宗自诩为“飞玄真君”,他独出心裁地令人制作了一顶道士的香叶冠戴在头上。这样,他还嫌不够,又制作了五顶,分别赐给五位辅佐大臣。夏言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对皇帝的赏赐弃置一边,依然冠带朝服进谒皇帝。世宗尽管心中不悦,也不便出言指责。严嵩接到皇帝的御赐,诚惶诚恐,沐浴更冠,临上殿堂还扯过一幅薄纱,罩在香叶冠上。世宗在庙堂之上,远远望见严嵩头顶香叶冠进殿好生高兴,近至前来,又见冠上笼罩轻纱,一时不解其意。严嵩上前跪拜启奏道:
“圣上亲赐香叶冠,臣恐风沙侵损,故以轻纱遮盖。”
世宗心里热呼呼的,冲口说出:
“难得爱卿如此珍重。为何夏爱卿偏偏不肯冠戴呢?”
严嵩等的就是皇帝的这句问话,他阴阳怪气地接上说:
“夏辅宰声言香叶冠不伦不类,不能穿戴它抛头露面。”
世宗虽然恼怒夏言,但对夏、严二人素日不和亦有耳闻,所以还有些将信将疑:
“夏爱卿还不至于如此吧!”
严嵩生怕失去搬掉夏言的机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向世宗哭诉夏言如何欺辱大臣,如何无视皇帝的种种罪状。世宗早已倾心严嵩,经他这一番搬弄也不由得不信,于是下决心请走夏言。
不久,出现了日全食,世宗认定这是因为臣子侵犯了君主而显现的天象,立即罢免了夏言的职务,令他回乡闲住去了。
嘉靖为何再用夏言
严嵩扫除了仕途上的障碍,终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这时候,他虽然满头白发六十有三了,但依旧精神饱满。那时皇帝躲进西内,专心修炼不问国事。严嵩从早到晚在西苑的班房内值班,朝中大小事情都要向他请示,俨然皇帝一般。世宗乐得有人替代繁琐的朝政,特意镌刻银牌一块褒奖严嵩,上书“忠勤敏达”四字,各部大臣无缘见到皇帝,只好到西苑听从严嵩发号施令。
渐渐地有关严嵩父子独断专行、随心所欲的风言风语也传到了世宗的耳朵里,世宗也提高了警惕。夏言自从削职赋闲,每逢喜庆节日,必然不顾千里迢迢上表称贺。世宗常常念起夏言秉政时的种种功绩。为了制约严嵩排除异己,独揽朝纲的局面,嘉靖二十四年(公元1545年)十二月,世宗突然召回夏言,官复原职。
夏言重新秉政,毫不客气,以首辅之尊的地位排挤严嵩,军国大事都由夏言一手作主,从不许严嵩过问。严嵩提拔的大小官员一律斥逐而去,害得严嵩敢怒而不敢言。
严嵩忍气吞声格外小心谨慎,但是夏言仍然抓住了他的把柄。严嵩的儿子严世藩在尚宝司少卿的肥缺上,横行无忌。他假借代理朝廷收缴钱谷,勒索了无数钱粮。夏言的耳目搜集了许多情报、证据,正谋划写成表章上奏朝廷。夏言自以为把严氏父子攥在了手心里,只等时机成熟一举除掉宿怨。
严世藩察觉到夏言的动向,十分恐慌,六神无主地跑到老子面前,请求设法解救。严嵩预感到事态严重,顿足斥骂儿子:
“今番被夏言抓住,只恐我这条老命也要丧到你手了。”只骂得严世藩涕泪交流。事到如今,老奸巨滑的严嵩也顾不得什么面皮了。为了儿子更为了他自己,牵住儿子的手直奔夏言的府第而去。
夏言正在府中闲坐,门人报上,严嵩父子叩门求见。这突如其来的造访,到底为什么呢?夏言不知所措,摆摆手,令门人传告严嵩父子,只说宰相身体不舒服无法接客。
严世藩听了门人传话心里凉了半截。严嵩手捻胡须怔了一下,微微一笑,从袍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到门人眼前,说:
“我父子专为探病而来,别无他事,烦劳带路引进。这些许薄银不成敬意。”
门人不由自主地接过银子,还未答话,严嵩父子径自跨过了门槛往后堂走去。门人不得已紧追几步,头前引路去了。
夏言没想到严嵩父子闯上堂来,慌忙躲入内室躺倒床上,拉过衾被装作卧病。严嵩蹑手蹑脚走至榻前,低声探问:
“少师贵体如何?”
夏言拥被呻吟,严嵩连问数声他都听而不闻。严嵩实在无法,扯动儿子衣襟,父子双双跪倒床前。夏言只好掀被起身,扶住严嵩。严嵩执意不起,泪流满面连连叩首。严世藩边磕头边哀求。平日盛气凌人的夏言也感到于心不安,他长叹一声,说:
“唉!世藩的事我就既往不究了。你父子快请起回府吧!”
严嵩父子千恩万谢走出夏府。过了几天,朝中果然没有丝毫追究的迹象,严嵩这才放下心来。凶险化解之后,严嵩感觉受到夏言莫大的侮辱,非要和他彻底较量一番不可。
夏言被处死之谜
世宗深居西内,对夏言、严嵩二人也是放心下不,他派人暗中伺察他们的言行。夏言官气十足傲视一切,明知宫人负有特殊的使命,照样把他们当作奴隶般的呼来唤去。宫人来到严嵩面前就大不一样了。严嵩客客气气地邀宫人入座,嘘寒问暖,和颜悦色像朋友一样。临走的时候,严嵩亲热地拉住宫人的手,袍袖之间还递上一锭沉甸甸的银子。俗话说钱能通神,宫人在世宗面前替严嵩说尽好话,对夏言不免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地说上一通坏话。日久天长皇帝哪能不受影响。
世宗嗜青词如命,常常命夏言、严嵩二人写来进奉。夏言不把它当作正经事来做,总是令幕宾食客捉刀代笔,有时皇帝催促紧了,夏言就将以前的青词草稿抄写一遍,敷衍塞责,气得世宗将青词扔到了地上。严嵩尽管年纪老了才思迟钝,但他的儿子除了精于搜刮钱财外,更善于揣摸皇帝的好恶。他操笔替父亲撰写的青词,字字句句都能打动皇帝的心扉。世宗不知就里,认为严嵩宝刀不老文思横溢,更加宠幸他了。
自从嘉靖二十五年(公元1546年)起,朝廷上又因“收复河套”问题争议不止。明初蒙古贵族势力逃往漠北,内部发生分裂一度衰落。嘉靖年间,蒙古势力又有所抬头,其中一部占据河套地区直接危及关中以及京师的安全。当时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的兵部侍郎曾铣上书皇帝,力清收复河套,以保国家长治久安。夏言坚决支持曾铣的建议,严嵩则竭力反对收复河套,双方争执下不。严嵩暗中指使都督陆炳等攻击夏言、曾铣互相勾结,谎报军情,导致边境局势紧张。世宗听信诬告,下令逮捕了曾铣。尽管如此严嵩仍不解心头之恨,他假借蒙古骑兵侵犯居庸关边境告急之机,唆使亲信仇鸾捏造曾铣隐匿军情,克扣军饷,向夏言行贿,欺骗朝廷等罪状。世宗对夏言早在存心,接到仇鸾的诬告,马上将曾铣开刀问斩。夏言于嘉靖二十七年(公元1548年)正月,再次被削官夺职。
夏言刚刚出京,严嵩又策划党羽散布流言,说夏言衔怨出京,沿路诽谤朝廷不肯认罪。世宗闻报勃然大怒,派兵追捕,又将夏言押回京师,终于被斩于西市。
嫁祸徐阶的秘谋
嘉靖二十八年(公元1549年)以后,礼部尚书徐阶渐渐显露头角,受到世宗的重视。徐阶明知严嵩不会容忍他,表面上处处恭敬尊重严嵩,事事依从他,甚至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严世藩的儿子,两家缔结了姻亲关系。暗中,徐阶施展才华,青词越写越好,取得了皇帝的欢心。他更以谦恭随和的气度赢得了文武官员和太监们的爱戴,地位稳固上升。到了嘉靖三十年(公元1551年)三月,徐阶步入内阁。
严嵩看到徐阶的威胁日益迫近,决心趁其羽翼未丰及早除掉。嘉靖三十一年(公元1552年)六月,平虏大将军仇鸾通敌的内幕渐渐揭开。世宗很恼怒,秘密下令给大学士徐阶,列举仇鸾罪状公布于众。严嵩闻听仇鸾事发,一面极力逃脱干系,另一方面还想利用这件事谋害徐阶。当年徐阶与仇鸾同在西苑值班,有过交往,严嵩妄图参上一本,告发徐、仇沆瀣一气同谋不轨,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严嵩的诬陷计谋尚在酝酿,宫中的亲信透露消息,说仇鸾败露是徐阶得到皇帝的授意首先发动的。严嵩闻讯,跌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铲除心腹之患的良机就这样失掉了。更使严嵩愤愤不平的是,处理仇鸾事件徐阶得到皇帝的器重,自己身为堂堂的首辅,却被搁置一边,毫不知情。
从此,严嵩与徐阶之间的斗争由暗转明,一日比一日激烈。不久,朝中又掀起了弹劾严嵩的浪潮。兵部尚书杨继盛上疏指控严嵩的十大罪状,五项奸情,言辞十分激烈。结果,上疏官员统统被逮捕下狱。严嵩当然对揭发他的人恨之入骨,要求皇帝严惩不贷。徐阶则公开主张示以薄罚。严嵩认定这股倒严逆流的策动者就是徐阶,背地里支使锦衣卫都督陆炳,示意他严刑拷问杨继盛,非要他供出指使人是徐阶才肯罢休。杨继盛被折磨的遍体鳞伤,筋骨折断,但他正义凛然,高声宣言:
“奏疏是我亲笔所写,尽忠锄奸是我报国之心,何必等待别人指使!”
锦衣卫押解被枷带锁的杨继盛行进在通往刑部大堂的道路上,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眼看着忠义之士遭受毒刑,百姓都不禁喷喷叹息,有人公然指责:
“杨尚书乃天下义士,为什么遭受这种毒害?”
更有人手指枷锁,愤然呼喊:
“为什么不将这种刑具,带在奸相头上,反来加害好人!”
严嵩对汹汹的舆论也有所顾忌,可他的儿子严世藩手毒心狠,坚决要杀掉杨继盛,免留后患,于是,严嵩一伙在杨继盛头上又构陷新罪,终于将杨杀害。
严嵩陷害徐阶没有得手,世宗反倒一天天更加依重徐阶。嘉靖三十二年(公元1553年),东南边境倭寇骚扰频繁。世宗同徐阶商议对策,徐阶力主用兵证剿,结果倭乱日渐缓解。当北方边境军事吃紧时,徐阶又设计从北京筹集米麦数十万石,有力地支持了边防的巩固。世宗越来越感到身边不能离开徐阶这样有谋有略的臣子,相反对严嵩的劣迹也有所察觉,渐渐地对他疏远冷落了。
奸相是怎样被打倒的
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十一月,西苑万寿宫突然失火,世宗暂且移居玉熙宫。这所宫殿低矮狭小不合皇帝的心意,就与辅佐大臣们商议重建万寿宫。严嵩考虑重建耗资太大,贸然建议皇帝迁回紫禁城,或者干脆搬进清幽僻静的南内居住。世宗最烦恼大内的繁文缛礼根本不会移驾回宫,南内曾经软禁过太上皇宪宗,这不明明是侮辱当今皇帝吗?严嵩触犯了世宗忌讳,皇帝更加厌恶他了。徐阶沉思了一会儿,附会皇帝的意旨,支持重修万寿宫。他指挥工部,搬用修建别处宫殿的剩余材料,加紧施工,不到一百天,新殿就奇迹般地建成了。世宗皇帝欣喜异常,对徐阶更加另眼看待。
老于事故的严嵩也看出势头不妙,为了摆脱困境,他在家中摆设酒宴,款待徐阶。徐阶恭恭敬敬趋府赴宴。席间,严嵩端起酒杯,语重心长地对徐阶说:“我已经到了朝不保夕的年纪了,膝下的儿孙今后多多拜托徐公照顾了!”
徐阶也高高擎杯,恭维严嵩老当益壮,并且满口应承照拂严氏子孙,请严阁老不必多虑。
严嵩父子危如朝露的境况,道士蓝道行全看在眼里。有一天他向世宗夸口,说自己能驱动鬼神判断忠奸。世宗这些天来正苦苦思索如何对待严嵩父子,经蓝道行一提醒,马上接过话碴儿,请蓝道士即刻占卜辅臣中谁忠心耿耿,哪个好邪不轨。蓝道行仗剑掐指鼓弄一番后,说:
“严嵩父子专权,危害社稷。”
此言正合世宗所思所想,又问:
“玄玄上天,为何不及早处置呢?”
蓝道行诡秘地回答:
“上天正是要留待皇帝亲自将他正法!”
世宗对蓝道行的言语深信不疑,决心适时除掉严嵩。
有个叫邹应龙的御史,外出时遇到了瓢泼大雨,他就近到一位太监家中避雨闲坐。从太监口中邹应龙探知世宗有意搬掉严嵩。雨过天晴,邹应龙赶到徐阶家中通报了这件事,并打算上疏给皇帝,指控严氏父子的罪行。徐阶认为时机成熟了,便点头认可了这件事。
邹应龙得到徐阶的默许,立即上书皇帝告发严氏父子种种不法罪状,尤其是在奏疏末尾写道:
“如臣有一言不实,请即斩臣首以谢严嵩父子!”
世宗读罢心情为之一振,看在君臣二十多年的情份上,只令严嵩离职致仕,罪恶深重的严世藩逮捕下狱。
严嵩下野后,昔日熙熙攘攘的府第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新上任的首辅徐阶却亲自登门拜访。严嵩惊魂未定,不知徐阶来府到底是什么意思。徐阶一见面拉住严嵩的手,口口声声称呼“前辈”,再三安慰他多多保重身体。严嵩深受感动,唤出严世藩和儿媳,一家人跪倒在徐阶面前,恳求首辅在皇帝驾前多方回护。徐阶一一将他们扶起,满口应承一定设法美言。
徐阶回到家。他儿子徐璠站在庭院里,劈头责问父亲:
“父亲大人,您受严嵩的欺侮还嫌少吗?这种时候还去恭身拜访他!”
徐阶装出嗔怪的样子,当着满院的从人们训斥儿子说:
“没有严嵩的知遇,哪有我徐阶的今天!我不能做违背良心的事情,那样岂不被人耻笑!”
不出徐阶所料,这番话很快传进严府。不仅严嵩被迷惑住了,就连素称狡诈的严世藩也信以为真,他放心大胆地说:
“连徐阁老都不敢伤害我,别人就更不用担心了!”
严世藩入狱后,他的爪牙四出活动,经过一番周折改判了东雷州卫充军。充军的路上,严世藩设法逃回了江西老家。
严氏父子落魄回乡,严世藩继续为非作歹竟然干起聚众谋反的勾当。嘉靖四十三年(公元1564年)十月,世宗接到密报重新将严世藩逮捕归案。
严氏父子虽然受到了惩罚,但是严府的心腹、爪牙遍布京师,如不除恶净尽,等到有一天世宗皇帝回心转意,说不定还要招致更大的祸患呢。朝中文武官员聚会一堂,有人主张集体上疏揭发严氏父子的奸贪罪状之外,再指控他们害死杨继盛、沈练等人的罪行,也许能激起皇帝除奸的决心。官员们齐声赞同,正要动手起草奏稿。徐阶摇摇手,拦住众位,说:
“举发杨、沈一案不是上策,这件案子是皇帝亲自裁夺的,岂能轻易推翻?弄不好皇帝怪罪下来反而不美。”
官员们恍然醒悟,感到此举着实不妙,目光全集中在徐阶身上。徐阶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事先拟好的疏稿,朗朗而读。奏稿中,不仅指控严世藩聚众谋反,而且揭发他东投日本,北引“大虏”,妄想推翻朝廷自立为帝。廖廖数语象刀剑一般锋利。末尾缀上“事已勘实”、“俱有实证”等语。在场的官员无不心悦诚服,还是首辅高人一招呵。
世宗捧起奏章果然大怒,谕令严嵩削籍为民,严世藩立斩不赦。严嵩遭受这次打击后一蹶不振,终于在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病死家乡,时年八十八岁。
嘉靖沉溺道术秘闻
焚毁佛像轶事
明代皇帝大都与佛教有缘,偏偏明世宗不信佛却崇道。
世宗初进皇宫时孤立无援,诸事又不遂愿,终日郁郁寡欢,暖殿太监崔文成了世宗的贴心人。崔文投其所好,在乾清宫、坤宁宫、西暖阁、东次阁等处建道坛,摆设香案奉斋膳。皓月当空的夜晚,崔文常常和十几名小太监身披道袍,蓬头散发在乾清宫道坛上指手划脚,口中念念有词,世宗俨然行家里手,端坐一旁指挥他们演练布道。夜深人静,皇宫内静悄悄毫无声息,偶尔传来几声报时的梆鼓,世宗也渐渐忘情仙境,好似身轻如羽月夜升飞一般,白日里宫廷上政事的烦扰,个人的苦闷,豁然得到了解脱。
在崇信道教同时,嘉靖又有毁佛之举。
皇宫城有座大善佛殿,里面供奉金银佛像,并用金银匣子贮存佛骨、佛头、佛牙等物。皇帝想撤掉它们,夏言命令官吏把佛骨埋在野地里。皇帝说:“朕思念这些东西,智者以为邪秽,必定不想看它;愚者以为奇异,必定要尊奉它。今天虽然把它埋了,将来怎能免得了被人盗发呢?”于是就在十字路口焚烧,销毁金银佛像共一百六十九座,佛像一万余斤。
宠幸道士邵元节秘事
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的夏季,酷暑炎炎,西北数省滴水未下,河道干涸,土地龟裂;到了秋天,长江以南阴雨连绵,大水泛滥。上台伊始全国南北就遭受如此严重的旱涝灾害,世宗惊魂不定,不知如何是好。太监崔文建议,邀请得道高人,建坛祈祷免除祸患。世宗久闻江西贵溪上清宫道人邵元节道法高妙,只是无缘相见,如今正好召人北京做主坛大师。于是千里迢迢请邵元节即刻入京。
邵元节进京,在乾清宫觐见皇帝。他年事虽高,但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世宗一见之下便生好感。邵元节口若悬河,言称自幼深得异人的真传,能呼风唤雨,驱鬼通仙,世宗不觉肃然起敬。邵元节故弄玄虚,大讲仙术,世宗听得津津有味,当下敕封他为真人。
邵元节兴师动众,在皇宫内院摆下道场,香花灯烛昼夜不息,钟鼓锣钹不绝于耳。世宗率领太监宫人张扬幢幡,口呼法号,把一个肃穆的紫禁城搞成了道院。
邵元节粉墨登场,大肆演出的祈天闹剧,激起了朝中大臣们的抗议。大学士杨廷和、吏部尚书乔宇连续上书,要求停止斋醮。给事中刘最指名道姓地弹劾崔文招引左道旁门,虚耗国库,惑乱朝政。世宗迷恋道法正在兴头之上,哪里容得下做臣子的前来干涉。为了惩一儆百,将刘最降职处分,远配广德。太监崔文难解心头之恨,不久又诬奏刘最丢官离京后,依然打着给事中的旗号招摇撞骗。世宗不问青红皂白,立刻又将刘最拿获回京,投入了监狱。
祈天风波后,世宗很长一段时间不自在,做道场的兴致也减弱了。旱涝之后,饥馑流行,各地告急文书飞报入京,皇帝一时应接不暇,给事中郑一鹏眼看情势危急,冒死上书,痛及道士欺君罔上,亟请皇帝立即停止斋祀,采取措施拯救水深火热中的黎民百姓。世宗这才稍稍安静下来,顾不得等待邵元节的法术显灵生效,草草传下圣旨:
“天时饥馑,斋祀暂且停止。”
嘉靖皇帝婚后十年,尽管三宫六院后妃成群,但一直没有生下儿子。按说,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但世宗盼子心切,又去求助邵元节。
邵元节还是那老一套,在御花园内的钦安殿上虚张声势设下醮坛。给事中夏言充任醮坛临礼使,侍郎湛若水、顾鼎臣充当迎嗣导引官,文武百官轮流进香祈拜,隆重的祈子法式中,世宗早、晚亲自出席,虔诚行礼。对邵元节更是唯恐礼数不周,特封号致一真人,二品官俸,御赐玉、金、银、象牙印信各一枚。邵真人煞有介事地登坛仗法主持坛事,两厢徒众早晚诵经念咒,足足闹腾了一、两年时间,妃嫔群中仍然没有一个男孩诞生。
邵元节为皇帝室祈求后嗣,迟迟不能奏效,官员中屡屡上书揭发。邵元节自己也觉着无趣,又担心皇帝怪罪下来性命不保,当面向世宗乞求暂还贵溪山中修炼。他看世宗有些心灰意冷,故意装出成竹在胸的口气说:
“圣上求嗣心意如此虔诚,贫道回得贵溪上清宫遥祈神灵。不出二年,定得圣嗣。”
这番说词哄得世宗眉开眼笑,愈加赞赏邵元节的忠心。特派太监中官先行赶赴贵溪山中,加紧督造仙源宫,静候真人的归山。仙源宫不日告成,邵元节入朝辞行。世宗依依不舍,设宴饯别。席间,世宗拉住邵元节的袍袖,凄然说道:
“真人此去,何日再得相见?”
邵元节扳起手指,掐算说:
“陛下多福多寿,命中多有男儿,来日方长,草莽下臣进谒圣躬,当不止一二次呢!”世宗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低声说:
“朕年近三十,尚且无子,如蒙神祐,诞育一二男儿便心满意足了,哪敢奢望多求呢!”邵元节只想尽快脱离京城,敷衍说:
“陛下请放宽心,日后喜得皇子,方知所言不谬了。”
邵元节忐忑不安回到龙虎山,仙源宫果然修建得金碧辉煌,他哪有什么心思修身养性,只怕世宗皇帝一旦清醒,大祸就要临头了,仙源宫仿佛成了邵元节的待罪牢笼了。
数月之后,山门外传报朝廷锦衣卫千户孙经造访。邵元节脸色苍白,暗暗惊叹大事不好,不知是祸是福,只好硬着头皮迎出门外。孙经捧出圣旨:召邵真人即刻进京,祈祷皇嗣降生。听到这意外的消息,邵元节转忧为喜。千户孙经拜上真人,当面吹嘘他是得道天师,并说,自从真人出京归山,不出数十日后宫阎贵妃果然有孕。世宗迫不及待邀请邵真人再度出山,祈祷阎妃早生贵子。
邵元节得意洋洋登程出发。船队行至距京城不远的潞河,皇宫中使列队,迎接真人登岸,仪仗人马簇拥着直入皇城。
便殿上,世宗热情召见邵元节,极口赞誉并赐予他五彩蟒衣一套。第二天,邵元节披服登坛,世宗提前沐浴斋戒亲临祈祷,钦安殿上香烟缭绕灯火熠熠。世宗虔恭地端立坛前默默祷告,亲随太监人等齐声附合,说是皇帝周身庆云环绕,此乃大瑞大吉的征兆。世宗信以为真,只等时日一到天赐皇子了。
三日之后,阎贵妃分娩,果然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儿。群臣喜气洋洋,涌上金殿排班入贺。世宗全不在意,一味赞叹说:
“这都是致一真人的功劳!”
朝廷官员个个都觉没趣,哭笑不得地退出皇宫。世宗又传旨,加授邵元节礼部尚书之职,享受一品官员的俸禄。邵元节踌躇满志,文武百官目瞪口呆。
世宗喜得皇嗣,取名朱载基。皇宫内又热热闹闹地做了七日七夜的道场,保佑皇子,酬谢神灵。还没等邵元节风头出尽,仅仅两个月,小皇子偏偏夭逝了。事过之后,灰溜溜的邵元节渐渐有所收敛,世宗也没有追究此事。
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八月,世宗正地南巡路上,邵元节染病在身,没有跟随皇帝左右。一天,邵元节自知大限已到,病榻前对门徒邵启为说:
“我快不行了,不能再赴行再见皇上一面了。烦你转奏皇上,我死之后,陶典真可代我行事。”
世宗得到邵元节的死讯十分悲痛,传诏回京,命礼部按照侯爵的礼仪隆重安葬。同时,道士陶典真接诏令,即刻离京,速发河南卫辉扈驾南巡。
宠幸道士陶典真秘事
陶典真,一名陶仲文,湖北黄冈人。原是个不务正业的小县吏,喜欢神仙方术,平日里装神弄鬼,与邵元节气味相投常有来往。邵元节被召入宫时,恰巧陶典真也来到了京师。传说宫中泛有一股恶臭的黑气,邵元节受命驱除。他花费了不少精力,一点儿效果也没有,正在进退两难之际,陶典真找上门来。邵元节正好脱身,他寻个借口,推荐陶典真攘除黑气。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陶典真试了几次,宫中的黑气竟然慢慢消退了。陶典真的法术如此灵验,给世宗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追赶銮驾的路上,陶典真仔细盘算,熬到今天,总算有出头之日,一定做成几件大事,博得世宗的宠幸。卫辉行宫,世宗正愁肠满腹郁郁不乐。陶典真拜见皇帝,世宗来不及寒暄,劈头就问:
“陶爱卿,白日车驾行至路上,突然飞沙走石一般旋风包裹追随,请问这是什么缘故啊?”
陶典真灵机一动,急忙应对:
“白昼旋风扰驾,恐是大火的先兆。”
世宗显出几分慌恐,嘱意陶典真施展法术攘除此灾。陶典真摇摇手,神秘地说:
“火灾之势已成,恐怕不能避免。不过,救驾之人上天已有安排,请圣上放心。”
话是这么说,可世宗躺在御榻上辗转反侧,总是无法安眠。夜半时分,嘈杂的人声惊醒了尚未熟睡的皇帝。行宫周围烧成一片火网,浓烟滚滚,宫人太监东奔西跑乱作一团。世宗呆坐着,眼看大火逼近窗棂,越发不知所措。惊慌之中,只见一名校尉军官破门而入,反身背上世宗向门外冲去。世宗也顾不上看清来人面目,只觉热浪滚滚,索性紧闭双目,死死搂住来人肩头,是吉是凶任凭天意安排了。
世宗逃出火海,盘坐在行宫外的一片空旷土地上。熊熊的火焰映照着他那苍白的脸色,胸口一起一伏,独自喘息不定。借着火光皇帝才看清救驾的是一位身穿锦衣卫官服的军官,衣服烧得焦烂不堪,跪倒地上口称: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拜上皇帝。”
担惊受怕之余,世宗深深赞叹陶典真料事如神,似乎比邵元节更胜一筹。能有这等道术高妙之人随驾侍奉,可保万事无虞了。想到这里,世宗不由得又转惊为喜。正在想入非非之际,陶典真也闯到这里。看到皇帝安然无恙,也长长舒了一口气,向着世宗倒头便拜。世宗连忙伸手扶起,陶典真抬起面孔,眼见他须眉烧得焦黄,道袍破烂十分狼狈,皇帝不禁脱口说道:
“爱卿法术惊天,如何也烧得这等模样?”
陶典真尴尬地摸了摸脸上的须眉,转瞬间又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
“据臣推算,圣上命数合该遭此小灾。火势骤起臣即祈告苍天以身相代,舍此须眉保全圣体无虞,倒是大事化小呢!”
世宗听罢肃然起敬,连连称道:
“难得爱卿忠心耿耿!”
谁也没料到这场围宫的大火,竟是陶典真勾结太监蓄意施放的。他们原打算在行宫外围点着几间草棚,不承想,火借风势越烧越旺,把整个行宫烧成了一片瓦砾。那救驾的锦衣卫也是陶典真收买来,装模作样哄骗世宗皇帝的。陶典真这一招术果然高明,不明真相的世宗一纸敕书,立即封他为神霄保国宣教高士。
世宗南巡返回京师后,异想天开地提出,让三岁的皇子监国,他自己躲起来修身养性,一二年以后再亲自理政。三岁的小孩子怎么能监理军国大事呢?满朝官员自然竭力反对。太仆卿杨最上书,言词十分激烈,惹起世宗大怒,当即把杨最抓进镇抚司严刑拷打。杨最一介书生,吃不住棍棒毒打,竟然惨死狱中。
上有所好,下必趋之。世宗醉心道术,天下的道人方士纷沓而来。有个叫段朝用的术士千里迢迢从安徽合肥跑到北京,自吹自擂有点石成金之术,他手捧黄金、白银敲开了武定侯郭勋的府门,声称是同朱砂点化烧炼而成。郭勋认为段朝用奇货可居,极力推荐,吹嘘段朝用烧炼的饮食器具,可以招引神仙,祐护皇帝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世宗如获至宝,传段朝用进宫,把他点化的白银供奉在太庙,祭祀祖宗。段朝用当庭夸下海口,资助雷坛工程白银一万两。世宗喜上眉梢,授封他为紫府宣忠高士。
段朝用正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却被他的徒弟王子严告发了。宫中派人查验,他贡奉的白银、器具,统统都是事先做好的。事情败露后,段朝用连同郭勋一起被投入了监狱。
世宗抛开朝政静心修炼的心思,经朝臣们的扰乱后,也暂时平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