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已经给我安排好了一切,为什么我要逃出来寻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呢?我追求的一切,最后都变成了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像一场梦一样,梦醒后,依旧无路可走,甚至渐渐地,连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什么都忘记了。
其实我还算年轻,还可以策马扬鞭打出一片江山。只是我的心已经老了,而且我追求的从来就不是江山万里和美女如云。我只是不想过父母安排好的生活而已,仅此而已,为什么就如此艰难?
(四)
我到诺城的第三年,小T要出嫁了。比原来定的婚期提前了一年,也许是担心战乱和土匪的缘故。可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在婚礼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邻国的军队,已经攻到了城下。
掌柜的安排我和另外一名家丁一块保护小T,日夜不离。其他的男人都在城墙上应对一场恶战。诺城从来就没有进驻过军队,每逢战乱,就只能全民御敌。好在诺城是一座易攻难守的城池,就是打下来,也随时会被抢了去。所以一直以来,也没有太大的军队来骚扰。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竟来了如此大的一支部队。
我听往城墙送武器和饭菜的妇女们说,季千秋派家丁去山上请土匪来帮忙,那伙土匪里有个头目是季家的亲戚。却没想到那家丁出了城就被人擒了去,几个时辰之后被打成残废送了回来。
据那个被打残的家丁说,这支军队此次围城的目的是在找一个人,那个人是本国的王子。邻国要用这个王子去换本国的二十座城。
可是,诺城里没有人见过那个离家出走的王子,诺城里根本就没有王子,邻国是故意来刁难诺城的百姓的吧。很多人都这样想。
被围的第三天,邻国的军队派人说,如果再不交出王子,他们就开始攻城。这时候有个去过王宫的人说,可以拿公子来顶替王子。季公子就和宫中的一位王子长得十分相似。
这话传到了小T的耳朵里,她要我们带她去见季公子,她怕再不去见,就永远也见不到了。可是我怎么能带自己心爱的姑娘去会她的情郎呢?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答应的。
也许是心有灵犀吧,在小T想见季公子的时候,季公子主动来了。他身高九尺,星目剑眉,再加上一身锦衣、一把宝剑,确实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好儿郎。可是他长得并不像我啊,倒有些像曾经侍奉过我的一个卫士。
我带他去见了小T,反正他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远远已经听到了攻城的声音,大概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就要去赴死,不但他要死,满城的人都要死。我了解此次攻城的那个将领的性格,他不允许任何人欺骗他。就像我曾经因为他欺骗我而砍掉了他一条手臂一样,季公子的双手都会被他砍掉吧。
我竟然并不感到伤悲,好像我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感情一样。我最初流浪到诺城时那些施舍我的人、那些收留我的人,此刻好像全都变成了陌生人,变成了罪人。
(五)
城将破之时,季公子被当成王子送出。小T在房内自缢。我带着小T的尸体躲进了一口棺材里。本以为大火会烧毁一切,从此所有的理想和利益都会完结,却没有想到,整座城的人都死了,所有能够燃烧的东西都化成了灰烬,而我却依旧活着。
我带着小T离开了诺城,在两座大山之间修了间房子,这里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其他活着的人。我的梦想从此再也不会连累到任何人。
许仙
2006年,我和人相约,重游西湖。昔日的酒馆现在变成了奶茶店,我点了一杯香草味的奶茶,坐在木椅上,慢饮。耳边是一首名叫《许仙》的歌,歌者的声音温润如玉,听得我如痴如醉,不由得想起了我的前生。
那是南宋绍兴年间的杭州,我的父母顶着收入、住房和供养孩子所带来的经济压力生下了我。我出生后不久,父亲就加入了抗金的军队,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十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之后我就跟着姐姐和姐夫生活。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没有男孩的家庭是很受歧视的,所以我一生下来就被父母打扮成了男孩的模样,并且不准我吃补乳的食物。等我长大后,心理上和男孩没有什么差别。
为了维持生计,我在一家药店打工,白天要到山上采药,晚上要跟着药店的师父学配药。我不喜欢医生这个行业,更讨厌某些药材奇怪的味道。可是工作很难找,我又没有文凭,所以尽管日子过得很无聊,我却一直没有辞职。
我常常在上山采药的时候偷懒,一个人坐在树上发呆。我希望我的姑娘长得很漂亮还会武功,最重要的是她不可以像我这样遇到一点小挫折、小打击就仰望天空泪流满面。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菩萨,也告诉了姐姐。姐姐说人都会流眼泪,不流眼泪的是妖怪。
采药的时候要在深山密林中行走,遇到毒蛇是常有的事,为了安全,我养了一只鸩。我行走的时候,鸩鸟就在我头顶两米高的空中盘旋,一旦有毒蛇出没,鸩鸟就会俯冲下来吞了毒蛇。
有一天早上,我因为贪睡,误了上班的时间,被药店老板狠狠骂了一顿。我嘴上没有顶撞,心里却很不服气,暗想:你跩什么啊!开个药店有什么了不起的!哼,我以后也要开药店,专门和你抢生意,气死你!
虽然不服气,可吃过早饭,我还是乖乖地带着鸩鸟上山采药去了。到了山上,我故意偷懒,爬到一棵千年古树上,一睡就是半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鸩鸟不在身边,并且听到远处隐约有女人痛苦的呻吟声。
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果然看到一名女子倒在地上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鸩鸟正在撕扯那女子的衣服。我急忙唤回鸩鸟,扶起那女子。女子在我的呼唤下逐渐醒来,可是一看到我头顶的鸩鸟,马上又吓晕了过去。没奈何,我只好让鸩鸟先下山,我背起女子打算带她到山下找大夫医治。可是走着走着,我感觉背上越来越轻,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背着一根木头,仔细一看,正是我要采集的黄连木。当时天色逐渐暗淡,我担心遇到蛇,就放弃了回去寻找那女子的念头,背着黄连木下了山。
有一次,我跟着一个姑娘绕着西湖闲走,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忘了带伞,被淋得好狼狈。这时候,一个看着很面熟的女子走到我身旁,递了把伞给我,然后就走了。我撑着那女子给的伞往家赶,可终究还是跑得慢了点,到家时已经感冒了。感冒后,我去找大夫。大夫看舌苔、把脉、量体温之后说看不出来我有什么病。可是我明明头痛欲裂双目无神浑身无力还流鼻涕。大夫说,他发明了一种新的仪器,可以给我做一次深入的检查,前提是需要付很高的检查费。我心想保命要紧,就拿两个月的工资付了检查费。检查后,大夫说,原来是感冒了,于是开了点退烧的药给我吃。不曾想我吃了那药,烧得更厉害,烧得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我想,那医生给我开的大概是假药。
在我病危之时,家中来了一个女子,因为她穿着一身白衣服,我就叫她白姑娘。白姑娘喂我吃了点药,我的病就好了。白姑娘说她以前是个兽医,刚在扶桑国的太医院进修完,以后就可以医人了。白姑娘说这年头,人好忽悠,畜生不好忽悠。人病了,你可以让他去检查,肾有病了,你可以先让他去检查肝,化验血化验尿,最后再检查肾。这一趟下来,可以赚很多检查费。虽然这些检查都是没用的,可是病人因为怕死,最后还是得听医生的话。而畜生就不同了,一次两次治不好,人就把畜生杀了,卖肉。这些病畜的肉人吃了之后也会生病,最后还是便宜了医人的医生。
我说:“医生也是人,他们就不会生病吗?”
白姑娘说:“他们是医生,懂医理,所以是忽悠不住的。”
我叹了口气说:“做地球人可真难,以后我再生病了可怎么办?”
白姑娘说:“我打算在你们这儿开家药铺,问了好几处了,没有合适的房子,我觉得你家这个位置不错,又有几间空房,就进来看看。没想到刚好你病了,就顺便把你的病治好了。如果你能租几间房子给我,以后就不怕生病了,周围的乡亲也会受益。”
我说:“没问题,我以前在药店打过工,你开了药铺,我就给你打杂。”
白姑娘的药铺名叫保和堂,因为她不乱收费,不卖假药,找她看病的人越来越多。这样一来,我以前打工的那家药店就没什么生意了。因为老百姓轻易可以看好病,烧香拜佛的人也越来越少。得罪了药店的老板倒没什么,得罪了金山寺的法海麻烦就大了。因为他会法术。
法海约我出来喝酒吃饭。酒至半酣,他对我说,白姑娘是蛇妖,如果我想保命,趁早把房租退给白姑娘,让她走人。
我不相信,说妖怪哪有长这么漂亮的,我还想和她谈恋爱呢。
法海说,你该知道,蛇的克星是鸩鸟。白姑娘租下你家的房子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你把鸩鸟杀了,这说明她怕鸩鸟,若非蛇类,怎么会怕一只家鸟?你若不信,就趁她不备在酒里放点雄黄,她喝了之后必然会现出原形。
法海的话让我心里有些忐忑,我不愿意相信他的话,却又不能不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白姑娘来得太突然,而且似曾相识,如果我没有认错,她就是那天我上山采药时遇到的受伤的女子,就是那天送伞于我的女子。一连三次,若说是偶遇,多少有些不合逻辑。
回到家中,我没吃晚饭,就躺到了床上,然而并无睡意。
恍惚中,我听到白姑娘的门开了又合上。
次日一早,白姑娘就不见了踪影。
我去了西湖和平时采药的山上,找不到白姑娘,回到家中,看着白姑娘住过的房间如今空荡荡的,她的面容仿佛还在眼前。小时候学堂的先生教我怅然若失这个词,当时不明白,如今体会得真切。
仔细想想,宿命安排,纵使白姑娘是妖,也不能怪她。毕竟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是人是妖还是人妖,谁也不能决定,要怪只能怪白姑娘的妈妈。
白姑娘走后,保和堂的生意日渐萧条,不过因为我不卖假药,所以也不至于门可罗雀。而金山寺的香火从此日渐旺盛。法海以为白姑娘是被我赶走的,有事没事常到保和堂找我喝酒下棋聊天。
我寻思白姑娘随时可能回来。一年后,白姑娘果然回来了,而且还带了个姑娘。那姑娘一身青衣,于是我就叫她青姑娘。白姑娘说,青姑娘是她的妹妹,失踪多年。她一年前不辞而别,就是突然得到妹妹的消息,寻找妹妹去了。
青姑娘也懂医术,此后两姐妹悬壶济世,上医三公九卿,下救黎民百姓,名声越传越大。
那年杭州遭灾,连降大雨,城内无数房屋被风雨摧毁,建在西湖旁边的金山寺因为西湖水涨,基本上全部被水淹没。法海没了住所,就到我家借宿。法海说,青姑娘也是蛇妖,这大雨就是白姑娘和青姑娘作的怪。风雨不止,人就容易生病,病了就得找大夫看,这样保和堂的生意就会空前绝后的好。法海让我赶走青姑娘和白姑娘,说只要她二人离去,雨就会止,百姓就可平安。
一天晚上,白姑娘对我说,她一个单身女子,没有依靠,在哪里都被欺负,她想找一个郎君撑撑门面,问我有什么建议。
我自告奋勇地说,你看我怎么样?
白姑娘说,凑合吧。
于是我们就结婚了。
我们结婚后,法海又来找我。法海对我说,你是人,白姑娘是妖,你们结婚,生下来的孩子肯定是人妖。为了下一代着想,你还是赶紧和她离婚吧。
我不信法海的话。法海临走时说,你若不信,咱们打个赌,你们的孩子若是正常人,我就离开此地做个行僧浪迹天涯。如果你们的孩子是个人妖,你就削发为僧做我徒弟随我降妖除魔。
我说,做你徒弟有什么好处?
法海说,月薪二十两银子。
我说,赌就赌,Who怕Who!
可惜我本是女儿身,虽然这些年来性格扭曲,很像男子,但要和白姑娘生个孩子出来,还是相当困难的。一晃三年过去,白姑娘的肚子还是平坦如初。
法海见我没用,就下了狠心,花钱请了各方懂得降妖除魔的和尚,把白姑娘变成了蛇,关在了雷峰塔里。青姑娘从后门跑了。白姑娘被关起来后,我的生活又归于无聊。
绍兴末年,杭州城来了个魔术师,他高举拿着权杖的右手,左手食指指向地,说自己是沟通上天与地面的桥梁。他能吐火,能把丝线从左耳穿进,右耳拉出,两手空空也能变出飞鸟和烤熟的猪蹄.我觉得好玩,就关了保和堂,跟着魔术师学起了魔术。
回忆至此,杯中的奶茶已经喝完,而我要等的姑娘还未到来.没办法,我只好再点了一杯奶茶,依旧是香草味,依旧放了很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