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县土匪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泛滥成灾,各路土匪风起云涌,在县城里猖獗一时。
这一拨儿刚走,那一拨儿又来,少到十人八人,大到几十上百人,蒙县被闹得鸡犬不宁,民不聊生,一时间,人们谈匪色变,无不恨之入骨,却又不敢招惹,就连官府也无能为力,甚至明里暗里相互勾结。
有些势力的大家门户不惜重金买枪置炮,花钱请人看家护院,一旦遇见土匪,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拿枪对天开火,吓走便吓走,吓不走也不敢真打,毕竟,他们在明,土匪在暗。所以,即使有家丁看管,也形同虚设。
玉香楼从一开张就有壮丁看家护院,针对的是无赖之徒,对土匪却不敢轻举妄动,就连老鸨对土匪也让之三分,人尽皆知窑子和官府有牵连,土匪和官府也有联络,这种微妙的关系老鸨心里最清楚,但也难不过她们,有过夜的土匪给不给钱,老鸨睁只眼闭只眼,将就着也就过去了。遭殃的是妓院的姑娘们,只得忍气吞声,打掉的牙往肚子里咽。
七爷所在的匪帮,总共六个人,匪首姓胡,因为长着一脸络腮胡,人称“大胡子”,那晚入住二爷的旅店,也是“大胡子”临时起意,实施抢劫。二爷倒是识相,不喊不叫,将几块大洋拱手送出,本来事情就过去了,谁承想,二娘的一声尖叫,竟招来杀身之祸,“大胡子”一不做二不休,一刀将其毙命。
这天晚间,“大胡子”和几个弟兄酒足饭饱之后,喝得醉醺醺的七爷提议去玉香楼,“大胡子”满口答应,一起去玉香楼找乐。他们虽不是这里的常客,眼尖的老鸨一眼就认出为首的“大胡子”忙招呼姑娘们接客。几个人各自拥着姑娘,入房行乐。唯有七爷看着姑娘不为所动,醉眼矇眬地问:“叫玉儿陪爷……”
老鸨这才想起七爷曾经来过几次,每来玉香楼都叫玉儿侍候。玉儿虽不是玉香楼的头牌,但也有些姿色,可玉儿正在侍候马四。老鸨见七爷问起玉儿,赶紧换了姑娘,七爷再次追问。老鸨赔笑道:“七爷钟情玉儿是她的福分,可玉儿正在待客,这儿的姑娘有的是,七爷就委屈一下,换个姑娘侍候,待玉儿忙过,再服侍七爷如何……”
一连换了几个姑娘,老鸨好话说了一箩筐,七爷都不待见,“嚯”一起身,就着酒劲儿骂道:“什么鸟客人,我倒要见识见识!”
七爷摇摇晃晃地想要上楼,老鸨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担心玉香楼生意受到影响,害怕他们生出事端,连扶带拉,想把他拖进另一房间,只想有了姑娘侍候,他就不会再想玉儿了,可没想到,七爷大手一挥,一下把老鸨推到一边,老鸨后退几步,还是没能站稳,一腚坐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老鸨心里暗暗叫苦,知道无论如何都挡不住七爷,待她忍痛爬起身来,七爷早不见踪影。七爷闯进玉儿房间,本想揪住马四,一把将其拖到床下,做梦都没想到,马四正急,灯台一灭,屋里一片漆黑,马四也没想到灯台正巧砸在七爷太阳穴上,一声“啊”字叫到一半,七爷便一命呜呼。
马四摸黑下床,摸了摸七爷,早没了气息,心知大事不妙,酒已醒了大半,赶紧摸了衣服,跳窗而逃。马四知道闯下大祸,迅速跑回二爷家里,告诉二爷已替二娘报仇,杀了其中一个。二爷虽然心恨土匪,却从没想过报复土匪,更没想到马四会亲手杀掉土匪,为二娘报仇,惊得二爷目瞪口呆,一时没了主意。
二爷深知,二娘的仇虽然报了,可土匪绝不会善罢干休,肯定会找到马四,找到旅店,二娘已去,自己的命也算不上什么,他只是心疼马四,这么多年,儿子似的疼爱,尤其二娘被杀之后,二爷已将自己托身于他。想到这里,二爷的脑子突然异常清醒,过了许久,二爷嘴里终于吐出两个字。
“逃吧——”
“去哪儿……”
“回你乡下老家吧……”二爷叹道,“你父母尚在,也需要照看,回吧……”
“你呢?”马四突然哽咽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这把老骨头,过了今天没有明天,熬一天算一天吧,只要老天有眼,只要我不死,咱爷俩还能见面,等过了风头,你还来徐记,只要旅店还在,这里就是你家……”
“二爷——”马四已经泣不成声。
“快逃命去吧——”二爷给马四收拾好包袱,把仅有的十几块大洋全都交给马四。
马四给二爷连磕三个响头,趁夜逃出蒙县,一路走了几天,回到渡口老家。
马四见过父母,父母大喜,弟弟马六已经长大成人,在码头上扛活。马四不敢告知杀人之事,只想一边帮衬家里,一边打探蒙县消息。马四没想到,老家也闹匪灾。土匪之间相互争斗,抢夺地盘,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因此,大股土匪越来越壮大,小股土匪自生自灭。
土匪争抢,民众遭殃。
离渡口村不远,有条小洞河,连接运河,沿河建有几个码头,常有做船只停靠,运来南乡竹木、瓷器、茶叶、棉布,北方山果、皮张、杂粮中转南下,好年景生意往来频繁,码头热闹非凡,现在匪灾四起,少有船只靠岸。马四跟着马六去码头扛活,每天去码头的人多,可是无船靠岸,没有船来,就没有活干,马六每天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船来,一天到晚都不见船影,扛活的人总是早上兴冲冲地来,晚上头败鸡似的地散去。
马四挣不到钱不说,一天到晚都提心吊胆。让他担心的不只是二爷,还有玉儿。玉香楼有人被杀,官府追究尚且不说,土匪一定不会放过,玉香楼遭殃就遭殃,马四心里倒也畅快,老鸨太奸,玉儿赎身要到天价,活该遭殃,可玉儿却会因此受到牵连。
过了一月,马四一直没听到蒙县传来任何动静,以为事情过去了,心里盘算着过些时日就能再回蒙县。
一天,马四又一次来到码头,人群中,突然发现“大胡子”,不由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