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周景天本来不想跟着马四下山,第一次跟马六下山,是因为在山里待时间太长了,他自己都不记得山外是什么样子,所以想去看看,没想山下这么乱,眼睁睁看着“麻三”倒在血泊之中,他虽见过人死,也杀过狼豹,可从没见过人杀人,吓得他差点床了裤子,后来,连埋葬“麻三”也不敢去看,总觉得“麻三”就在眼前,他不相信人就这么死了。
周景天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下山去了。可马四一说梁子他们去找他,知道山下到处是日本鬼子、伪军,万一被抓到,命都难保,兄弟一场,他不想因为他,让弟兄们受难,所以,马四决定要下山去找他们,把他们找回来。马四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铆足了劲,要跟他一起下山,周景天虽然满心不乐意,可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去,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于是一颗心从那时起,一直就悬着。
一路边走边打听,没过几天就来到古柳村,周景天知道,他们回山之前,这里曾经打过一仗,而且发现日本人已经在村南修建炮楼。马四从丁庄人口中得知,“大胡子”就在古柳村,而且梁子就是被他抓住的,旧仇未报,新恨又来,马六一听,狠狠地骂了一通,发誓一定要宰了他们。马四也一时急红了眼,但马上又平静下来。他不知道村里到底有多少鬼子,还有日伪军,他们只有十三个人,况且另外三人已经成了汉奸,他不能再拿弟兄们的生命开玩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无法向弟兄们交待。
于是,马四在村外观察了两天,得知梁子被关在柳家大院,他对那里摸得一清二熟,夜里带着他们,让周景天、马六几个人守在村口,他带着几个弟兄摸到柳家大院,没放一枪,轻而易举地把梁子救了出来。
怎奈梁子被打得腿脚行动不便,幸好一帮人轮番背着,一路朝村外逃去,沿着河边往南,走出村子没有多远,便才听到有人追来。他们加快脚步,但追兵越追越近,快到高庄村时,被人发现,马四命令停下脚步,仔细闻听。就在有人喊了一声之后,一直担惊受怕的周景天手一哆嗦,抠动了扳机,马四一急,打了他一拳,却没想到,这一枪吓坏了三个追兵,直到“大胡子”他们赶到,马四早已带人离开。
回到山上,一帮人为梁子得救庆祝了一番,一连高兴了几天。周景天却一直闷闷不乐,让他耿耿于怀的,不止是马四那一拳,打得他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本来他就不想去,却惹了麻烦,虽然马四生气,可梁子被救出来,也没生出别的枝节。更让周景天放心不下的是,那一枪别打着人了,他可不希望有人死在他的枪下。
虽然人比以前少了,但饭还得吃,周景天心里虽不高兴,还得做饭。
说起来,饭菜分开还是周景天来时才这么做的。以前,他们从没这么享受过,只知道一锅粥地煮,菜没菜味,饭没饭味,但饿了也得吃。周景天的到来,让他们遍尝了各种滋味。
春天的山上遍地野菜,周景天带着马六他们一起到山里挖野菜,跟着周景天,马六认识了各种各样的野菜,婆婆丁、七七芽、野蒜、野艾、灰灰菜……每天都能挖来几抱,开水一烫,周景天用自制的调味料一调,香味扑鼻。吃不完的野菜,周景天晾晒之后洗净,放在坛子里腌上。他把新鲜野菜和碾细的高粱、玉米面掺在一起,抟成团儿,或者做成窝头,放在锅上蒸,既当饭又当菜,一帮人吃得都香,都啧啧叫绝。用马四的话说,给了神仙也不做,于是,对周景天也越发另眼相看。
梁子被打得遍体鳞伤,身体虚弱,需要静养。周景天除了让他吃大锅饭之外,每次去挖野菜的时候,都不忘让他们留心有没有野鸡蛋,树上的鸟窝,可这很难找到。说来也怪,这些天来,连野兔都没套到,周景天便割块鹿肉给他熬汤,补了一次。可一帮人盯着,闻着肉香,虽然知道梁子需要,也不能独断专行,还得给去找马四汇报,周景天心里本就生气,索性不去找他,只盼着能给梁子单独找点补身子的东西。
一天,周景天正在挖野菜,突听头顶有鸟鸣叫,抬头一看,是一只红毛鸡,周景天小心掏出弹弓,包上石子,用力一拉,石子飞出去,红毛鸡顿时掉在地上,六子高兴地跑过去,捡起来,高兴道:“想不到你周景天还有这一手!”
“别高兴太早,这不是给你吃的——”
马六道:“我知道,你不一直想给梁子补身子吗?”
周景天回去,把红毛鸡收拾好,煮了汤,端给梁子,让他补养。梁子觉得周景天的心细得像女人,端碗久久看着,鼻子一酸,眼泪几乎流出来。
“快吃吧!”周景天对他笑了笑。
梁子一口气吃完,把碗递给他时,才说道:“你还在生马四爷的气?”
“没有——”周景天看着他一愣,摇了摇头说。
“你别往心里去,马四爷就是那种人,”梁子说,“我跟了他那么久,知道他的脾气,他当时就是着急,才打了你的,他又不好意思说……”
“我早忘了……”
“看你闷闷不乐的,我就知道,你还为这事过不去。”
“梁子,马四爷是害怕我们被发现,才打了一拳,这我知道——”周景天终于说道,“我是担心那一枪会害死别人……”
“害死人?”梁子笑了一声道,“不要说那枪不知打哪儿了,就是打死个日伪,也是该死,景天,你要知道,在那种时候,你不打别人,就可能被别人打死。就像我,你们要是不去救我,我早就死在古柳了……”
“别管什么人,毕竟都是人啊……”
“除了你这么想,要是人都这么想就好了!”梁子接着说,“你不是这里人,当然更不知道这里的事,说实在的,景天,我早就发现,你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如果真有你说的欢城,那可真是人间天堂了,可从你做的饭,我能感到天堂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