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谷云本来就为他担心,听夹谷雨这么一说,除了担心之外,又陡增了惆怅,生死尚且不知,如果侥幸活下来,真会变成皇协军?会为日本人卖命?这让她不能接受,如果真那样,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从记忆里抹掉,她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从他看她的眼神里,她能感觉得到,但她又无法确认……很多时候,她都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也许人家根本就不记得曾经有过她夹谷云这个人,也许人家只当那是一个意外,想到这里,夹谷云不自觉地唉叹起来。
“姐,你怎么了?”夹谷雨像突然感觉到什么似的问,“看你成天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什么心事?”夹谷云被问得一愣,忙说道,“你是没啥心事,害得爹娘老为你担心,现在好了,连院子都不让你出,看看能不能圈住你?”
“我又不跑出去疯,在家怕什么?倒是你,人在这儿,心不知早飞去哪里了吧?”
“再胡说,看我不撕你的嘴!”
“被我说中了吧——”夹谷雨突然搂住她的脖子,趴在她耳朵上小声说道,“姐,告诉我,是不是有意中人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没有——”夹谷云立即答道。
“不说我也能看出来,都写你脸上呢……”
夹谷云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瞪了她一眼道:“我脸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能看出来……”
“瞎说——”夹谷云道,“谁像你?高兴不高兴一眼就能看出来,刚才还满脸不高兴,现在早忘了!”
“就是爹还冲我发脾气,我又惹不了啥事,我看他们是为哥担心,”夹谷雨说着,也叹息起来,“哥在外也没个音讯,别说他们了,我都为哥担心……”
“你能管好自己就算替爹娘省心了!”
“我知道,姐——”夹谷雨突然换了口气道,“咱们马上十六了,你说爹会不会为咱过生日?”
“你成天就只想这些!快去睡觉吧!”
“好,那我明天问爹去!”
夹谷雨一赌气独自去睡,一觉本来,已是天光大亮。
夹谷章却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五更时分,总算眯了一会儿。起来洗漱完毕,泡了一杯茶,却对着壶发了一会儿呆。清晨的阳光从桃枝、花瓣中斜射过来,落在墙上,像宛如一幅新画的腊梅,飘着墨香。早先,夹谷老爷子赋闲在家,每日操练,画过许多,随着年事渐高,笔力愈加遒劲,他也在父亲影响下,执笔作画,每日习字,父亲常常教导他和弟弟夹谷明,心境墨中来,他深信不疑,父亲也对他给予厚望。
夹谷章得了真传,自享其乐。夹谷明却静心不下,常常偷跑出去,拜师习武,每回家来,落得父亲责罚,身躯倒愈加健壮。
只可惜,双亲已去,连儿长大在外不归,至今生死未卜。他年事已高,虽操持家务,却眼见家国难守,只能日日叹息……
夹谷夫人知道他一夜翻来覆去的睡不好,她也没睡好,自从听说日本人打进北平,不只夹谷章吃不香睡不着,她也时时担心儿子,有时想问问他,让去找夹谷明,托人打听打听,可又怕给他添堵,几次都想说出来,最终还是开不了口。
从皇协军来夹谷村征粮,她就发现,夹谷章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平常最喜欢的夹谷雨,也惹他不开心,生生被他撵回后院,她也不敢多说,只当有气撒不出来,找个地方出出气,怕他万一憋出个三长两短,自己一个女人无力支撑。只能眼看着夹谷章在那里唉声叹气地发呆,却无能为力。
夹谷夫人给茶杯注满茶,把杯子端给他:“老爷,茶都凉了,快点喝,凉茶闹肚子……”
夹谷章“嗯”了一声,接过茶,一饮而尽。
“春暖花开,本是踏青时节,本该好好带你们出外郊游,可惜——”夹谷章叹道,“怎奈满腹心事,无情无趣,只苦了雨儿……”
“老爷,随你这么多年,我当然知道你的脾性,现在世道混乱,能安心守在老爷身边,待在夹谷村里,已是心满意足了……”
“怕是夹谷村也待不住了——”
“怎么会?这里偏离县城,老爷别想那么多!”
“连儿飘荡在外,不知吉凶,家里虽有家丁护守,也只能忍受宰割,唉——”夹谷章长叹一声,“日军真若入侵至此,你带她姊妹二人,随夹谷明一家逃难去吧!”
“老爷怎么突然说起丧气话?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夹谷夫人气道,“连儿多年在外,定能逢凶化吉,请老爷千万别把事都往坏里想!”
“怎能不想?”夹谷章再也憋持不住,把夹谷明告诉他关于连儿的事,对夫人说了一遍,夹谷夫人听完,惊愕地看着他,眼泪“刷”的一下夺眶而出,半晌说不出话来,夹谷章见状,忙劝她道,“我本不想说于你,知道你也一直为连儿担忧,想他在外多年,如你所言,定能逢凶化吉,我已让夹谷明着人打探,想来用不多久就会传来消息,你只管放心就是……”
“又出什么事了,爹?”
夹谷夫人听到雨儿声音,忙擦了擦眼泪,应道:“没事,你就听风是雨,啥时能才长大?”
话没说完,夹谷雨已来到近前,给父母道过安说:“女儿再有两月就十六满岁,那还不是大人?”
“伶牙俐齿!”夹谷夫人道,“难怪老爷这么疼爱……”
“爹更偏向我姐,”夹谷雨故作委屈道,“命我不准出入前院!”
“只要没有外人,哪儿都能去!”夹谷章看见女儿,心一软道。
“这个脾性,看你以后怎么嫁人……”夹谷夫人故意说道。
“娘——”夹谷雨嘴一撅,“女儿还不一定想呢!”
“什么不想?刚还说过了十六,就是大姑娘了!”
“爹,昨晚我姐还提过生日的事,”夹谷雨扭头给夹谷章斟了一杯茶,“一早起来,我就等不及了,想问爹,十六岁可该过了吧?”
“过!一定要过,还要好好操办!”
夹谷雨听爹这么一说,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这时,家丁来报,说又发现一队皇协军,比昨天来的人多上几倍,三人一听,顿时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