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比人强啊，看来此番她是躲不过去了。
困难地咽了咽唾沫，老板娘强逼自己再次堆起假笑，语气中已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慌乱：“嘉二爷，你们贵人事忙，我们也没什么好算的，就不强留了啊……”
嘉叶雨坐在稍远一些的椅子上，端起一杯茶笑言道：“老板娘，做生意讲的是信誉第一，既然我已经还了你的帐，你怎么能够不还在下的帐呢？如果你现在就离开此处的话，便是出而反尔了，在下可以请路师爷直接查封你这家怡情院的，是不是啊，路师爷？”
“嗯，没错，在下虽然是个师爷，但也算是此事的见证人，在知县老爷面前说话还是有些份量的。”路师爷捋着山羊胡子点头，直盯住老板娘。
老板娘知道她躲不过了，只能不甘不愿地转头望着他们：“好吧，要算什么帐，直说吧！”反正她已经得了十五万两，这个嘉叶雨再怎么算，也不可能有理由把这十五万给要回去，说到底她还是有赚头的。
“其实呢，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你似乎忘记把晴儿的卖身契交出来了吧？”
嘉叶雨的话犹如给老板娘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立刻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用力拍了两下手掌：“哎呀喂哟，这个老身果真不记得了，幸亏嘉二爷提醒，我这就去取来。”他大爷的，她哪里会有那个晴儿的卖身契了，这会子上哪儿去找给他们？
“没事，我陪你去拿。”不知何时，嘉碧玉已经离开那张椅子，站到了老板娘的身后，扬着她招牌式的笑脸，惊得老板娘往后跳开几步：“嘉姑娘，你可吓着我了。”
嘉碧玉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笑意却已从眼中隐去：“快去！”
“是，我这就去！”老板娘急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取来卖身契――其实是赶着进去磨墨写一张出来。
她的学识虽然不高，但卖身契上的几个字还是会写的，至于那上面的手印，大不了她用左右手各按一个就是了，反正他们也分辨不出真假。只要能把他们哄得走出怡情院的大门，就货物出门概不退换，即使他们在事后发现了问题，也不可能有机会反悔。
没多久，老板娘便将一张墨迹未干的“卖身契”交到嘉叶雨的手中。
嘉叶雨有礼貌地请她坐下后，才面带微笑地展开那个写满字的纸，粗略地扫了一眼，对此事的结果显得愈加的满意了：“老板娘，我们的帐可算是彻底两清了，对吧？”
“没错！”
“好，接下来就没我什么事了。不过话说回来，有件事想必你还不知道吧？这张卖身契中所写的晴儿姑娘，其实是男儿之身，也就是说，你对在下撒了谎，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嘉碧玉接口道：“哥，这还不简单？她对我们不老实，也就是做生意的时候毫无诚信可言，大打折扣，那么我们付的那笔钱理当收回一半，就是只给她五万两得了。”
听到嘉碧玉的话，老板娘的脸色当场就绿了。女人变男人的消息够让她震惊的了，劈得她有些头晕，但一想到要被收回五万两，她的头就更晕了，感觉像是要她的老命一样。
嘉叶雨同意嘉碧玉的说法：“嗯，说得有道理，路师爷您说呢？”
路师父被“晴儿”的真实身份给震摄住了，愣在那里，心神还未归位，嘉叶雨与嘉碧玉又一唱一和的，他当然只有点头的份：“没错！”
“不是……嘉二爷你搞错了吧？那位是姑娘啊，怎么可能是个男人？”
“不信的话，大可叫上路师爷随我回家看个清楚。”
“不必了，我相信嘉二爷的人品。”路师爷的一句话。就断绝了老板娘最后的希望。他在龙鳞镇做事多年，对于嘉家几兄妹的品性也算得上是了解，没有一定把握的事，他们是不可能随便说出来的。
五万两的银子啊，就这么没了，老板娘当场心痛得脸色发白，可她说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那位穿裙子的人竟然是个男人。路师爷摆明了站在他们那边，她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万分不舍地把银票拿出来，几乎是呕心沥血地数了五万交还给他们。
一旁的嘉碧玉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她手中抢过其余的银票，把银票一并摊放在路师爷面前，才重新坐回桌前，轻松地拨拉起算盘上的算珠：“这帐还得慢慢算，至于银票嘛，就先交给路师爷保管了。”
老板娘不舍地望着正静静躺在路师爷面前的那沓银票，说什么也不敢动手抢回来，那嘉叶电正挡在她的面前，笑得一脸的不怀好意，她要是敢动手抢钱，他大概会把她轰出去吧？
嘉碧玉一手撑住下巴，一手拨拉着算珠：“我说老板娘啊，你带一位小倌出来见客，却要对外人声称是位姑娘，对于客人们来说，就是被你欺骗了，他们付出的并不是应份付出的银两，诚信度再扣一半，这次收回三万两好了。”
话一说完，路师爷已经笑眯眯地从那堆银票中再次拿出三万两放到一旁，然后提笔记录下来。在嘉氏兄妹的口中，这笔钱一来一往的，起落甚大，不到最后时刻都不知道结果，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啊？”老板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
“我哥要赎的是位姑娘，是要娶来当老婆的，你却卖了个小倌给他，你把他当白痴啦？货不对版，就是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罗，这样的交易就必须作废，所以剩下的两万两，我也得替我哥收回来！”几下划拉，余下的五万两就悉数回到嘉碧玉的袋中。
嘉叶雨一直坐在旁边闭目养神，似乎对眼前的事情不再有兴趣。
老板娘徒劳地想救回那些钱：“不是啊，嘉姑娘，那位小倌本来就不是怡情院的人，我也不知道他是男儿身啊，你这不是冤枉我吗？”她的心好痛，她的钱啊，就这么不见了一半，那是她的啊……
“哦――不是怡情院的人？”嘉碧玉的纤指在慢慢地把算珠往回拨。
“是啊，是啊，其实我根本没有见过那个人，你要把罪怪在我的头上，这说不过去吧？”她仿佛看见了希望，拼命向嘉碧玉解释。
她不这样说还好，一说出来就让嘉碧玉立马发飙，“啪”的一掌拍上桌面，站起来瞪着她：“说不过去？这张卖身契是假的？既然不是你怡情院的人，你丫的就敢收我们十万两？你活腻味啦？敢骗我们的钱？”
“啊……不是……那个……”老板娘终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又被嘉碧玉狰狞的面目吓得结巴起来，话都说不顺溜了。
“不过呢，我是个非常宽宏大量的人，也就不追究你那点破事儿了，至于那个小倌嘛，既然不是你怡情院的人，从此以后你怡情院不得过问他的任何事情，连提起也不许，听到了吗？”只用三言两语的，嘉碧玉就在眨眼间让那名小倌的价值，直接从十万两跌到一文不值，并且断了一切可以在事后被利用、被追讨的可能性。
“不会吧？”老板娘顿时傻眼，冷汗已经凝聚在她的额头，就等着适当的时机滑下来。
“你不同意？”
“不敢，一点意见也没有。”嘉碧玉的话语夹带着阴寒的气息，直直渗进她的体内，让她冷到骨子里，她哪里还敢再有半点意见？
坐在一边的嘉叶雨对嘉碧玉的表现非常满意，赞赏地点了点头，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
等到路师爷把这些话都详细记录好后，嘉碧玉才继续说下去：“好，算完小倌的帐，接下来就是酒钱了！”
提到酒钱，老板娘又升起一丝希望，毕竟这是被喝进肚里的东西，他们总不能再让她吐出来吧？
嘉碧玉慢条斯理地拿出刚才那份帐单，边看边说：“整个龙鳞镇都知道我四哥能喝又爱喝，这院里的酒大概要被他喝个精光了吧？”
“当然罗！”这一点可是证据确凿，嘉碧玉就算想反悔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你骗过我们一次了，所以我要把帐单好好地再核算一下。”
老板娘刚见识过嘉碧玉砍钱的本事，还没等嘉碧玉动手点算，她已经慌乱地把银票抢过护在怀中，大声叫嚷起来：“嘉姑娘，老身绝对没有骗你啊，这些酒钱确实是值这么多的。嘉二爷，你就说句公道话吧？”她转向那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嘉叶雨求救。
嘉叶雨吃吃笑着，显得云淡而风清：“该给你的钱，在下已经给了，后面的事，真不关我的事了。”
听了这些推脱的话，嘉碧玉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这些银票悉数砸到他的脸上去。这只老狐狸，耍赖的烂招其实全是他教的，但他每次都出面当好人，而让她来充当坏人，还口口声声说是用来考验她的能力。啐，摊上这种表里不一的哥哥，是福还是祸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老板娘见嘉叶雨摆明了不想管这事，嘉碧玉又虎视眈眈地瞪着她，嘉叶电和路师爷则坐在旁边看好戏，兴致勃勃地记录着他们所说的话，无奈之下她只得乖乖交出银票。看着那些银票重新躺在路师爷面前，正在滴血的心变得血流如柱了。白花花的银两啊，一下子从十五万两变成五万两，接下来连这剩下的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
“四哥，来，我们来研究下这份帐单。”嘉碧玉招呼嘉叶电过来陪她算帐，眼角却瞄到嘉叶雨冲她招了招手。
她不解地抬眼望去，正好看见嘉叶雨竖起食指，用口形无声地对她说了三个字：“多一两！”
嘉碧玉先是迷惑地望了望他，随即意会过来，微笑着点点头，同样只以口形来回答他：“没问题！”
嘉叶雨更加赞赏地点了点头，对她的自信表示满意。
随后嘉碧玉就当着大家的面对起了帐单，同时手指上下翻飞，用极快的速度拨打起算盘，还不忘边说话解释给他们听：“竹叶青十坛，每坛三十两，再加上怡情院的费用，当计五十两一坛……女儿红十二坛，每坛四十两……但四哥没有叫上姑娘，是以扣除一半费用……当然又不能全扣，毕竟这里是怡情院……可是老板娘会骗人耶，所以这里还得扣一点……”
她就在那里一会儿加上几两，一会儿又扣除几两的，说得又快又溜，让旁边的人听得头都大了，就连做着记录的路师爷也有点晕头转向，只能拼命加快手下的笔速，以求能赶上她说话的速度。
在她的加加减减，减减加加之下，最后的结果出炉时，刚好多出来一两银子，不过是老板娘被倒扣了一两。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帐单的条目分明，数字分毫不差，连路师爷这个记录者也找不出半点破绽。
捧着那份洋洋洒洒一大串、字迹密密麻麻的帐单，老板娘真是欲哭无泪了：“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
“老板娘，帐单已经摆在这里了，有哪里不对的？”嘉碧玉佯怒地瞪着老板娘，却在面对嘉叶雨时，得意洋洋地朝他抬了抬下巴，向他做出邀功的表情。
嘉叶雨冲她竖起了大拇指，无声地说道：“不错！”
“那当然！”她低语，回他一抹微笑。
兄妹两个进行着无声的交流，彼此发出会心的微笑。
老板娘还沉浸在这份帐单的沉重打击之中，悲伤得无法自拔：“没错是没错，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啊，怎么会被倒扣一两银子？你们明明喝了我的酒啊……”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十五万两就这样打了水漂，一文钱都没有捞着。最离谱的是，酒钱非但收不回，还要她倒帖一两银子，这是什么世道啊？难怪其他的店家都不敢再招待嘉叶电喝酒了，原来是因为这样，看来这生意真是亏大了，如果她以后还会任由嘉叶电踏进来院子里喝酒，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老板娘，不过是一两银子而已，有什么不能给的？我衙门里还有事儿呢……”路师爷在旁边不耐烦的开口了。
既然已经看完戏，他当然也要功成身退的离开这里了。再说嘉氏兄妹为人还算厚道，不过是要了她一两银子而已，并没有把她给逼上绝路，她还要争些什么呢？
“可是……我的酒钱……”这让她怎么给钱啊？酒钱没有收回来，还要倒给他们一两银子，这根本就说不过去。
“他们刚才不是把钱交给你了？前债已清，后债当还，你也必须把钱交给他们了。千万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再罗嗦下去，怕是不止一两银子了吧？”路师爷语重心长地劝她。
这句话让老板娘原来就没有血色的脸愈加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就快要晕厥过去了。她明明一分钱没得到嘛，怎么会变成是她错了？
“好了，好了，同是一个镇子的，大家各让一步吧，那一两银子我们就不收了，我们回去吧！”嘉叶雨挑了个适当的时机出来打圆场，带头向外面走去。
他这么做，既让老板娘微微缓过气来，又落得个好名声，却也让嘉碧玉更加不齿他的狡猾了。
不过他们此行的目的既然已经达成，嘉氏兄妹自然也不罗嗦，直接收拾东西离开了怡情院，独独留下老板娘兀自坐在前厅，想办法抚慰自己那颗受了伤的心。
钱啊，果真会长出翅膀飞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