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刚明,一骑快马飞速地赶回贝勒府。
然而宣赫不在家。嫣红说:“贝勒爷去了客栈。”
去客栈?他又从来不管那些生意事,店铺一直都是她在打理,他去客栈干什么?
北斗匆匆赶到客栈,却没见着他的人影,“贝勒爷呢?”
管家说:“回少福晋,贝勒爷走了。”
“走了?那他来干什么?”
“支了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她一查账本,果真少了五百两,“他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转念一想,便不由大怒,“该不会又去花天酒地了吧?”这个宣赫,死性不改,一趁她不在家就原形毕露,亏她还眼巴巴地赶回来见他,哼!
“不是的!”管家赶紧为他申辩,“今年密云四县遭蝗灾,十万良田颗粒无收。昨日大批灾民纷纷涌向京城,被挡在城外百里处的林子里。贝勒爷昨夜听人谈起,今日四更天就起床,从这里支了五百两纹银赶去开粥场赈灾。”
“是吗?”她面无表情,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他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商量就自做主张?”
管家忙道:“请少福晋不要责怪贝勒爷。那些灾民可怜,很多天都没进过一粒米,实在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是啊是啊,”几名伙计也在一旁帮腔,“贝勒爷……”
北斗挥手打断他们的话,“五百两也未免太少。管家,再支五百两现银,买了米给贝勒爷送去!”
“啊?”管家一愣,随即大喜道:“少福晋英明!”
出京百里。
粥场,人头攒动,成千上万面黄肌瘦的灾民们蜂涌而至,拼命往前挤惟恐分不到一碗粥。一身强力壮的少年挤出人群,振臂高呼道:“排队排队,都给我排队!不排队的不给粥吃!”此人正是小马。
只听“呼啦”一声,灾民们迅速排起长队。一小孩奔跑不及,没插进队伍,想要挤进去却被拎了出来,跌在地上抱着个破碗哇哇大哭。这时一辆马车得得而来,停在他的身边。从车上跳下来一位身着戎装英姿飒爽的女子,却不正是北斗?只见她弯腰抱起那一身泥土的瘦弱小孩,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珠,轻声问:“肚子饿了吗?”
小孩望着面前美丽的脸庞,吃惊得忘了哭泣,听她问起,忙伸手指着远处的一角说:“我不饿,奶奶和弟弟饿!”
北斗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涌动的人群后,一处断壁旁倚坐着一位形销骨立的老妪,抱着一名不足岁的黑瘦婴孩。两个人,两双眼,沧桑与天真,同样饱含着饥渴,殷殷朝这边望来。
北斗只觉一股酸涩涌上,再回头时,已是泪盈于睫。
小马看见她,匆匆迎上来,“少福晋,您也来了?哎呀,这小孩一身脏兮兮的,会弄脏您的衣服,快交给我吧?”
北斗摇摇头,“不要紧!”咽下哽在喉头的硬块,大声吩咐道,“管家,再架一口锅,煮粥!”
“是!”跟随马车而来的管家及两名伙计齐声答应,揭去马车上的帆布,扛下一袋袋粮食,开始起灶生火煮粥。
北斗抱着小孩走进粥棚,只见宣赫正满头大汗地分粥,旁边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地沸着,浓烟混着蒸气上升,熏得他满头满脸的汗水,满头满脸的烟灰。向来注重仪表的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邋遢,可是她却觉得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可爱。暖暖的陌生的感觉洋溢上来,一下一下地冲刷着她柔软的心。
看见她来,宣赫大喜过望,“老婆,你回来了?瞧,我在做好事,你高不高兴?”他得意洋洋地举起粥瓢邀功。
她微笑上前,轻声道:“不好意思,让我插个队好不好?”示意怀中小孩把碗递过去。
宣赫舀了满满一瓢粥倒在碗里,然后伸长脖子凑到她耳边悄声说:“真让人嫉妒,你情愿抱他都不抱我!”
北斗把小孩放下,目送他奔向祖母和弟弟,然后回头淡淡地道:“好了,少说废话,干活吧!”走向管家他们新架起的大锅,接过铲子,用力搅动满锅的粥。
忽然官道上又传来得得的马蹄声。抬眼望去,竟是司徒镜空打着“奉旨赈灾”的旗帜声势浩大地率着一队马车和官兵前来,在对面几丈远处架起粥棚。灾民一见,立即涌了大堆过去。
小马看此情景,不屑地撇嘴道:“朝廷现在才派人来,动作可真快!”
“好大胆子,竟敢在背后讽刺朝廷!”忽听一人厉声斥道。正是司徒镜空,阴沉着脸朝这边走来。
北斗放下铲子,迎上去朗声道:“幸会幸会!不知司徒大人光临这小小粥棚有何指教?”
司徒镜空冷冷地道:“惶恐惶恐,在少福晋面前,司徒岂敢指教?只不过有一事想不明白,是以特来请教一二!”
“司徒大人何必客套,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不知宣贝勒抢在朝廷之前放赈济灾,让数万灾民在承泽天恩之前先承两位的恩泽,是何用意?莫非贝勒爷想借此收买人心,好为他日达到某些目的而铺垫道路?”
“这个……”宣赫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北斗当即挺身拦在他面前,冷冷地回道:“大人饱读诗书,难道不知‘当仁不让’、‘匹夫有责’的古训?为国效力难道还须分出个先后吗?如今天子脚下发生灾情,倘不及时安抚,数万灾民为了一口粮食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我们夫妻同心同力全无杂念,然而大人却偏要如此推论,莫非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
闻此言辞,贝勒府一干下人都不由得面露得色,只差没鼓掌大声叫好。宣赫立在北斗身后更是乐不可支。
司徒镜空被一顿抢白,恼羞成怒道:“既是如此,那本官倒要看看你们是如何为国效力的。根据大清律例,赈灾之粥必须米水各半,插入筷子直立不倒方算合格。倘若筷子倒下则可证明你们包藏祸心,假借赈灾沽名钓誉,可斩立决!”
众人一听都不由面色凝重起来。宣赫笑嘻嘻地递过一根筷子道:“那你来插插看啊!我刚还说粥太稠了搅不动,若你有空顺便帮我搅一搅就再好不过了!”
司徒镜空走到锅前插下筷子,果然直立不倒,两锅粥都是一般粘稠。他脸色几度变幻,无计可施,只得哼一声,悻悻然走了。
一群下人们立即抱拳欢送,“司徒大人走好喽!”
宣赫涎着一张脸凑到北斗耳边软语央求:“老婆,你开始讲的那句话能不能再讲一遍?”
“哪一句?”
“就是那句我们夫妻同心同力的话呀!”他眨着眼,用肩膀轻触她一下,“老婆,这可是你第一次用到‘我们夫妻’这四个字,我还想再听一遍!”
她睨着他,不客气地道:“嗦什么,还不快去搅你那锅粥,当心煮糊了它!”
“遵命,老婆大人!”他响亮地回答,然后转身去搅粥。
北斗回头走向另一锅粥,眼角扫到众人都在抿着嘴偷笑,立即把脸一板,喝道:“笑什么?干活!”
“遵命,少福晋大人!”众人齐声答,四处散开干活,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消散不去。
北斗低头搅动锅中的粥,只觉脸皮滚烫发烧。她稍稍侧头,瞪了正干得热火朝天的宣赫一眼,暗暗嗔道:“真是,跟他讲道理就一句记不住,偏偏那句无心之语就记得那么清楚!哼!”
那一句话真的是无心之语吗?
赈灾赈了二十几天,灾民们才另寻到求生之道陆续离去。
北斗回到店中一算账,这月自然是入不敷出了。资金无法周转,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把店铺都转给别人。
宣赫倒欢喜得很,兴冲冲地拿回一面锦旗,“老婆,快看!”旗上绣着“行善人间”四个金字,正是受惠的灾民们送来的。
北斗却毫无兴致,摇头叹道:“只可惜耽误了这个把月的光阴,岂不是又要从头来过?”
“老婆,你怎么了?”他关心地问,“怎么变得颓丧起来?”
她摇摇头,轻声问:“宣赫,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梦想?”
“就是你想要达成却又一直无法达成的愿望,你想要得到却又一直无法得到的东西。”
“有啊!”他立即跳到她面前,凑上兴奋的脸庞,“就是你呀,老婆!我一直想得到却又得不到的不就是你吗?你瞧,我们成亲都快半年了,可是我除了在受伤的时候被你抱过以外,就再没和你亲热过!世上有哪对夫妻像我们这样的?”
她闭上眼,心中酸酸涩涩,“那么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
“别的?还能有什么别的?自从与你成亲以来,我满心想的就只有你!老婆,让我抱抱你好不好?”他一脸乞求地朝她伸出双手。
她动也不动,淡淡地问:“如果你现在得到我,那么接下来你会想要什么?”
宣赫一听,立即大喜过望,“老婆,你,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跟你……”一双手就往她身上搂来。
北斗一掌推开他,冷冷道:“我是说如果,你接下来会怎样?”
“唉,还是空欢喜一场!如果的话,那么接下来还不就是跟你甜甜蜜蜜如胶似漆,生一大堆小孩,然后白头偕老含饴弄孙!呀,想到这就幸福得不得了!”他合掌满面梦幻之色,只差眼睛里没冒星星了。
她失望叹道:“难道你就没有更高远一点的抱负吗?”
“抱负?升官发财吗?”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嗨,我一出生就是堂堂的贝勒爷,还做什么官发什么财?那些普通人辛苦一辈子做到二品三品,看见我还不是恭恭敬敬?”
“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另外一种不一样的人生?”
“是什么?”
如鹰一般搏击长空。但这句话到了她的喉头却又被咽下去,“你不会懂的。”她黯然地摇摇头。心似乎塌下一半,一阵阵抽痛。
“老婆,你怎么了?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他担心地瞅着她苍白的脸。
“你知道我有多难取舍吗?”她闭上眼,不想再看到他殷切的眼神,那会让她舍不下,放不开。
“取舍什么?老婆,你今天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她握紧拳,让指甲深深地刺进肉里。痛楚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她咬咬牙,“看来我得想个万全之策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脱颖而出。”
宣赫皱皱眉,“什么意思?”
“皇上万寿宴在即,禅位之争已是如火如荼。而你这一个月来因赈灾之事荒废了学业,我之前逼你读的那些想必也已忘得差不多了,就算再悬梁刺股苦读一个月又如何比得上那些长年浸淫在诗书中的饱学之士?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扬州那桩案子,越想越觉得疑窦丛生。尤其是那个司徒镜空,我从旁观察多时,越来越了解此人。他看似精明,有时也确会做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事,但事实上他却好像并没有那么聪明。他野心颇大,但稍不小心就形于言表,而且行事急进、好大喜功。朝廷对他的评价言过其实。这样一个人能同时拿到武状元文榜眼着实令人费解。扬州的那件案子他出了不少力,也查到一些眉目。按道理他应会抢在我爹之前向朝廷邀功,而不是把功劳都让出来,但他却偏偏这样做了!为什么?如果我料得不错的话,此案背后一定另有蹊跷,此人背后也一定另有蹊跷!”
“然后呢?”他问。
“从今天起我要重新彻查这件案子。只要能抢在万寿宴之前翻案,那么就可让你立一奇功,到时你想不脱颖而出都不行了!”
“是吗?”他垂下头,兴致缺缺。
“而且你还具备别人都没有的优势。你既是皇上的亲侄子,又是先皇后的亲外甥,还跟嫡出的二阿哥长得七分相似,就连性子也如出一辙,皇上便因此对你抱有一分特殊的感情。这是其他人都绝不能比的。只要善用这优势,你便……”
宣赫忽如被铬铁烫到一般跳起来,大叫道:“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想用这个来应付阿玛交托你的事。只要让我得到皇上的赏识赐了官,你就一走了之对不对?”他怒瞪着她,嘶声吼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做官,永远不会!你这辈子也别想从我身边离开!”说着便跳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宣赫?”她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她又做错了?她伤害了他吗?他为什么会如此伤心如此愤怒?他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不,不是说话,而是控诉。他在控诉她的冷血,她的无情,控诉她从未爱过他,控诉她直到现在仍然抱着抛弃他的心。
他说:“我永远都不会做官,你这辈子也别想从我身边离开!”她浑身颤抖,心碎神伤,几乎站立不稳。她到底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宣赫,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是安安分分做你的妻子,度过平淡的一生,还是抛下一切去追逐我的梦想?你知不知道这样的选择对我好难?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两全?我到底该放弃哪一方?”
她使劲甩着头,想理清脑中那一堆混乱的思绪,然而却更加杂乱无章。
有雄鹰展翅从她脑海飞过。
夜神说:“我愿平东海,身沉志不改。”
她说:“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从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如此不一样的人生!”
宣赫说:“接下来我就跟你甜甜蜜蜜如胶似漆,生一大堆小孩,然后白头偕老含饴弄孙。”
宣赫又说:“我也不要活一千年。你活多少年我就活多少年,一年也不要多。不,连一天也不要多!”
宣赫还说:“天哪,你这样的深情厚意除了以身相许我还能拿什么来回报啊?”
宣赫更唱起来:“恨天,天不与人行方便,好着我难消遣,端的是怎留连?娘子呵,只被你引了人意马心猿!”
宣赫,宣赫,为什么满心满脑都是宣赫?难道她真的已经无法放弃他了吗?
“宣赫!”她忽跳起来追了出去。无论将来如何,至少现在,她真的不想失去他啊!
她没看到他,只有嫣红神色慌张地奔来。
“看见贝勒爷没有?”
“没有。小姐小姐,”嫣红喘着气说,“先别管贝勒爷了,看看这个吧!”她捧着一个檀木羊形挂饰送到她眼前。
北斗一见心中剧震,“呀,这不是南极的东西吗?”那挂饰是北斗小时亲自给姐姐雕的,虽手工粗糙,可南极却视若珍宝,十几年来一直未曾离身。此时突然出现,意味着什么?
“哪里来的?”
“有个小孩送来的,他说这东西对您很重要,对不对?现在他还在大门外等着呢!”
北斗闻言即狂奔而去。大门外的石狮旁立着一名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双眼亮亮地盯着她奔来,“你就是宣贝勒的福晋吗?”
“我就是!”
“那就好!”男孩点点头说,“给我这块木头山羊的大姐姐要我告诉你,她在西山郊的乾明寺等着你。”话未说完便见她解下一旁马车的车套,跨上马背飞奔而去。
男孩回头,撒开腿奔进一条小巷,转到一个阴暗的角落,伸出一只手说:“她已经去了。把银子给我!”
黑暗中伸出一只大手,放了二两碎银在他手中。男孩捧着银子欢呼着跑远。
西山郊,乾明寺。
冷冷清清,香客稀少,寺前只有一名小尼姑在扫地。
北斗上前问道:“小师傅,请问贵寺有没有一位名叫云南极的年轻姑娘?”
“有。正在门内等着你。”小尼姑抬手指指虚掩着的庙门。
北斗心潮澎湃,匆匆奔过去把门一推,“南极,我来了!”
迎面一张巨网扑天盖地向她罩来。她大惊,急往后跃,谁知脑后突遭重击,“咚”的一声,顿时两眼一黑不省人事。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是——糟,进圈套了!
悠悠醒转时天色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或许不是天黑,而是身处之地不见天日。她摸着身下冷硬的地板,缓缓站起,伸出手臂四处摸索。触手可及只有冰冷坚硬的石壁。果然这是一间封闭的石牢。究竟是谁跟她有如此大的过节非把她捉住关起来不可?她莫名失踪,宣赫在家会不会心急如焚?
忽然一阵轰隆声响起,一扇石门向侧面滑开,室中陡地亮了起来。北斗眯着眼向光亮之处看去,只见一身材颀长的白衣男子走进来,赫然竟是司徒镜空!他手中提着个食盒,往地上一放,“你在这睡了一夜,想必肚子也饿了。来,吃点东西吧!”
“是你?”北斗愕然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司徒镜空笑道:“这样做不是很应该的吗?你原本该嫁的人就是我!”
“不可理喻!你究竟把南极弄到哪里去了?”
“啧啧,这你可冤枉我了。她是自己跟别人跑掉的,怎能怪我呢?”
“那你又怎会有这东西?”她探向悬在腰间的挂坠,不由得大惊,挂坠竟不见了!忙低头四处寻找,然而地上却什么也没有。她立即抬头怒视司徒,“把它还给我!”
“你想要的是这个吗?”这时门外有一人接道,随即便走进一个全黑的身影,手中提着那檀木挂坠荡来荡去。此人满面大胡子,皮肤黝黑浓眉大眼,却不正是牛四?
“你,你是牛四?”她惊道。
“不错,我是牛四。”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挂坠。
“把它还给我!”她伸手去抢,他却往后一退轻松地避开她。
“好歹这东西的主人也跟我做了几个月的夫妻,怎能轻易还给你呢?”他把挂坠放在鼻下深深一嗅,然后收至怀中。
她目眦欲裂,“南极在哪里?你把她怎样了?”
“她跟我私奔了,你说我能把她怎样?”
她的目光在他与司徒之间来回,奇怪这两人怎会一起出现,突地心中雪亮,“你们是一伙的!所谓私奔根本就是你们一手安排的!”
司徒笑道:“云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一口就道穿了我们的计划。只不过原先计划中要跟牛四私奔的是你云北斗而不是云南极。也正因为出了这点小小的纰漏才会直到今天才找你来做客。”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如此作弄我们姐妹?”
“这得要问你那道貌岸然的好父亲!”司徒镜空冷冷地道。
“我爹?此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他当年对我母亲始乱终弃,让她含羞自尽,今日你我又何须在此相见?”
“我爹做过这样的事?”北斗愕然,随即点点头,“好吧,就算他做过。父债女偿,这原也是天经地义的事。”目光转向牛四,“那么你呢?”此人身形挺拔,神情冷峻,太阳穴突起,分明是个功力深厚的练家子。
她惊道:“不,你不是牛四,你究竟是谁?”
“说起来我们也不算陌生。”他抬手揪住面上的胡子。原来那胡子竟是假的,轻轻揭去,露出一张年轻俊帅的脸庞,左颊上一道十字形疤痕触目惊心。
“是你!”她失声惊呼。他就是扬州那个疤面少年,“你到底是谁?”
“我三年前就入主盐帮,你说我是谁?”
她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忽地倒抽一口凉气道:“你才是真正的盐帮帮主武钰!”
“不错!”武钰面上浮起一丝微笑,“你确实比你姐姐聪明多了。”
“你为何要这样做?难道你也跟我父亲有过节吗?”
“跟我有过节的人是你!不,过节二字还远远不够形容你我之间的关系,应该说你是我的仇人才对。”
“胡说!”她喝道,“我根本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你虽没做过,但你却是祸根!”武钰冷笑道,“十八年前,若不是你出生,那位号称青天大老爷的云大人又怎会心急如焚从而胡乱断案,让我父亲冤死,母亲自尽,姐姐被恶人抢去卖进妓院,好好一个家一夕之间妻离子散。难道你可以说这跟你全无关系吗?”说着指住面上的疤痕道:“若不是拜你所赐,当年仅四岁的我又怎会给烙上这盗贼的印记?”
北斗怔怔然,半晌方道:“你们打算怎样对付我?折磨至死吗?”
司徒冷笑道,“这可难说得很!不过你放心,不会让你那么快死的!”
北斗道:“说起来的确是我欠你们的。随便你们怎样处置我,我都毫无异议。倘若赔上这条性命能化解你们的仇恨,那就尽管拿去吧!我只想知道南极究竟在哪里?她是生是死?”
武钰正转身往外走,听到这话停下来,顿了一顿才道:“她自然是活着。我怎能轻易让她死呢?”
“请你放过她!”
他回过头,“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你不是说过,我才是祸根吗?你要复仇就冲我来,何必连累无辜?所有让她承受的折磨都应由我一个人来承受!”
“哦?”他抬抬眉,上下打量着她,冷笑道,“也包括帮我暖床吗?”
“你!”北斗气得气血翻涌,说不出话来。
“放心,我对不情愿的女人没兴趣,不过别的男人可就难说得很了。你想不想经历一下我姐姐当年的遭遇?我倒真想看看云覆雨得知自己女儿被千人骑万人压的表情是什么!”
北斗大怒,“你这畜生!”发拳就向他击去。他侧身堪堪避过,一反手扣住她脉门往前一推,她便腾腾腾倒退几步,情知自己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不由心下悚然。
武钰瞟她一眼,转头一言不发地离去。
司徒镜空冷眼看她,讽道:“你刚刚不是还说什么任我们处置也毫无异议吗?怎么才一转眼就发起怒来?”
北斗凝神不语。
他又道:“我知道你在想着逃离这里,所谓无异议不过是嘴上的客套话。这本是人之常情倒也无可厚非。不过你若想离开总得补充体力吧?”他指指地上的食盒,“我特地吩咐厨房为你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你若吃得高兴就此长住不走了那当然更合我意!”说完也转身离开。
石门在他身后隆隆合上,室内重又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北斗呆立半晌,听到肚中咕噜一声方觉饥饿。心道反正自己性命已在他们手中,应不至于多此一举在食物中下毒,便蹲下向那食盒摸索过去。小菜果然做得很精致,但她却从未吃得如此狼狈过,因为摸了半天也没找到筷子,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用手抓着送进嘴里。
吃饱的感觉真好,腹中一股暖意升起抵达四肢百骸,畅快惬意。随着暖意越来越浓,她竟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好热!她侧头把滚烫的脸颊贴在石壁上。冰凉的感觉让她心中一凛,难道食物中竟被下了药?
她转头把另一边脸颊贴到石壁上。是了,是下了药,但却不是致人于死的毒药,而是……
她甩甩头,抵抗着那几乎已浮出水面的答案,站起身把整个身体都紧紧贴附在石壁上以汲取凉意,然而却怎么也抵挡不了心底汹涌而来的热潮。
“宣赫。”
宣赫,你在哪里?为什么你还不来?你快点来救我呀!
不对,弄错了!她忽又摇摇头,自嘲地笑。宣赫哪里有本事到这里来救我?来的应是夜神。每次我一有难他就会及时出现,今天他也会来吗?
不对!宣赫也救过我的!在山洪中,还有那次在船上,船帆快要砸下来时,是他拖着我跃开的,还让我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他那强健有力的心跳。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隆隆响声,室内刹时又亮如白昼。
她缓缓回头,眨眨眼,“是谁?”
光亮中,一个黑影急急奔来,一把拉住她道:“快,跟我走!”
她迷迷蒙蒙地抬眼看他,“你是谁?是宣赫吗?”
一块黑巾蒙着他的面,一双眼仍是那么明亮深邃,只是少了一分冷静而多了一分焦虑。
“哦,你是夜神,不是宣赫!”她摇摇头,微眯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失望。
“为什么是你呢?那么久没见过你,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把你忘了!可是为什么我一有危险你还是会及时赶来救我?”她喃喃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因为你心里有一根弦与我紧紧相连吗?无论相隔多远,只要我轻轻一扯你就会感受到我的痛苦?”她抬手轻轻抚向他的心口,感受他的心在她的掌下强健地跳动。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沉声问:“他们给你吃了什么?”
“嗯,”她眨眨眼,侧头道,“吃了饭,还有几样小菜。没有筷子,我是用手抓着吃的哦!嘻嘻,幸好没吃进鼻子里!”她娇笑着整个人都偎进他的怀里,“嗯,好熟悉,你的心跳好熟悉!”她满足地轻叹。
夜神不再嗦,把她往肩上一扛便急奔出去。
石室门口竖着一块极大的铜镜,而石壁上则挂满了白灯笼。镜面反射灯光,是以每次石门一开即亮如白昼。
趴在夜神背上的北斗努力抬头看看,笑道:“怪不得,原来是这样!只是为什么要挂白灯笼?这是给死人用的啊!怎么不用红……”
夜神低喝道:“闭嘴!”只管发足急奔。此处正是司徒家的后花园,藏在一座假山后面,极为隐蔽,但却只有一个出口,倘被堵住便难以脱身。
正想到这里,面前便出现一个人影,“可巧,咱们又见面了!”来的是武钰,“在扬州你两次从我属下手中救走了她,今日你以为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夜神也不多言,放下北斗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回身解开缠在腰间的长鞭便准备应战。
武钰倒并不急着与他开战,反自腰间抽出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慢条斯理地扇着风,“你以为这一战你有几分赢的把握?”
夜神目光闪烁了一下,却并不言语,只把手中的长鞭握得更紧。
武钰笑道:“我知你其实连一分把握都没有。兵家讲究的是知己知彼。扬州那一战你显山露水,我对你已有个大致的了解,但你却对我一无所知。今天这一战尚未开始,你便先输了一半。”
忽然北斗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夜神走来,面色潮红,轻声道:“你为什么丢下我?你知不知道我好难受?”说着软软地偎进他的怀里,“我真的好难受,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夜神知她所中媚药发作,而且来势极凶,看样子就快撑不住了,不由得心急如焚。一狠心,抬掌劈向她后脑。北斗便即软倒,脸上始终挂着梦幻般的微笑。
他把她抱到一边靠墙坐着,回头冷眼望着武钰,沉声道:“来吧,速战速决!”
“啧啧,看你们郎有情妹有意,我今日就做个好人。只要你在我手下走五十招而不落败,我便放过你们!”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话音刚落两条人影便如旋风般卷在一起。花园中顿时飞沙走石。花朵树叶都被两人激起的劲风卷落,四处纷飞。
武钰的兵器虽只是尺来长的纸扇,但用来应付夜神丈余长的鞭子却游刃有余,让他处处受阻,施展不开。
这样下去只怕不到五十招便要败给他了,看来须出奇招才行。夜神心念电转,忽地长鞭一抖,竟齐柄断裂。他猛地欺身上前,闪电般扬手一击。那手柄中突地伸出把短剑。
武钰猝不及防,一惊之下猛往后跃,剑尖堪堪掠过面门。他站定,眼里露出激赏之意,“这一招出奇制胜,倒在意料之外,还算有点味道。”
夜神喘一口气道:“记住你只剩五招了。过了这五招,你可不能食言!”
“尽管放心!但问题是——你过得了这五招吗?”武钰冷声道,折扇一挥又猱身上前,当下不敢再托大,凝视全力应战。
近身缠斗,夜神更觉吃力。“当”的一声,短剑与纸扇相交,方知纸扇原是铁骨所制,“四十七四十八……”眼看已只剩下最后两招。
武钰忽冷笑一声,身形拔起,折扇脱手飞出夹着风声飞向夜神胸口,料他必定回剑去挡,那么自己腾空的腿便可侧扫他的头,这一下他必非死即伤。
谁知夜神根本不理会那折扇,却使出拼命的招数,挥剑向他小腹削去,拼着自己一死也要拖他陪葬。
武钰跃起之势去尽,眼看剑尖就要刺入腹中,大惊之下急急收腹使出千斤坠功夫往后便倒,“咚”的一声跌到地上,好不狼狈,虽未受伤却面子丧尽。抬头看夜神时,他胸口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血流如注,却仍站得笔挺,双目炯炯道:“五十招已过!”
武钰一跃而起,冷冷说道:“你们走吧!”转过身不再看他们。
夜神一刻也不耽搁,扛起北斗就疾速离开。
待他走远,武钰才慢慢转身,朝他离去的方向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你为什么要放他走?”司徒镜空从假山后转出,望着他的目光中充满不解与埋怨。
“你也看到了,我必须放他走,身为一帮之主,我怎能言而无信?”
“你在让他!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根本就只使了九分力!你是故意让他们走的!”
武钰冷眼看他,“我为何要这样做?”
司徒镜空吼道:“因为你不想伤了云南极的姐姐!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鬼里鬼气的女人?是不是?”
“住口!”武钰沉下脸怒道,“我的事轮不到你多嘴!你最好给我识清自己的本分,既然我能轻易让你爬到今天这个位子,也能轻易让你跌下来!上次你没跟我商量就自做主张差人炸掉木华山顶的水坝差点让他们淹死,那件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给我记住,云家人的命在我手里,你若先叫他们死了,我便找你偿命!”说完便拂袖而去。
司徒镜空立在原地,一双眼怨毒地盯着他的背影,然后又看向夜神消失的方向恨恨道:“哼,倒是让你捡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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