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已矣,鹿韭早就死了,慕公子还是请回吧。”柳织烟神色淡淡的让人看不出来心中在想着什么。
“韭儿,你我本该是夫妻的,你……和我走吧。”慕云迟红着眼眶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生怕一眨眼佳人就如青烟般飘散再也无处寻觅。
“慕公子,你也说了,是‘本该’而不是‘是’。”柳织烟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一丝的怨恨,仿佛那被退婚之人并不是她。
“你是在怨我当年退婚吗?”慕云迟的声音在颤抖,他怕从她的口中听到让他绝望的答案。
“不,我没有。”柳织烟很认真的看着他,眼神清澈,“我从来不曾怨恨过你,怨恨过慕家,我知道是‘天’要亡我鹿家。”
柳织烟故意加重那个“天”字,她知道以慕云迟的聪慧定然是知道原因。她不等慕云迟回答便接下去说道:“慕家表面上看着风光实际上也不过是如履薄冰,当年那种情况就算是你祖父还在世也会为了家族着想退了这段婚事。”
慕云迟唇色发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鹿家之昨日便是慕家之明日。他,一直很清楚。
“若说怨恨,这么多年来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纵使有诸多抱负也被锁于深闺之中。”柳织烟垂眉拨弄了几下手上的臂钏,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丝毫的波动,“鹿家子嗣单薄,我那几个弟弟去了边疆没两年就去了。如今鹿家只剩下一个柳织烟,从前她做鹿韭的时候不能为父亲出谋划策免去家族之祸,现在她成了柳织烟依旧不能为鹿家平反,只好寄身青楼寻一个栖息之处。”
“慕公子,你若真的喜欢过鹿韭你应当知道她生来就是一个冷情冷性的女子。你不知道只是因为不曾爱过便不曾在意过。”
“可是你现在是柳织烟不是鹿韭。”慕云迟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他承认他未在意过鹿韭,但是他却深爱着柳织烟。
“慕公子何必要给自己难堪呢。”柳织烟为眼前之人的执着叹了口气,她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残忍的话一寸一寸的撕开慕云迟心上的伤口,“从前鹿韭就不曾爱过你,现在柳织烟照样不爱你,就连以后我也不会对你动心。”
慕云迟心如死灰眼中的神色也渐渐地淡了下去,他苦笑一声:“你终究还是怨的。”
柳织烟起身拨开珠帘做了个请的姿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送客之意已是十分明显,慕云迟得到了答案面色惨白再也不愿逗留挑了帘子就要走。晚长香眼疾手快在慕云迟开门的瞬间点了他的睡穴,慕云迟悲恸之下一时不查中了晚长香的暗算,倒在晚长香身前沉沉地睡去。
晚长香挑眉笑嘻嘻的看着柳织烟:“姐姐,慕公子伤心过度晕倒了,不介意借我张床吧?”
柳织烟皱眉看了她半饷才挪开脚步让出一条道来。
柳织烟虽未开口但那意思也是摆明了随了晚长香的意愿,晚长香冲着柳织烟咧嘴一笑:“那就多谢姐姐了。”
“你是何人,为何要偷听我和慕公子的谈话?”晚长香刚扶慕云迟躺下就见柳织烟面色阴沉的站在她身后。
“嘿嘿,”晚长香倒也不否认自己偷听之事,“我自然是关心姐姐啦。”
“关心我?”柳织烟嗤笑一声也不做评价,但那神情却是摆明了不信。
“我虽与姐姐素未谋面却是对姐姐好奇许久了。”晚长香的眼神在慕云迟身上瞟了两眼似笑非笑,“姐姐或许不知道,慕家二少沉迷烟花女子的事早就在帝都闹得沸沸扬扬,若不是慕云迟的几个兄弟不争气说不定慕家少掌柜已经换了人了。”
柳织烟的语气带了几分嘲弄:“那又如何,他爱赖在这又与我何干。左右柳织烟不过是个风尘女子不在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接一个客是接,接两个客也是接。慕公子出手大方我又为何要放过这只肥羊?”
“姐姐误会了。”晚长香赔了个笑,“我并没有瞧不起姐姐的意思。人本无贵贱之分,王侯将相亦无天生的贵种,百年之后不过同样是一具臭皮囊罢了。”
“妹妹倒是敢说,你可知就凭这几句话就可以让你人头落地?”柳织烟挑眉回以冷冷一笑。
“不瞒姐姐,其实我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姑娘能把慕家的小狐狸迷得神魂颠倒。”
柳织烟嗤笑一声:“呵,狐狸。分明是只蠢猪。”
“他是蠢,不过他呀,只在姐姐面前蠢。”晚长香掩嘴轻笑,“我可是从来都没见过这只狐狸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这可多亏了姐姐。”
柳织烟在晚长香身上打量了一会道:“合着你是来看笑话的。”
晚长香不置可否。
柳织烟倒了杯茶回头对晚长香道:“坐吧,也别站着了,碍眼。”
晚长香也不客气喝了几杯茶水捏着茶盏道:“茶是好茶,不过我却是更爱喝酒,不知道姐姐这儿有什么好酒,可否拿出来让我尝尝?”
柳织烟盯着晚长香看了会儿:“你可真不像我见过的那些姑娘小姐,哪里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不过也是,你若是那些养在深闺的普通女子又怎么敢来这风月之所。”
“我这儿只有女儿红,你若是喝的惯就陪我喝几杯。”
柳织烟唤了侍女取了一坛子酒。她不是花魁也不是楼里的红牌,本是没有资格配给婢女的。可柳织烟毕竟是做过大家小姐的人,早先风光的时候习惯了被人伺候后来落了难也保持着这样的习惯,楼里不给配给就自己掏腰包雇个丫头在跟前伺候。
晚长香抿了一小口发现酒香十分醇厚,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
“南人有女数岁,即大酿酒……女将嫁,乃发陂取酒以供宾客,谓之女酒,其味绝美。这莫不是姐姐出阁的酒吧?”晚长香捏起酒壶摇了摇,酒香越发四溢在整个屋子里蔓延开来。
柳织烟给自己倒了一杯,眼神有些许迷离,前尘往事早已如云烟般飘散,如今却是记不分明了。
“鹿家自从抄家后便如树倒猢狲散,什么都没了,也就这几坛子酒不值钱,埋在地下无人想起。”柳织烟忆起往事眼中也有了几分氤氲,昔日父慈子孝一片祥和,如今却是家破人亡故人无觅,“这是爹爹留着我出嫁的酒,现在我也用不着了索性就挖开,取了出来。”
“我知道你和他是一伙的。”柳织烟往床上瞟了一眼,“做说客是不必了,我是不会嫁给他的。从前我是鹿韭的时候他们就容不得我,更何况今日的柳织烟。”
说到此处柳织烟唇边泛起一个冷笑,“纵然那人容不得鹿家,鹿家也不会那么早就凋亡。慕家在中间做了多少事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晚长香不语,官场上的是是非非她管不着,也不想管。别说鹿韭还没嫁到慕家,就算当年鹿韭和慕云迟早早完婚该做的和应该发生的事一件也不会少。姻亲,多么不可靠的关系,可是偏偏还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我从小就不喜欢他,”柳织烟喝了几杯酒之后面色泛红,有了几分别样的姿态,“小时候他从未见过我,我对他却是熟悉极了。他爱吃什么菜,爱穿什么样的衣服,喜欢交什么样的朋友,是喜欢习武还是喜欢读书我都知道。我从小就被调教成他喜欢的姑娘,我活着就是为了得到他的喜欢。
“他喜欢看姑娘跳舞我就弃了书法开始习舞,他不喜欢太聪明的女子我就努力藏拙把自己变得愚不可及,他讨厌女孩子家舞刀弄剑我就潜心钻研女红。在十五岁之前我就是为他而活,所以现在他爱上我一点也不稀奇,因为我就是父亲为他‘量身定做’的妻子。
“你不知道,在慕家退婚的时候我有多么开心,我再也不用为别人而活了。在那之前我一直遵守着父亲的教条,那时我活着就是为了取悦他。明明心里恨极了他却偏偏要装作爱他的样子,你不知道那有多么痛苦。
“我才二十二岁,可我却觉得自己已经老了。我的心早已腐朽,无爱无恨,无欲无求。从前我为了他活的不像自己,又或者说在十五岁之前鹿韭从未活过。那个时候我恨极了他,恨不得每天扎他的小人,可是现在再看到他我心里却是一点也不恨了,或许我真的如父亲所言冷情冷性是个不祥之人。”
“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难而退,我和他是不可能的。鹿韭早就死了,我现在是柳织烟,只想为自己而活。”
“真是想不到姐姐还有这样的过去。”晚长香饮尽最后一杯酒语气中带了几分唏嘘。
柳织烟嗤笑一声:“不过是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罢了,就像慕家为了自保扳倒鹿家一样,父亲把我调教成慕云迟喜欢的女人也不过是为了控制他而已。”
“慕公子,不知道你还要装睡到几时?”柳织烟话锋一转对着床上的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