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宁瞳抱着宁凡，不肯松手。
自从她被抱到这个房间之后，她就抱着哥哥不撒手了。
她看不见，也没有修为，按理说是不知道宁凡的情况的。
然而她一直都是一个很有灵性的孩子，她有着强烈的感觉——哥哥出事了。
即使宁凡强忍着疼痛，但她依旧能感觉到哥哥身体的微微颤抖。
她不想松开，她感觉自己一松开，可能就再也摸不到自己的哥哥了。
然而她又不忍心继续抱在宁凡身上，因为她体会到了哥哥的痛苦，她知道自己的哥哥生病了。她不想让哥哥更加痛苦。
因此她转身跑到了宁静旁边，牵着母亲的手，她发现母亲手心里全是汗。
“舅舅……”宁凡看向罗铭，他没有说什么，但罗铭已经从他的眼神中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走到宁瞳的身边，右手一挥，宁瞳就睡了过去。
罗铭是返祖境强者，想让宁瞳这个凡人昏迷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然而让宁瞳睡着简单，之后的事情却无比艰难。
因为这是生与死的抉择！
宁静早与宁凡争论过，她不同意宁凡的方案，因为那样的话，或许宁致远与宁瞳会活下来，但宁凡必死无疑！
她也想让自己的女儿获得新生，宁致远也不想死，然而她不想获得生的代价是宁凡的生命！
而且宁致远和宁瞳能获救之说也是宁凡一人之言，他们真的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然而宁凡的脾气跟宁致远一样倔，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只不过在于死的早与晚罢了，既然如此，能救自己父亲和妹妹的话，让他做什么都行。
宁静哭过，气过，然而她终究是无法反驳，因为躺在病榻上垂死的，是自己所爱的丈夫，从小就历经无尽痛苦折磨的，是自己疼爱的女儿！
最终她还是妥协了，因为她看出了宁凡的决绝！
宁凡的眼神分明在告诉他们：你们不同意我就去死！
然而即使妥协了，临到要实施方案的时候，宁静还是说不出话来，她眼眶红润，无奈而愤怒。
“母亲，不必如此，我说不定不会死呢。”宁凡笑着安慰道。
然而宁静又岂是傻子？她虽不知宁凡到底是怎么了，但宁凡身体里的死气越来越浓郁，她还是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的。
“师叔，开始吧！”宁凡对着罗子枫正色道。
看着眼神坚定的宁凡，罗子枫也有些不忍，他知道其中的一些隐秘，但即使如此，他依旧很喜欢眼前的这个少年。
他太出色了，十七岁的年纪，虽然修为天资不算绝世，却也堪称天骄，然而他不骄不躁，而且还有情有义。
可以说，当宁凡从元家与宁家手中救下他们时，他就认定了这个孩子，然而眨眼间，他却要死了。
即使坚强如他，此刻也是于心不忍。然而他不能再表现出来了，因为宁静此刻已是接近崩溃，他不能再刺激他们的神经了。
“先救谁？”罗子枫问道。
“先换眼睛吧，我怕蛊毒会侵入我的眼睛，到时就换不成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罗子枫点了点头，他一伸手，向宁凡的双眼抹去。
通天境强者强大无比，能做凡人所不能想象之事，比如这换眼，就是医技再高超的凡人郎中也只能挖眼，然而通天境强者却可以探囊取物，凭空取出眼睛，因此可以免受那许多痛苦。
然而让罗子枫惊愕的是，他失败了！
当他的手经过宁凡双眼并发功的时候，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排斥力量，那股力量让他恐惧，他仿佛看到了星辰大海，坠入了碧落黄泉，只这一瞬，他仿佛在轮回路上走了一遭。
然而他终究是通天境的强者，他猛的后退，并激发魂海，让自己重回清醒。
他成功了，但他的脸色很难看，既因为刚才的反噬，也因为他失败后宁凡所要面临的痛苦！
他无法通过自己的手段去取出宁凡的双眼！
“我取不出来！”罗子枫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可能！”罗铭不敢相信的大喊道，“哥，你是通天境的强者，宁凡只是练血境，你怎么可能会取不出他的眼睛呢？”
“真的取不出来，他的身体有很大的问题，我暂时无计可施。”
听到这般言语，宁静忍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但她不敢大声哭，怕影响到自己的儿子。
“师叔取不出来吗？”宁凡有些无奈的说道，“那我亲自取吧！”
“你要……”罗子枫知道自己宁凡的意思，但他有些不忍。
“我的儿！”宁静痛心喊道。
宁凡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那匕首上面还有雷霆一样的纹路，这便是他杀死银狼王所用的武器了。
“有雷霆之力，倒也省的消毒了！”宁凡说笑道，他似乎丝毫不在意接下来自己所要遭受的痛苦。
然而他又岂会不在意，他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虽然从小就与凶兽杀戮，但是把刀刺进自己的双眼里，他又岂能不怕？
但是他必须坚强起来，他不能表现出怯弱。
他笑着，笑着，然后毫无征兆的拿起刀子扎进自己的眼眶里，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却被罗子枫用元气阻拦，这可以避免他失血过多。
然而鲜血可以挡住，痛苦却挡不住，刀子剜出眼珠子的痛苦令宁凡发狂，他颤抖着身体，牙齿把嘴唇都咬破了，然而他的手依旧没有停下来。
宁静抱着宁瞳，低头看着昏迷中的宁致远，不敢抬头，她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儿子遭受如此折磨。
宁凡喘着粗气，但他没有呻吟出来，他经历过更痛苦的磨难，每一次梦境里他的灵魂都仿佛被碾碎了一样，那来自灵魂的创痛比此刻双眼的剧痛来的更猛烈。
但这并不意味着宁凡就是铁打的人了，他依旧痛苦，但他坚强。
几息之间，他就挖下了自己的眼珠，递给了罗子枫。
罗子枫接过宁凡两颗血淋淋的眼珠，这眼珠与旁人的并无二致，看上去很是普通，接到手中也未感到有什么特殊之处。
因此，罗子枫很是不解自己之前看到宁凡的双眼之后陷入灵魂混乱的境地到底是为什么。
然而他没有时间去思考了，他拿着宁凡的眼珠，走到宁瞳旁边去换她的双眼了。
令宁静稍微宽心的是，宁瞳的双眼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罗子枫右手一挥，就取出了她的双眼。
而此刻的宁凡却没有那么好受了，罗铭已经将他的眼眶包扎起来，他喂了宁凡几颗丹药，但这种疼痛不是丹药可以祛除的。
宁凡的身体微微颤抖，纱布里的眼眶因为失去眼珠而变得空旷。不断的有鲜血渗出，将纱布染成猩红色，宁凡疼得只想大吼，但他知道现在自己必须要坚强，他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懦弱。
他现在很想看到自己的妹妹怎么样了，但是因为失去了双眼，他无法看到。
“凡儿，怎么样了？”罗铭问道。
“还……还行。”宁凡咬着牙说道，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流淌。
“现在就要引蛊吗？”罗子枫说道，他已经将宁凡的两颗眼珠移植到了宁瞳身上。
“嗯！”宁凡点了点头，“我妹妹怎么样了？成功了吗？”
“移植是成功了，至于她醒来时到底能不能看到，我就不知道了。”
“一定可以！”宁凡肯定的说道，他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因为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这样到底行不行，只凭一个幻境里得到的启发，他不确定能不能成功。
但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
“那便引蛊吧！”罗子枫说道，可是他的脸上挂着疑惑，“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你想如何引蛊，这蛊已经成精，拥有不低的神智，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取出来的。”
“就是因为它有神智，我才有这个把握。”宁凡说道，“既然它有神智，就一定知道它自己的处境。”
“你是说，你父亲现在几乎必死的局面？”
“对！既然它有神智，就该知道我父亲作为寄体若是死了，它也就活不成了！”
“可是就算它知道，又能如何呢？别说它已经与你父亲融为一体，就算它可以出来，它也绝不会跑到你身体里的，因为你……”
说到这里，罗子枫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因为宁凡也是将死之人了！
“我有办法！”宁凡声音有些低沉，他手捂着眼眶，鲜血还在渗透。
说着，他一只手撑着走下了病床，缓缓的走到父亲旁边。
虽然他看不到了，也没有灵识，但仿佛冥冥之中他就是知道父亲在哪里。他对父亲的气息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放下捂着眼眶的手，在衣服上擦干血，然后握着父亲的手。
父亲的手是冰冷的，好像没有了一丝生气，但宁凡还是能够感受到一点脉搏。
“父亲，我一定会救你的，相信我！”宁凡在心中默默说道。
他不用闭上双眼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双眼，但是他仍需静下心来，他要与父亲身体里的蛊取得联系。
他一动不动，罗子枫也示意众人不要打扰宁凡。
罗铭有些无奈的坐在一旁，罗子枫双手负背，宁静抱着依旧昏睡的宁瞳，她一会低头看看女儿，一会又抬头望向宁凡和宁致远，坚强如她，此刻也泪如雨下，但她不敢哭出声。
而此刻的宁凡逐渐平静了下来，他慢慢的进入到了一种玄妙的境界，那是一种空灵的感觉，宁凡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他在修炼时就曾经进入过这种境界。
他的灵魂仿佛出窍，进入到了父亲的身体里，当然这其实只是一种感觉，灵魂出窍是传说中的修为才能达到的。
但宁凡感觉自己好像就是畅游在父亲的身体里，他能感觉到鲜血的流动，心脏微弱的脉搏，以及，被蛊毒污染的血液和堵塞的脉搏。
但是他找不到蛊毒，它似乎是有灵智的，它在刻意躲着宁凡的精神力。
“我知道你在的。”宁凡的精神力透露出自己的想法，它想和蛊毒对话，然而蛊毒依旧没有反应，它就好像不存在似的，但父亲七彩的血液与器官表明了它的存在。
“你不用躲藏，废话少说，你再不出来，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宁凡直入主题，因为他没有时间废话了，而且蛊毒的灵智毕竟不高，说的越复杂效果可能越差，因此直切关键才是最重要的。
“嗡……”蛊毒依旧没有露头，但宁凡能够明显的感觉到父亲身体里刚才有一丝波动。
“我知道你有灵智，你应该也知道我不是在骗你，若你继续躲藏，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我们一起死。你起初只是一个蛊毒，想必也是经历了无数的厮杀才成为蛊毒王的，你能够通灵已是世间奇迹，我想你不想就这样无意义的死去吧。”
……
死一般的寂静，蛊毒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没有丝毫反应。
但是宁凡此刻反而不着急了，因为他相信，自己抓住了蛊毒的要害。
果不其然，没等多一会儿，一团七彩颜色的物体漂浮了出来，诡异的是，七彩加身应该是绚丽而多姿的，但是它此刻却泛着令人恶心的色泽。
宁凡此刻真想一把抓住它，但他知道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灵魂出窍，不过是本命元气加上一点点精神力所构成的罢了，传递出信息还勉强可以，若是想做些什么，恐怕是不可能了。
“我……就算要死，难……难道你就可以让……让我活吗？”蛊毒生涩的向宁凡传达它的想法，看得出，它是第一次与人交流。
只要能交流就好办了！宁凡此刻很是欣喜，他终于有了一丝把握了。
“我能！”宁凡没有废话，斩钉截铁的跟蛊毒说道。
“不……不可能，你不要妄想骗……骗我，我知道你也是必死无疑了！”蛊毒气愤的说道。
“我知道我是将死之人了，但是你若是依旧寄生在我父亲身上，以他目前的伤势，他也活不长了，而他一旦死去，你也要陪着……死！”宁凡在死字上下了重音。
“那又怎样，难道不寄生在他身上，我就能活吗？”蛊毒反问道。
宁凡不得不佩服蛊毒学习和成长的速度，这不多一会，它已经能够很熟练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了。
“信我，我能让你活！”
“怎么活！”
“你寄生在我身上。”
“你也要死了，寄生在你身上又有何用？”
“我可以自斩神魂，助你夺舍！”
“你不用骗我，若你在我离开你父亲身体里瞬间就杀了我，我该如何？更何况就算夺舍你了，你的亲人又怎会放过我？”
“我不会，而且你只有信我这一条路。”
“我还有另一条路，那就是我们一起死。”
“你不会选！”
……
气氛再次安静，宁凡甚至能感觉到父亲的生命气息越来越微弱了，他的真实身体也在颤抖，他和父亲都撑不了多久了，但他不能急，他相信此刻的蛊毒应该也是心急如焚，此刻着急将会功亏一篑。
“我需要保障，不要求保证，但光凭你一句空话，我不会信的！”蛊毒终于退后了一步。
“我答应你！”宁凡按耐住自己内心中的欣喜，“在你转移寄体的过程中，我保证只有我们三个，而且在你寄生到我身上之后，我的身体应该会出现回光返照，那时候我自斩神魂，你夺舍，到时候能不能离开是你的本事，最后你能不能活看你的造化！”
这一番话其实很真实，宁凡没有给蛊毒什么虚假的保证，因为他知道骗不过蛊毒。
也正因为如此，蛊毒相信了宁凡，若是宁凡给他过多的保证，它反而不会相信！
“那快开始吧，你父亲和你都活不了多久了！”蛊毒此刻终于有了一些焦急，主动权抓在了宁凡身上。只是这主动权抓住也没什么用，他毕竟是一个必死之人。
“好！”宁凡说完迅速收回了本命元气，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
“噗！”宁凡的本命元气刚刚收回，他就吐出了一大口污血，脸色煞白，眼眶也因为张力喷出了大股鲜血。
“凡儿！”宁静一个箭步跑到面前，她赶忙擦了擦宁凡嘴上的鲜血，拿出丹药喂给宁凡。
宁凡象征性的吃下丹药，因为他知道此刻这些丹药没有任何用处了。
“怎么样了，小凡！”罗子枫问道。
“成功了，它同意了！”宁凡有些欣喜的说道，他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自己的身体和痛苦，他抓住母亲的衣角，说道，“它同意转移到我的身体里了，但是需要你们都离开，只留下我和父亲。”
“我们知道！”罗子枫说道，“只是……你怎么办？”
“我没事，只是到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先保护我父亲。”
罗子枫点了点头，他领着宁静和罗铭出去了，并封住了这个房间。
“可以了！”宁凡直接对父亲说道，他知道蛊毒现在一定听得到。
“嗡……”话音刚落，宁致远的身体出现了猛烈的波动，他的身体微微抽搐，嘴角流出一丝丝污血。
宁凡有些不安的看着父亲，他能看得到那团泛着恶心色泽的东西从父亲的嘴中飞了出来，他此刻真想一把捏死这东西，他可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这蛊毒对他父亲造成的痛苦无法形容，它将一个天骄变成了废人。
不仅仅是想想而已，宁凡甚至真的想动手，但是正当他准备出手的时候，我发现父亲的身体不正常。
即使是失去了双眼，即使是将死之人，他依旧一把捏住住了蛊毒。
宁凡牙齿紧咬着，几个字从牙缝里一点点蹦了出来。
“你！找！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