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很凉。
刺骨的寒流从通风口灌入,像呼啸的风刃打灭了许多墙上的挂灯。奴隶们躲在干草下瑟缩发抖,嗅着从低洼训练大厅飘来的腐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焱,快醒一醒,说好的让我叫你啊!”潘多拉柔声呼唤,见李焱迟迟不醒,露出一丝恶作剧的甜笑,用碧绿发丝在他的脸颊上挠痒。
“哈啊……别闹……”李焱打了一个喷嚏,手一伸,把潘多拉香喷喷的娇躯,牢牢地揽进怀抱,脑袋使劲地蹭了蹭她的胸脯。
潘多拉的小嘴张成O形,几乎忘了呼吸,如同受到惊吓的鹿儿一动也不敢动。
良久。
李焱睁开新生婴儿一样明亮的金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红姬,她的两只小手抓着他的短袖,头枕着他的肩膀,唇角浅笑,憨憨的睡姿十分可爱。
难怪梦到有人要剁我的手,原来手臂被她当枕头抱了一个晚上!
李焱无奈地偏头,发现潘多拉静静地漂浮在牢室的另一边,双眼直愣愣地盯住自己的胸脯。
“潘多拉?”
“啊,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问一下你干嘛离我那么远?过来一点。”
“哦……”潘多拉轻声回应,但迟迟没有动作,模样含羞且怯。
“真拿你没办法,走了,今晚我还要表演一出大戏。”李焱无奈地抚额叹息。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红姬,迈向牢门,动作很小心,结果还是惊醒了熟睡的少女。
红姬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幽幽地问:“焱,你要走了?”
“是啊。”
红姬抱膝而坐,明媚的目光滴落在李焱的脸颊,似在叹息,又似倾诉:“真好,听说外面的世界很美。魔武学院中,恋爱的男女无忧无虑;酒吧里,吟游诗人为佣兵歌唱传奇诗篇罗兰之歌……只是,少了你,在这幽暗的地下监狱,我该有多么落寞啊!”
李焱对少女的感情很复杂,关心、信任与一点戒备,犹豫道:“你跟我一起走?”
星眸亮了一下又迅速暗淡。红姬神色黯然,摇了摇头:“抱歉!我和你,不一样。”
至于具体什么不一样,红姬没说,李焱也不问。
“过不了几个月,我能正大光明地走出去。倒是你,一路小心啊!”
李焱点了点头,不再迟疑。他翻开裤腰带,拉出一根乍看是丝线的细长铁丝。它是李焱为越狱准备的唯一道具。
李焱绕过铜棍和铁条抓起牢门上的铁锁,摆正铁锁后,将铁丝一端插入锁孔,一边用铁丝上下捣弄,一边凝聚斗气拉动锁环。
歌塞姆的地下监狱总计六百五十四个牢室。除去关押高级战奴的三十二个,用中级战士也无法强行损毁的炼金器械上锁,其余牢室都采用铁锁锁门。
哐!
李焱双手一松,被打开的铁锁与链条整个掉在了地上。他大开牢门,压低瘦小的身躯,如同一头出笼的追风豹迅猛跃出。
红姬深深地凝望着李焱的背影,久久不语。
蓦地!
一名离红姬较近的年迈奴隶翻身而起。他压根没睡,动作之快如乍起的灰色旋风,又岂是一名行将就木的老奴隶该有的实力!
老者对红姬双膝下跪,匍匐致礼,沙哑的声音中有一种独特的森寒:“少主!需要属下派狱卒去把他抓回来吗?”
半晌,红姬偏过头,清冷的目光如一把把明晃晃的的尖刀,转瞬出鞘!老者皮肤颤抖,冒出一层厚厚的冷汗,头压得更低了。
“不用!”少女语气冰冷而淡漠,如同掌握生杀大权的铁血帝王,威严不容许受到冒犯。
“怎么会……”老者错愕地抬头质疑,红姬的命令让他相当诧异。少女带有不悦的目光压迫下,老者一下回过神,惶恐道:“如您所愿,公主殿下!”
红姬秀眉微颦,对老者所唤的称谓感到不满,却没有反驳。她幽幽地转头,盯着空空荡荡的走道,心似乎缺失了一块。
“笨蛋,还是那么粗枝大叶,让我怎么能放心呢?”少女脸上的冰冷迅速消融,笑骂一声,走到牢门边,捡起铁锁与链条,重新锁好牢门,造成未曾打开过的假象。
李焱逃出牢室后,小心谨慎,身体微贴墙壁缩在阴影下,步伐柔软无声。
遇到岔路口时,他会匐在地上,仔细观察每一个通道的情况,确认没有巡逻狱卒后,才继续前进。
“焱,你在做什么?”潘多拉问。
“越狱啊。”
“越狱有必要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是啊,我总不能大摇大摆地往前冲吧。”
“为什么不?”潘多拉理所当然地道:“安心啦,如果巡逻狱卒出现,我会提前做出警示的。我的chessplayer,拿出一点身为王者的气概吧!”
话音刚落,李焱瞬间加速,身姿矫健如奔驰的骏马。
他一惊一乍地叫道:“卧槽,为什么脚不受控制了?”
潘多拉漂浮在李焱身边,贼贼一笑,笑容中含有一丝报复得逞的韵味,“放心,是强制命令的作用。”
李焱放心不下来:“那个,你还在为上次我强制命令你的事生气?”
“你猜!”
“……”
李焱郁闷地埋头前冲,高速地滑出一个狭窄的弯道,又再次加速,如同漂移的四轮战车擦墙而过,刮起一阵冷冽的劲风。
他奔跑的方式相当张扬、粗犷,不隐藏踪影,不掩盖声响,脚下的水洼与两边的牢室一晃而过,石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一个又一个奴隶被惊醒,他们慌张地抬头张望,外面的走道早已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人影呢。
“停下,前面有人!”
奔到一个转角处,潘多拉发出警告。李焱果断地停下脚步,半弓的身体轻盈上跃,横挂在石壁上。
悉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名提灯巡逻的狱卒从狭窄的岔道口走出。李焱呼吸放缓,心脏收缩。
习惯了作威作福,两名狱卒早就不把例行巡逻放在心上,他们更似在闲逛,一路闲聊,余音渐行渐远。
片刻后,李焱轻盈地跃下,继续逃亡之旅。他快速地一头扎入幽暗的甬道,敏捷如风地奔到十字道口,以S形的路线蹿入左方甬道。
训练大厅。
嗖!
李焱轻巧地跃进椭圆拱门,长腿刚一触地面便侧蹬发力,滚到一座散发尸臭的土丘后,猫腰半蹲,仔细地观察前方。
训练大厅低洼而空旷,石墙上悬挂着皮鞭、烙铁、军刺之类的刑具,几排古老的十字架上绑有昏睡的奴隶,旁边是一座座或旧或新的小土丘。
李焱感伤地扫了一眼十字架上的奴隶及那些小土丘,注意力转移到大厅的出口。出口无人看守,离下一班狱卒站岗还有半个祷时。
“一切都在计划当中!只要通过训练大厅之后的断龙门,就能呼吸新鲜的空气、沐浴在阳光下了!”
李焱双眼明亮,露出对自由浓烈的渴望。冷静、冷静!他强行克制内心一步跨出的冲动,越是关键的时刻,越不能掉以轻心。
在训练大厅平静的地面下,杀机暗藏,隐藏着大量杀伤力惊人的炼金机关、淬毒陷阱,因大意而惨死于此,第二天被狱卒敷衍了事地掩埋,永眠在土丘下的逃跑的奴隶绝不在少数。
李焱性格内敛隐忍,岂会没半分把握就鲁莽行动?他锐利如剑的目光四处搜寻,最终锁定了墙边的一排十字架。每具十字架相隔三米,延伸至另一端训练大厅的出口。
“运气不错呢!”
左手闪电一拍,缠绕在小臂上的细铁丝被附上斗气顺掌激荡射出,牢牢地捆住了墙上悬挂刑具的铁架。
他一脚踏在小土丘上,紧绷铁丝,纵身一跃,随铁丝晃向前方。
如投林的大鸟划过一条优美的弧度,眨眼间,李焱平稳地落在了一具十字架上。砰!十字架摇晃了几下,绑在架上伤痕累累的奴隶险些醒来。
李焱依葫芦画瓢,收回铁丝,一掌拍出,再晃,再拍,如一只穿越丛林的火猴,动作敏捷而流畅,毫无滞怠之感。
当脚刚落在第九个十字架上时,李焱突然产生了一种失重感。危险!警钟敲响之际,他神色剧变,脚匆忙一蹬,向后翻跃。
咔嚓,十字架半截下陷进土壤,绑在十字加上的老奴隶茫然地惊醒,然后——
噗噗噗,鲜血如注,从泥土中探头的一只只精巧小箭,将他攒射成了筛子,剧烈的痛苦把他带进永久的黑暗。
啪啪啪!密集的毒箭带起一条条鲜血之花,插在天花板上。李焱站在第八个十字架上,盯着面目全非的老奴隶,暗呼侥幸。
“抱歉了,你不是我杀的,却因我而死。”少年越狱的决心越发坚定了,擦干额上的虚汗,重新动身,连续十几个起落沉浮之后,有惊无险地到达了训练大厅的出口。
他一向淡若止水处事不惊,此刻,也难免神色激动,目光越过了昏暗的甬道、长长的阶梯,投注在宽大的断龙门上。
但现实是残酷的,现实的残酷往往超过人们心理的预期,一个人越想要的东西往往越难以得到。
正当李焱一路飞奔,踏上了第一步阶梯,突兀的“吱哐”声响起,断龙门一点一点上升,露出微弱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