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在室外叫嚣,瘦枝在户前瑟缩。这是一个孤寂的日子,我特想念我的奶奶。
奶奶是民国元年人,矮身小脚,属“三寸金莲”类。奶奶在没有成为我奶奶前,就把命运拴在贫困上。奶奶成了我奶奶后,仍把自己和我家几代人的命运全拴在贫困上。贫困一生的奶奶,最懂同情和尊重别人,也最懂忍让和宽宏,因而祖上唯她寿命最长——89岁仍健在!
说起来,奶奶倒蛮可爱的。那日,“三下乡”的队伍进了村头,一位时髦得扎眼的城里女子将扶贫衣服给了我奶奶一件,而奶奶却拉着人家女子的手,动情地说:“孩子,你咋穿得这么少?看来你们城里也不宽裕,还来扶我们的贫……”说着死活将衣服往时髦女身上披,完了还滚出几滴老泪,把记者感动得—个劲儿地给奶奶面前递话筒,试图捞点什么新闻特写之类,谁知老人家抖颤地说:“看这女娃长得多好,哪家没了良心的父母给孩子做这么短这么薄的衣服……”顿时,四下哗然,众人哭笑不得!
奶奶不认得字,可她有哲理。邻居闹矛盾,她竟用古诗来调解——“两家之争为了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说得人家面含春风点头归去。
奶奶没有老师教,可背得唐诗。她说唐诗是圣经是灵光,那口气俨然老学究!耳濡良久,每有诗行飘入耳鼓,我便神荡魂漾。及至长大,目染史诗,更理解了那星河灿烂的诗仙诗圣诗雄诗鬼诗怪的千古绝唱中,确有一道辉耀日月的灵光,那不正是中华民族不散不死不灭不绝的魂魄吗?——奶奶说得对极了!
当我孑然一身,衣衫褴褛,要步行15公里去念中学时,一个11岁的少年对着奶奶哭了!并非怕苦,而是离了奶奶,我怕想念。奶奶拍了我的肩:“男娃娃总要飞出去的。莫怕,奶奶随时都在你身边保护你。”听罢,抹一把眼泪我上路了。冬天,冻云如铅满天空,风雪似刀割脸面,在求学的路上,冰冷的泪掺进口里,苦涩似血,可心里却不觉怎么苦,眼前老觉着有奶奶在……长大到30来岁,竟然还离不了奶奶,每逢孤寂与困苦时,我特想我的奶奶……真的!
(原载《甘肃工商报》1998年4月30日周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