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澳公司 张辉
几天前,偶聊起了很多年前跑车的事情。那蒸汽机车时代的前尘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幕飞过……
20世纪90年代初,从学校分配到机务段的我,曾经站在茫茫雪域,任思想随冰雪凝固。纷繁离乱的世界对我似乎已经不存在了,只有银装素裹中那两条黑亮的铁轨上奔驰的蒸汽机车愈加清晰。我当时想,我的一生就要和它有关了……
入门先喝酒
我到机务段后的第一个师傅是老刘,人称“刘磕巴”,和你说一句完整话需要你有超强的忍耐力。记得第一次出乘,我穿了一身崭新、粗布的兰铁工作服,手提一个当时时兴的竹编筐,里面放着“腰子”饭盒、大号罐头瓶杯子、一身“逛服”、白线手套、业务学习的书籍等等,总之相当全乎了。老刘一见,张口就说:“一个学员,干——干——干球带——这么多干啥,先学会喝——酒再——说。”我费劲地听完,头就大了,我哪里会喝酒,这不为难我嘛。在一次值乘时,和刘磕巴一起值乘的还有大老崔机班,一上小客车,这俩老哥马上张罗徒弟们摆酒,一瓶“柳湖春”,倒在腰子饭盒的盖里,我估计有三两以上,我一看,马上就溜,但是被老刘一把揪住,说了一句我跟他以来最顺溜的话“给老子喝干了”,在他们起哄下,老刘心满意足地看着我倒在长椅子上“现场直播”,气得胖列车员边拾掇边骂我们。自从喝大以后,我的酒量大增,以后再休班时,我倒成了单身宿舍喝酒的主力。我“单独”后,很少见到老刘。几年后的一天,我在张掖公寓见到他,一高兴就一声“刘磕巴”叫出了口,老刘一听,笑着说看来真是入了乘务员的行了,学会没大没小了。老刘后来调回河南老家,再也没有音信。
“洇煤”的故事
蒸汽机车司炉是世界上最苦的活,至少当时我这么看的。我当司炉时,最怕的就是把机煤“洇”跑了。当年的节煤奖是乘务员的一大块奖金。记得一次赶上抓紧交路,上一班刚把车停在抓煤机跟前,我们班就上车了,司炉的主要工作就是煤水整备,在抓煤机司机把机煤抓到机车煤斗里时,大车就把车开到水鹤下,一是上水,二是洇煤,就是在煤里加上一些水,延伸燃烧时间,使煤发挥最大热效应。当时整备时间紧,我把水鹤直接对准煤堆灌水,不巧的是,副司机叫我帮他上一下抱轴瓦油盒,结果忘了正在洇煤,直到煤水混合物像泥石流一样,冲出驾驶室,把在车下敲车的王师傅瞬间“淹没”,一向“温顺”的王师傅把脸上的煤水一抹,睁开那双黑少白多的小眼睛,瞬间变成猛张飞,大喝一声:“XX娘,老子半月的煤奖呀!”号叫着跑上车顶。虽然我尽量在出库前努力地把煤往车上扔,因为要抓紧出库,来不及收拾,损失了很多煤,这事王师傅记了好多年,直到去年,退休的他还在说这事。
打油堵
油堵是机车连杆里专门润滑的上油处,平时上得很紧。望着比我还高的血红的轮对,再看看锃光瓦亮的连杆,真是很有些自豪,可是冬天里打油堵的活,真是苦啊,你想想,脚上是见油就上翘的劳保大头鞋,手拿的是半米长、十斤重、冬天能粘掉一层皮的铁撬棍,一头插进油堵的孔里,一脚要蹬着连杆使吃奶的劲,还要注意脚下不能有冻冰,否则,一打滑轻则摔一跤,重则受伤呢。
三伏天里的一把火
烧火,我们叫投碳。当时是炎热三伏天,轮到我来烧一个小上坡道的大区间。记得司机把“手把杆”放在前进位、“气门把”往后一拽,叫副司机开送风器,冲我一喊:看好火床,别翻炉了。我知道,这艰难的一小时开始了。我要把每一锹16斤的煤,投进张开大口的锅炉里,前锅脚、后锅脚都要布好煤,师傅叮嘱,小平道上不能用大锹撂,要用小花锹,就是要省煤。当然,也有用大锹撂的时候,那真叫汗如雨下。记得一次,我值乘一个上坡道大区间,机车需运行50分钟,这意味着我要用大锹连续投碳50分钟。当年身材瘦弱的我,怎么能吃得消啊,连续一个小时,大锹撂了上千次,大口喘气十几回,汗水顺着下巴、胸膛、后背流成了小河,特大号的水壶里,大半壶的水,几乎都叫我灌下了。等到了换锹的时候,煤斗里的煤叫我烧下去一半,司机看着直摇头,嘴里不知道嘟囔啥。哎,真是悲惨的一小时啊。
好多年过去了,早已没有了“远看是要饭的,近看是机务段的”光景,机车的驾驶室更是电子设备一应俱全,现代气息浓厚,听说司机们西装革履地坐在有微波炉、空调的驾驶室,六小时一换班,到点把车一交,立马下班,真正是个甩手掌柜的,这才是离地三尺的活神仙呢。我羡慕,但是我更怀念属于我的时代,我的蒸汽机车时代。
那穿“油包”的兄弟
前些天,在电视上看到高铁机车乘务员身着西式制服,以梦想的速度穿梭在城市之间,太让人羡慕了!我不禁想起了20年前我当蒸汽机车乘务员时的样子……
我记忆最深的是当年的光辉“形象”,那时的蒸汽机车,浑身上下不是油污,就是煤水,再干净的衣物都经不起折腾,一个往返下来,你就是“非洲兄弟”了——满脸油污和煤水、汗水,只有一口洁白的牙齿显示出你傻傻的快乐!那是一个深秋的季节,我刚退乘下班,浑身的疲惫、困倦挡不住20岁青春年少一颗飞腾的心,身穿“油包”、手拎篮子的我,丝毫没有一点点的自卑,在小镇上不多的几家商场、市场里“招摇过市”,可能是我满身油污的样子,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很多小伙子满是羡慕的眼神,仿佛说:“你牛啥,明天我也当火车司机。”当然,也有美丽姑娘抿嘴笑着对我指指点点,这个是年少的我最看中的,心里的自豪油然而生。过去了20多年了,那身为机车乘务员的自豪感丝毫没有褪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