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峪关机务段 刘长军
除夕年年有,春节人人过。四十几年来,四季变化,岁月轮回,从不知年为何物的稚童到已近知天命的半老之人,经过岁月的洗涤,年的滋味在我身上早已淡去许多,但尽管如此,有些经历却仿佛留在脑海里的老照片,永远无法抹去。
那是1986年我刚上班经历的第一个春节,一个第一次不和家里人在一起过的春节。那年8月,从司机学校毕业的我和另外11名同学一起被分配到河西堡机务段当上了蒸汽机车学习司炉,刚出校门时我和同学们都信心满满,对未来充满憧憬。就在我们还没有完全体味过来这份工作的滋味,对过年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时候,1987年的春节就突然而至了。大年三十那天下午,在家里和父母亲一起吃过饭,拎上母亲给装好饭的猪腰子饭盒,我走出了家门,当天晚上,我要担当的是23点40分从张掖开往河西堡的货物列车值乘任务。
20点10分开始叫班,出勤整备,出库挂车,当出发信号绿灯闪亮时,我们正点从车站开出,刚走出一站地,路两边的村庄里就断断续续闪出串串鞭炮的星光,开车的师傅大声说:“零点到了,过年了。”正在忙碌的我看着一脸喜气的他,受到感染心里也挺高兴,烧火的劲头更足了。经过一夜的奔波,早上7点我们到达了目的地,此时天色已大亮,入库上煤,擦车退勤,一切如往常一样,直到走出机务段的大门,我都没有感到这个早晨和往日有什么不同,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鞭炮声提示出这是大年初一的早上。
那是一个怎样的早上啊!那情景让我终生难忘。当我走出机务段,走向单身宿舍的时候,才看到街上全都是穿着新衣去拜年的人们,他们相互打着招呼口里说着“过年好”,无论男女老幼个个面带喜色。相形之下,整条街上只有我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提着竹篮一脸疲惫,像一个小丑一样与他们格格不入,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就在那一刻,我仿佛被子弹击中,一时间伤感、孤独、委屈穿透心肺。我强忍着涌上眼眶的泪水,低下头快步如飞奔向宿舍,生怕再让别人看见。随便吃了饭盒里的几口饭,我蒙上被子倒头便睡,因为我害怕听到那喜庆的鞭炮声……
昏昏沉沉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外面的鞭炮声已稀落下来,我的心也多少平静了一些。有人敲门,是家也在外地的两个同学,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亲人一样,倍感亲切,我向他们讲起早上的感受,想得到些许安慰。不料想,他们说出的话让我更感震惊。他们俩是昨晚零点多回来的,今天早上起来想吃饭却找不到地方,因为从昨天起,街上的饭馆就全部关门了,一直到中午才勉强在街上找到了一个酿皮摊,寒风中一人吃了一碗酿皮,现在正发愁下午饭怎么办呢。
六目相对,思乡之情胀满心胸,恨不能一步就跨入家中。刚出校门时的豪情已荡然无存,每个人都开始诉说委屈,那一刻我们是那么的痛恨过年,为什么要过年呢?如果没有年,我们能这样吗?在叹息和抱怨声中,先是一个人眼里流出了泪水,紧接着是三个人流,最后是轻轻啜泣,我们的委屈,我们的抱怨,甚至我们的痛恨,都借眼泪发泄了出来,没有丝毫顾忌,没有一点羞涩,那是真情的流露。那一年我们二十一岁。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忘记了那天是谁先止住了哭声,但仍记得我们那天的下午饭是从一家小商店买的几包方便面和两盒午餐肉罐头,没有欢笑,没有祝福,陪伴的只有泪水,可就在当晚,当叫班员的喊声响起时,我们什么也没说,似乎白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没有丝毫犹豫,三个人依然先后按时出勤上车,开始了新一年的旅程……
工作仍然在继续,车轮仍在不停地转动。在那以后,我又经历了许多春节,可再也没有重现那一年的情景。因为我们已经积累了过年的经验,会提前做很多准备,包括采购足够多的食品,几个人凑在一起学着做饭,甚至会在宿舍门口贴上红对联,放几挂鞭炮自己乐呵乐呵。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心态已经成熟,明白自己的工作特点注定在节日里要与孤独和寂寞为伴,但我们的付出换来的是更多人的欢乐和团圆,我们已经能够承受一切,包括我穿着工作服走在大街上与拜年的人群再次相遇时也变得更加坦然淡定。
啊,1987年的春节,我无法忘怀的记忆,我心中永远的痛,我时常会想起它,特别是当我们对过年的方式百般挑剔时,每每想起它,都会挑动我已有些麻木的神经,让我激动伤感惆怅,重新激发出对过年的冲动和憧憬,因为我知道现在过的每一个春节都会比那一天好,永远不会再有泪水,假如真的有,那一定是欢乐的泪水,幸福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