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鬼子轰炸了一天,猛虎岭的弟兄死伤了三十多个,元气大伤,硬扛肯定扛不过,淳空和旺财一致决定,趁着夜色撤离。
队伍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大婶提出要回村里看看。一行人摸黑到了村边,出于警觉,淳空试着向村里投了一枚石子,可连一声狗吠都没有,村里一片死寂。
走进一看,整个村子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了。淳空和大婶在废墟前徘徊,喉头哽咽,这就是那个世外桃源的村庄吗?
夜风里,突然传来一缕轻微的哭泣声。大家忙寻声找过去,在一个碾盘底下发现了地窖。揭开窖门,一下子惊呆了:狭小的石窖里居然躲藏着十来个小孩。
一个大一点的女孩哭泣道:“鬼子进村见人就杀,还放火烧房子,大人们撵我们藏进去的,我还看见娘被那帮畜生……”说到这里一下扑到了大婶的怀里。
“阿弥陀佛!”淳空的心里掀起一阵阵的悲痛。
这些孩子该怎么办呢?他突然想到了上清宫。
天色熹微,经过一整晚的跋涉,队伍到了上清宫。
淳空上前敲门。一个小道士开了门,一脸诧异地望着面前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人。
阿弥陀佛!淳空拱手施礼道:“小僧有事拜见掌门。”
道士还礼道:“小师父,你请等一等,我立马前去通报。”不久,小道士快步跑过来说道:“道长在打坐,请诸位先到知客堂休息。”
一行人到了知客堂,小童上前沏了茶。淳空命令旺财等在观外警戒,其他人原地休息。一会儿随侍道士进来道:“掌门请淳空师父到方丈一见。”
淳空忙随他出来,到了方丈前,轻掀竹帘迈步进去。道长已经打坐完毕,正坐在椅子上品茶,鹤发童颜,仙风依然。
淳空合掌恭敬地说:“老修行,小僧今日有一事相求!”
辨机道长突然抚须哈哈大笑起来。淳空被他笑蒙了,不解地望着他。
辨机法师笑罢说:“你的样子让贫道想起了你的祖父和父亲,他们都是像你这样的急脾气。”
是这样么!淳空在心里缓了一口气。
“来,坐下说。”辨机法师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淳空欠身坐下。辨机道长眯着眼睛,捻了捻胡须问:“笛子找到了吗?”
“哦……”淳空错愕道,“没,还没有。现在还不知道凤笛在何方?”
老人仰起头,捋了把胡须说:“放心吧。你爹宅心仁厚,他定会在天堂保佑你,凤笛也必当物归原主……”
“但愿如此。”淳空打住话头,拱手禀道,“道长,小僧身边带着一帮无家可归的小孩,现下我正带领着弟兄们和日军周旋,实在分不开身,不知法师可否代为收留?小僧感激不尽。他日必当亲临道观亲自道谢。”
辨机道长垂下双目,良久无言。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脆生生的诵书声:“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什么声音?”辨机道长倏地掀开眼皮问。
随侍在外的道士掀帘进来禀道:“是这位师父带来的一帮顽童,在庙院诵书。”
辨机道长站起身,踱出方丈,来到场院里。
知客堂前的草地上,十来个小孩整齐地坐在一起。他们刚刚从日本人的魔爪中逃出来,此刻难得处于安逸的环境中,便十分欣喜地跟着老师朗诵起来了,他们认真地盯着前面的小木板大声读诵。小兰则手持小木棍,站在一旁指教。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脆生生饱含着希望的童音在古老的庙宇间缭绕穿梭,徒增了些许活力。
辨机道长静静地伫立一旁,嘴角隐隐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吩咐一旁的道士给客人准备斋饭后,便飘然离去。
小兰这时冲淳空回眸一笑。淳空一阵悸动,只见小兰香腮染赤,眼波如水,他不由慌乱地低下头去。
吃过饭,淳空踱步来到爹娘坟前。好久没能躬身来爹娘的坟茔扫墓祭拜,坟头处已然芳草萋萋。抚摸着亲人的墓碑,淳空心如刀绞。自离山门,颇有时日,爹娘含恨九泉,仍未沉冤得雪,何以告慰家翁。想到这里,悲从心来。
“振华哥哥!”背后突然有人叫。
淳空回头一看,但见小兰站在身后,她正柔情似水地看着自己。淳空仍是仰头长叹:我愧对爹娘!愧为人子呀!
小兰解劝道:“不要太伤感了,这事得从长计议。眼下我倒有一事十分疑惑。”
什么事?淳空抬起头,望着她问。
小兰踱了两步,想了想问:“你不觉得唐英很反常吗?”
“你似乎有所发现?”淳空盯着她问。
小兰点头道:“她原本是女儿身,被我们识破后,按理说女孩子总是百般爱美的,她应该很快就换回女服,但她却仍然坚持女扮男装。天下女孩,哪有不爱红妆的?除非……”
“除非什么?”淳空紧紧盯着她。
小兰微笑道:“我也是瞎猜的。我想,除非她是个武人。”
“这个,极有可能!”淳空点头肯定道,“上次日本武士深夜来袭,本来可以留下一个活口,可没想到最后却被人飞刀灭口。当时我就有所怀疑,用栗子壳做暗器去试她,没想到她果然中计,假装跌倒。我借机抹了她的背,发现汗涔涔的,她显然运动过。”
“嗯。”小兰赞许地笑道,“振华哥哥,你心细如发,可以比肩包拯。”
淳空笑道:“别再拿我寻开心了。你说她察觉自己暴露了吗?”
“这天下细作都是奸猾之流。”小兰点了点头,断言道,“这一路上日本人步步紧逼,而且他们屡屡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我们藏身之地,由此她当然可能察觉到我们开始怀疑到她了。”
淳空惊疑地问:“那她冒这么大的风险甘愿潜伏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兰低头踱了几步,扭头冲淳空道:“你的身上一定有她想要的东西!目前她还没有拿到,所以她才对你不离不弃。”
“是为了笛子而来?”淳空皱眉道,“这个我也有所察觉了。”
小兰这时开心地笑道:“振华哥哥,也许唐英就能帮助我们找到那支凤笛。”
夜里寅时,一匹快马自北向南驰进洛阳城。
在卫兵严密防守的日军宪兵司令部前,骑马的青年一捋缰绳,跳下马鞍,快步拾阶而上。门口的卫兵持枪拦住了他。青年轻轻一笑,抬手亮出一纸小本,卫兵赶忙低头让路。
青年气宇轩昂地跨进了司令部大楼。在卫兵的带领下穿越中堂,径直来到司令办公室,那里灯火通明,似是专门为某人而设。与此同时,一个黑影悄悄从侧墙翻了进去,紧随其后。
“报告!”只听青年用日语叫门。
“请进!”里面传来宫本俊二的声音。
爸爸!青年推门而进。
宫本俊二从大板桌后面站起来迭声道:“真让人担心。回来了就好!”青年奔过去,扑进宫本的怀里嘤嘤哭泣。
“不哭!”宫本搂住他安慰道,“你的工作非常出色。”言语间为青年倒了一杯茶。青年接过茶,搁在一旁的桌子上,正色道:“我有重要情况禀报。”
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唐英。
其实唐英是她的化名,她的真名叫宫本樱子,是宫本俊二的女儿。现在的身份是日军河南特情组的副组长。宫本樱子虽然生在日本,但自小在中国的东北——日本人扶植的满洲国长大。她是日本武士道精神的继承者、传播者,也是天皇大东亚共荣圈战略的直接贯彻者。
宫本樱子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宫本。宫本接过来,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只残破的笛子和一张小纸片。上书: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宫本一下子激动起来,他俯身在抽屉里摸索了半天,抽出了一只笛子。这只笛子和宫本樱子带回来的一模一样。宫本激动地从笛子的接骨缝隙里抽出了一张纸。
咯!房上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宫本迅速拔枪,看也不看,“砰砰”,抬手向房上开了两枪。几个鬼子闻声闯了进来。“快上房看看!”宫本气急败坏地吼道。
鬼子赶忙找来梯子,攀到房上,可空无一人,只有一处屋瓦被移开了一条缝。宫本脸色大变,抬手甩了卫兵几个耳光:“混蛋!笨蛋!”
“嗨!”日本卫兵如啄食之鸡,连连点头。宫本樱子扬手命他们退出去。
宫本回身小心翼翼地将两块小纸片紧紧地拼在一起,皱起眉头看了看说:“恭喜你。樱子。你可是为大日本帝国立下了一件大功呀!”
“上面到底说了什么?有这么重要吗?”宫本樱子不解地问。
宫本俊二嘿嘿笑道:“这得请教专家鉴定才行。不过应该离我们想知道的答案不远了。”
“报告!”川田雄一这时迈步走了进来,“司令,听说有刺客?”
“跑了!”宫本疲惫地仰靠在沙发上。宫本樱子上前替他揉着肩膀。
“樱子小姐,你回来了!”川田这时兴奋地叫道,“在下非常关心您的安全呢!”
“谢谢。”宫本樱子淡淡地笑了一下。
“听说你曾遭到野猪的攻击,还和那个毒辣的支那人呆在一起,真令人担心!”川田继续关切地说,“其实您为大日本皇军冒这个险不值得。”
宫本樱子闻言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川田君,堂堂皇军被一伙乌合之众打得抱头鼠窜,这样就值得吗?”
川田雄一脸红耳赤道:“但……最后还是把他们消灭了。”
“哼!”宫本樱子冷笑道,“要不是我略施小计将他们引出来,说不定川田君的部下又要哭爹喊娘了。”
“樱子小姐,我吃了败仗不假,但请不要侮辱我作为一名帝国军人的人格……”川田气咻咻地吼道。
“吵什么!”宫本使劲地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坐下讲话。”
川田雄一走到沙发旁,正襟坐下。
宫本双手交叉,“咯咯叭叭”地搓了下骨节道:“帝国军人处处要以团结为重,个人的力量再大都无济于事。中国人才不少,但却是一盘散沙,毫无战力,一击便碎,你们记住了吗?”
“嗨!”宫本樱子和川田立刻挺胸跺脚齐声回道。
宫本命令道:“川田君,请你迅速将这个东西传回东京,请我的朋友野村教授翻译一下,看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嗨!”川田嚯地站起身,双手接过纸,转身而去。
“樱子,这些天也难为你了。”宫本转过身,柔声对自己的女儿说道,“你也去休息吧。”樱子点了点头,掩门而去。
宫本这时高兴地站起来,踱步到壁橱前,开了瓶清酒,有滋有味地饮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意。
“报告!”川田急冲冲地走进来,行了一个军礼:报告司令,东京回电。
宫本一口饮掉杯中的残酒问:“怎么样,发现秘密了吗?”
“没有。”川田回答,“电文中说,本诗前后混乱,无章可循,不像是一般的藏头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宫本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自言自语了一番,然后拿过那张电文,认真地浏览了一遍。依旧没能找出秘密所在,他仍是不死心,接着又把那两张纸拼在一起仔细端详。良久,他一拳砸在案桌上,咕哝道:“狡猾的支那人!死了死了的。”
“爸爸!”樱子这时梳洗完毕,走了进来。她已经换上一身和服,粉黛略施,十分俏丽。
“樱子小姐,该死的支那人骗了我们。他们将诗文掉了包。”川田气咻咻地冲宫本樱子叫道。
宫本强忍着怒气,揽过樱子的双肩说:“告诉爸爸,那个和尚现在在哪儿?他才是秘密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