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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祸起匈奴(1)

1饕餮大餐

在都赖水河边沿岸数里宽的大草甸上,人马糜集,帐房连片,康居国军民倾城出动,举行一个盛大的欢庆集会,名之曰“六月六饕餮大宴”。形似春游踏青,又似秋后喜庆丰收,气氛热烈,气势隆重。

在一道河水拐弯的半月形高地上,扎有王室营帐,彩旗飘扬,君临四方。

凯旋归来的普利斯,气宇轩昂、满面春风,与国王、王后、克丽娅、亚拉罕、马托夫等环坐一席。

克丽娅怀中抱着一双儿女。小儿俱以麂皮裹身,以为襁褓。男婴头上饰一双小小鹿角,女婴头上饰一根五彩翎毛,俱笑嘻嘻一副鸿蒙初开之惊喜状,被这个接过来,那个抱过去,满座传递。

约近中午时分,明阳当空,相国亚拉罕起身,兴髙彩烈地做了一个开场白,大意曰:我康居国人民世代勤劳,我康居国国王辈辈英明,上苍开眼,施恩不绝,近年来好事接连不断。先是风调雨顺、牛羊兴旺、百害无作;后是普利斯将军率兵西来,助我打败宿敌乌孙,解除边患;再后又是国王王后喜得一对龙凤双胞胎孙儿孙女。真是天官賜福,万物呈祥。为纪念这一盛事,特举行全国军民大饕餮,以示庆贺,以示祝愿!

远近人群一阵欢呼……

而后,为这对双胞胎宠儿举行百日洗礼。由父母双双抱至河边,又由王后亲掬一捧清水,分头浇淋于两小儿囟门之上;再由国王将两小儿先后抱起,将两只小腿插人河水中来回搅摆几下,以示上承天露,下接地气,强其筋骨,融其灵智……

接下,便是饕餮大宴的正式开始。

一匹肥大的骆驼被牵至一巨大的火坑边;一头健壮的牛犊被牵至胳驼边;一只雪白的小羊羔又被牵至牛犊边。三物依次呈大中小三种体积,无声站定。而后在一片经声中将三物杀死,去其内脏,剥其皮毛,先将羊羔装入牛犊腹中,再将牛犊装入胳驼腹中,最后再塞以各种香料,将驼腹缝住,架到火坑上进行焚烤……

望着这一板一眼的三道程序,普利斯等一班罗马军人惊奇不已。

巴其奥问亚拉罕:贵国的这个饕餮大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亚拉罕:意思很广泛。首先是祭祀,祭天祭地祭祖宗;其次是庆贺,庆贺一切可庆贺之事;再次是祝愿,祝一切心想事成的愿望。前者是永恒不变的,后两者却是因时间地点而不断变化的。比如对贵军的这次胜利庆贺,就是临时的、即兴的,此前从没有过……

巴其奥:这么说来,这驼、牛、羊三物,只是个象征性的供品?亚拉罕:是的,只是个象征性的供品。

巴其奥:既然只是个象征性的供品,何必又搞得这么复杂呢?亚拉罕:芋参,所谓象征,不过就是个精神意义;精神意义固然也很重要,但毕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而驼、牛、羊的三种美味,却是任何人的眼目口舌都能品得出的。在我们康居人的心目中,儿孙后代能吃得好、喝得好,就等于死去的先人也吃得好、喝得好;我们地上的人能活得开心、活得自在,就等于天上的神也活得自在、活得开心。所以,我们这驼、牛、羊三物,与其说是献给神和先人的,不如说就是献给咱们自己的。

巴其奥:哦……有道理。不过,眼睁睁看着三个活物,就这么一个跟一个死去,总未免有点残忍……

亚拉罕大笑不已:军参啊,你简直成了圣人!中国有个圣人叫孟子,曾说过一句名言,叫做“君子远庖厨”,跟你的这话真是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巴其奥如闻天书:中国?孟子?君子远疱厨?

亚拉罕:对,中国的圣人孟子。有一天他到一个朋友家去做客,听到主人杀牛宰羊的惨叫声,心里很不是滋味,便说了那句话。意思是说,道德高尚的人,可以吃牛肉、吃羊肉,但却要远离杀牛宰羊的现场……

巴其奥:这不是虚伪吗?

亚拉罕:不、不,这你就完全理解错了圣人的本意。天地间,万事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没有一样动物没有天敌。一切善良的人们,面对一切生命的死亡,都会产生悲悯之心,这就是君子远庖厨的本意;伹是,当牛羊变成牛羊肉之后,它就不再是生命,而是上苍賜给人类的食物了,就像把青草野花赐给牛羊做食物一样。世间各个物种之间,都有这个相克关系,包括万物之灵的人也不例外。从这个意义上说,狼吃人也不能叫做残忍。只有当某一物种出现内部变态之后,狼开始吃狼,羊开始吃羊,人开始吃人,这才叫做残忍。

巴其奥闻此言,半晌无语,没了话说,情不自禁地瞥了普利斯一眼。

普利斯亦听得动心,喟然长叹一声:唉呀!你们东方人的思想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出人意料!我们罗马人信奉的是希腊哲学,在希腊哲学史上,也曾产生过伟大的泰勒斯,伟大的苏格拉底和伟大的柏拉图等三杰七贤,他们探研宇宙,纵论人生,创造了无比灿烂辉煌的文化,但是在入神关系、人兽关系、良心和理智关系等方面,还缺乏这样一种有趣的论述……

亚拉罕:我说的这些,只是我们康居人的一般认识。真正的理论还在中国人那里,他们地大物博,历史悠久,关于天、地、人、兽的学说,真是汗牛充栋,车载马拉,数不胜数……

普利斯:啊!什么时候,我们有机会,一定到中国人那里去看一看!

饕餮大宴进入高潮。

蛇、牛、羊三味香熟四溢,上至王室成员,下至部落民众,一起狼吞虎咽,大吃大喝……一部分年长者,削驼掌、牛耳、羊蹄抛入都赖河水中,虔诚膜拜,浑然忘我……

在王族席上,马托夫忽然对普利斯说:尊敬的普利斯将军,你应该给我们的国王和王后敬一杯酒了!

普利斯急忙起身,斟酒两大斗,鞠躬敬向前:请国王、王后饮酒!感谢对我们罗马军的患难相助,大度佑庇!

国王接杯,王后亦接杯,正欲饮——马托夫忽然又道:不对——普利斯将军,你现在是我们康居国的驸马了,你对国王和王后的称呼,应当改为“父王”和“母后”,而不能像我们一样,称做国王王后!普利斯脸一红:马托夫将军说得对。但是,我暂时还不习惯,待日后慢慢改过来……

国王却一笑说:没关系,咱们是康居人,不是汉人,没那么多的礼节。克丽娅是我賜给你的一份礼物,这两个娃娃是你还给我的一对宝贝。两清了,你怎么称呼都可以。

说着话,国王将酒一饮而尽。

普利斯退身坐下。

巴其奥道:尊敬的国王陛下,礼节还是要讲的。在谈论国事的时候,普利斯将军可称陛下为国王,但在家庭内部,还是称父王为好,这叫做内外有别。

国王和王后相视一笑,未言。

亚拉罕又从旁说道:亲爱的罗马军兄弟,你们看来还是不了解我们的风俗。我们西域诸国,尤其是北方草原诸国,在男女婚姻之事上,非常随便。不仅兄弟可以共一妻,朋友也可以互相换妻,甚至两个国王之间,也可以互娶对方的女儿为妻。这是我们的风俗。如果硬要一一讲礼节,那就弄不淸谁是岳父,谁是女婿,谁是嫂子,谁是弟媳,反而乱套了……

普利斯和巴其奥面面相觑,如闻天书。

俄尔,马托夫又道:普利斯将军,巴其奥军参,我向你们进一言,你们必须学会随乡入俗!在今日之前,你们还是客人;今日之后,你们也是主人了。你们的血液已融人了康居人中,你们的命运也和康居人分不开了。你们将从此定居于我国,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成为我们康居人的一部分!

不——普利斯应声而起:我们罗马军还是客人,不是主人。一是我们不敢妄称主人,二是我们也不愿做主人,我们还是罗马人,在适当的时候,我们还要返回我们的祖国!这也是我当初坚持要称我的军队为志愿军的原因。

此言一出,满座顿时为之不欢。

接着,巴其奥又道:我们的命运确实和贵国联系在一起了,我们的一部分血液也确实融入贵国人民中了;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我们的祖国。我们现在栖身于贵国是暂时的,那怕十年二十年也是暂时的。对贵国患难相助的如海恩情,我们永世难忘。此刻我们在这里吃肉喝酒,可我们的安敦将军,还率领将士守卫在边境线上,这就是我们对贵国的报答,也是跟贵国最恰当的主客关系!

满座气氛愈加沉闷。

亚拉罕瞪一眼马托夫,似乎是在责怪他的多嘴。

国王的脸色也尴尬起来。

恰在此时,俩小儿忽然啼哭不止,撒起尿来。王后忙着给换尿布,克丽娅却呆然发愣,似在回味普利斯的那番话……

远处周围,其他民众的饕餮大乐还在继续……

2风云再起

日月如梭,眨眼间几年时间过去了。

普利斯和克丽娅的两个孩子已经五六岁了,看起来和其他一起做游戏的土著孩子并无太大的不同,除了鼻子高一些,鼻梁挺一些,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黄一些之外,其言谈举止穿着打扮已经和当地儿童一摸一样。当然,由于贵为王室子孙,他们的衣着要华丽些,男孩头上仍饰一对尖尖鹿角,女孩头上仍饰一根五彩翎毛。

一幅游戏场景:

所有孩子站成一溜长队,由两个年岁稍大的孩子王,站在队列前,分领人马。

甲先上前,从队列排头数起,一边用手拍打队列中孩子的头顶,一边念出一支口歌——摆、兵、撤、马、逮、着、好、的、我——拿!

每念出一个字音,便拍过一个孩子的头顶,依次往下,直到拍中那个“拿”字的小孩,便成为他的兵。

接下,乙孩子上前,同做如是状。

—会儿,一队兵马便均匀地分成两队兵马,一队为兵,一队为马。

而后,为马者将为兵者背起来,绕林间大树做策马奔驰状,跑起来。一边跑,一边还互相对儿歌,兵曰——

马儿马儿你快快跑,跑慢了小心挨钢刀!

马曰:骑马的骑马的好里骑,骑坏了烧个羊球吃!

阵阵欢笑,天真无邪,不知成人之荤素。

从远处缓缓行来了普利斯和巴其奥,一副心闲无事散步踏青的样子,两人先是看了一会儿孩子们的游戏,普利斯摇头感慨:光阴好快呀,一眨眼孩子都长大了!

巴其奥:是啊,照这样下去,咱们就真的变成康居人了。

普利斯:可是,我的心里,却总也没有一种归属感……

巴其奥:是的,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民族情感。一个民族被另一个民族同化,至少也得三代人;几年、几十年,是根本不可能的。

普利斯:这个康居国啊,真叫人左右为难。它仿佛是冥冥中赐给我们的一个生命驿站,注定了我们要在这里徘徊很久很久……巴其奥:是啊,这个国家的人民,太纯朴,太善良了,但也太落后了。要是在咱们祖国,这些孩子早该上学了,可是在这里,根本就不知上学为何物?

普利斯:是啊,一个没有文字的国家,是很难进入文明深层的。遇上先进民族,他们会跟着进步,遇上野蛮民族,他们就要遭殃……巴其奥:是啊,他们幸亏遇上的是我们这样一支军队,如果换上另外一支虎狼之兵,早把他们颠覆了……

普利斯:是的,我也常为他们忧心。倘若我们罗马军存在一天,他们的安宁也许会多持续一天;倘若我们罗马军有一天撤走,他们将很快陷入强敌人侵……

二人正说着,忽然一传令兵跑步而至,大声说:传国王命令,速请二位人宫议事!

二人四目一对,不约而同地道: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康居国王宫议事厅里,一片肃杀之气。

国王的开场白也是单刀直入:告各位,匈奴人来了!

众人大惊:匈奴人又来了?

国王:是的,十年未遇的匈奴人,又卷土重来了!

众人一片惊嘘。

马托夫:据东北方向贝色部落报,一支强大的匈奴骑兵,正向我国境内驰驱而来。

亚拉罕:我补充一下,这支匈奴骑兵是由匈奴郅支王所率领。匈奴自冒斗单于死后,出现了五王争霸的内讧局面,经数年内战,三王败落,最后剩下呼韩邪和郅支两王,现呼韩邪王投降汉朝,受了册封;郅支却拒不降汉,无奈之下,便向我西边运动而来……

普利斯:匈奴此番西来,主要目的是什么?

亚拉罕:暂时尚不淸楚。但大约估计,是为了寻找新地盘。巴其奥:请问,贵国和匈奴以往的关系,究竟如何?打过仗没有?

亚拉罕:没有打过大仗,只打过一些小仗。我们和匈奴的关系,一直是若即若离,不亲不疏。他们不来侵犯,我们就相安无事,他们若来侵犯,我只有臣服,因为双方的力量太悬殊了,我们根本打不过。

巴其奥:这么说,他们此来,不一定是发动战争?

亚拉罕:战争不战争,在于双方,你若望风迎降,自不是战争,你若抵抗,便是战争。

巴其奥:哦……他们有多少兵力?

马托夫:详情不知,但至少不下万人万骑。

巴其奥默然。

众人亦是一片默然。

普利斯:请问国王,是战,还是降?

国王:如果照我们原先的情况,只有降;但现在,有了你们这样一支英勇的罗马军,我反而为难了……

普利斯:那就战吧!咱们罗马军,甘愿为贵国献身捐躯!

亚拉罕:不!不能战,战必亡!

马托夫:不战,难道降?

亚拉罕:也不能降,降则后患无穷。

马托夫:既不能战,也不能降,该咋样?

亚拉罕:求和。

马托未:求和?求和和投降有什么两样?

亚拉罕:求和和投降有区别。求和可以包括投降,投降却不能概括求和。

马托夫:相国能否说得具体一些?

亚拉罕:比如,无条件投降,就是投降;有条件投降,就是一种求和。我们可以和他们谈判,看他们到底要求什么,如能答应,自好;如不能答应,再考虑战和降的问题。

众又沉默。

国王:我看此议甚好。

马托夫:不,陛下!此番匈奴西来,显然是走投无路,狗急跳墙,必要占裾我国的地盘。这样的条件,是万不可答应的。

国王:那你说呢?

马托夫:不妨一战!咱们康居国,好歹也能凑起七八千兵,再加上两千罗马军,总共也有万人之数,以万人抵万敌,纵不能胜,也不致败,这才是真正的讲和!

亚拉罕:不,将军对双方兵力的这种估计,并不准确。一是两千罗马军目前正在南部边境防守着乌孙人,如果把他们撤回来,乌孙人将趁虚而人,我们反受两面夹击二是匈奴人的一万兵力,只是最低估计,谁知道他后面还有多少?三是我们的所谓七八千人,实际是凑不够的,除非把妇女娃娃也算上。总之,我们的兵力远在匈奴之下,倘若硬战,必是以卵击石!

马托夫:相国的说法也有误。乌孙和匈奴是宿敌,他们看到我们跟匈奴打起来,只能幸灾乐祸地看我们两败俱伤,怎么还能帮助匈奴人攻打我们?所以,安敦将军完全可以从南边撤回来。至于说我们的兵力包括妇女娃娃,匈奴的兵力同样也包括妇女娃娃,他们是倾国而动,并不是单兵出征。即使说他们身后还有两万三万,但也还要注意到这样一个情况,郅支王之所以西来,是被呼韩邪王和汉兵逼迫西迁的,说不定在他们的身后的身后,还有呼韩邪和汉兵的追击。倘若我们能主动迎战,很可能恰巧是对匈奴的一个两面夹击!

亚拉罕:这情况……还须进一步了解。

又一阵沉默。

国王:普利斯将军,你们罗马军的意见呢?

普利斯:禀陛下,我们罗马志愿军完全听你的指挥,你说咋办就咋办,我们无条件服从!

国王沉吟一阵:这样吧,还是做两手准备为好。罗马军士兵可以调回来,先到前线去摆一个阵势,给他个下马威看看!亚拉罕相国,则可备好厚礼,随时准备前去谈判。能和则和,不能和再说。总之,随机应变,见机行事。我和马托夫将军坐镇后方,做好全面应战的准备!如何?

众人齐声唱喏,然后各自分头准备。

3歃血盟誓

在康居国东北边境某地,两国军队迎头相遇了。

两支大军,又似先前两座冰山相撞的样子,一步一步向前逼近。一支是匈奴,郅支王当头,鹰目鹞眼,虬髯黄须,威猛中更多阴鸷。身旁哼哈二将,亦气势汹汹,狞厉骠悍。

一支是罗马军,普利斯居中,安顿、巴吉奥分列左右,英武豪迈,气概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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