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冲撞之间,鲍旭便如索命厉鬼,剑剑只要切骨剁肉,萧唐却如只矫健凶狠的野狼,砍搠挑劈中各有妙法。两人又斗了十余合,忽然心里生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这像是有些人在棋逢对手时产生种惺惺相惜的那种感觉,可对于萧唐和鲍旭来说,这么两只嗜狂疯斗的野兽,这种感觉又像是中置生死于不顾奋力厮杀所产生的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令人心悸的破风声再次卷来,萧唐错身一避,鲍旭招式用老、用力过猛,他腿向前踉跄出几步。生死立判间萧唐知道只要自己顺势劈斩下来,就能一刀削落鲍旭的头颅!
靠着股野兽本能,只以舍命猛烈的剑招恶斗的鲍忠,在这一时刻也意识到了自己犯下致命的失误。鲍忠暗叹口气,想来自己杀人无数,这次也终于要死在别人的刀下了吧?
可萧唐犹豫了。
这个好杀人的鲍旭虽绝非无罪无辜之人,可不久前萧唐平了钮文忠的大寨,是因为钮文忠惹到了他头上,杀了他萧唐的人;剿灭鹿台山杨端一伙,是因为他们的行径太过令人发指。但如果他这一刀下去杀了鲍旭,那他萧唐以后将会与梁山等绿林江湖上的豪杰渐行渐远,慢慢的自己将彻底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从此官匪不两立......
萧唐的刀并没有挥落下来,他膝盖一抬,重重顶在鲍忠的胸膛上。鲍忠接连退后数步,他胸椎阵阵疼痛,大口咳嗦了几声后,一脸诧异地望向萧唐。
就在这时外面隐隐传来呼喝声,鲍旭手下的听了急忙说道:“鲍大哥,鹰爪子已快追至!咱们快扯呼吧!”
鲍旭闻若未闻,他一对招子直勾勾盯着萧唐说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萧唐朗声回道:“大名府萧唐。”
鲍旭神色一变:“原来是名震河北两路的面涅郎君,大名府萧任侠!败在你手上倒也不冤,得罪之处还望海涵!”说罢他一声招呼,便和一众手下纷纷撤了。
萧唐见这鲍旭来得突然、去得匆忙,也终于把心给放下了。等到他进了客栈,就见那身体微胖的掌柜抖若筛糠,扑通下跪倒在地冲萧唐磕头,泪如雨下着感激道:“多谢恩公救命大恩!若无恩公赶走那恶贼,我全家老小可都要死在那恶贼手上了呐!”.......
等官差公人赶到客栈,得知击退那凶狠毒辣的恶寇正是萧唐,纷纷没口子一通称赞拜服。粗略说了事情经过后萧唐吩咐手下镖师门回房歇息,第二日一早用过了饭,客栈掌柜死活不肯收萧唐的房钱饭费,又是阵千恩万谢后萧唐与萧义、薛永等便又押着镖队上了路。
可走了约莫两个时辰,萧唐一行车队来到个山坳谷地时,就远远瞧见鲍旭与四十多个贼人正在那边相候。萧义、薛永等立刻绰枪在手,神情戒备着,而萧安吓得躲到一辆镖车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来惊恐的瞧着鲍旭那伙人。
薛永怒道:“这伙贼人也忒不知个好歹,竟然还敢来寻咱们的晦气!”
“稍安勿躁。”萧唐伸手拉住薛永,目视着鲍旭那边的动静,说道:“先瞧瞧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僵持了片刻后,萧唐就见鲍旭站起身来,向他遥遥唱了个喏,随即比出个“请”手势来,便对萧义、薛永等说道:“你们切莫轻举妄动,我去去就来。”
“少主!只怕那恶贼有诈!”萧义忙向萧唐说道。
“来而不往,却之不恭。”说罢萧唐驾马赶至鲍旭身前,一个翻身下了马,面色沉静地向鲍旭说道:“不知还有何指教?”
鲍旭指了指身旁的坛子和酒碗,说道:“想与萧任侠吃上几碗水酒。”
萧唐也不答话,盘膝坐在地上。鲍旭托起坛子倒了两碗,并将酒碗递给萧唐说道:“久闻大名府任侠萧唐急公好义,是个磊落的好汉子。能与萧任侠一同吃酒,是小可的荣幸。”
当酒碗送到嘴边时,鲍旭又说道:“我知萧任侠昨晚有意饶我不杀,此恩此德我鲍旭铭记于心,这碗酒我先干为敬!”说罢鲍旭便仰脖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萧唐沉吟半响后,忽然开口说道:“坦白的说,我虽放你一马,可这心里却有些后悔。”
鲍旭脸上表情却不见变化,对萧唐悠悠说道:“哦?那萧任侠可是想现在杀了我?”
“你的名号我早有耳闻。”萧唐直视着鲍旭,凝声说道:“平生只好杀人的丧门神,这手底又害了多少人命?昨夜见你杀那店家小二的模样,平常只怕也没少枉杀良善之人吧?我在想我饶你一命,是不是反而会害了更多人!”
萧唐口气愈说愈厉,鲍旭却眼神空洞,静静的听萧唐说完,过了良久,他忽然开口说道:“我若说我未曾杀过无辜之人,萧任侠会信我么?那家客栈勾结官府暗算于我,我当然容他不得。不过害不到我鲍旭的我又杀他作甚?”
萧唐的脸登时沉了下来,厉声道:“你若是念我的恩,就别再找那家客栈寻仇!”
鲍旭又倒了碗酒,点头说道:“我敬佩萧任侠的侠名与为人,这事我也答应下来。不过......萧任侠想听个故事么?”
就见鲍旭忽然抬起头望着天空,用冰冷麻木的语气说道:“我出身贫农佃户,爹爹在家大户做长工,娘亲操持家务不说,终日还要下田种粮、求个温饱。
那大户家的少爷养得几个帮闲…见了我轻则嘲弄挖苦、重责拳打脚踢一番,我那时只是个孩子,只知道害怕讨饶,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们。那群帮闲中有个练过武的大汉,下手毒辣得狠,每次见到他我都会吓得心惊肉跳,就似见到了只恶鬼般……”
听鲍旭讲起了自己的往事,萧唐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聆听。
鲍旭继续讲道:“我爹爹因为性格木讷,也没少受那大户的责骂鞭打。有次被打得狠了,我爹奄奄一息,回来没几日就死了。这种事在乡间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究,我娘本已有了身孕,也不敢报官,只是挺着大肚子终日到大户门前哭嚎要讨个说法,那家大户被我娘烦得紧了,派出那些家丁帮闲哄赶我娘,那时有人一脚踢在了她的肚子上……
说来可笑,那时我虽然恨,可根本不敢去报仇,我只是怕…怕自己活不下去,其他民户没人会为我们家鸣不平,那大户家的少爷还借机警示其他那些贫户:杀个把我们这样的人,就像杀条狗一般。”
萧唐听鲍旭讲述着自己悲惨的过去,他忽然想到前世看过一些犯罪心理学相关资料:由于长期的失意,遭遇不平等,杀人者不会正常看待人际关系,他们会将人与人之间看成是暴力的,欺凌与被欺凌的关系。孤僻、内向以及内强外抑等诱因下,杀人者扭曲的意识形态渐渐形成,这时只要在他们的生活中有一个激发点被触动,就会立即打开他们杀戮的开关。
鲍旭他并不是那个因为天性使然去滥杀的天杀星李逵,这也就是他性情大变的原因么?
正说着,鲍旭喉头又发出他那古怪阴森的笑声来,说道:“终于有一次,那大户家的少爷不知遇了甚么不顺心的事,又痛殴我来撒气。我只记得当时被一脚蹬在脑袋上,脑子里一片空白...等我再清醒过来时发觉自己浑身是血,手里还拿着把尖刀,这才发现我已把那大户少爷的肚子活活捅烂。
那少爷帮闲中那个练过武的大汉,就是我曾怕他怕得紧的那个,见到我那幅模样反而吓得屁滚尿流,在我把刀捅进他喉咙前,他一直跪在地上磕头,哭爹骂娘求我饶他一命……”
鲍旭表情诡异,直直盯着萧唐说道:“那时我才算明白过来,像我这种人如果想活下去,想要活得更好,我只能去杀!只能比谁都狠!久而久之,我这样也习惯了。
这世道人心鬼蜮,恶鬼一样的都活得人模人样,良善温从之人却活得不人不鬼,与其如此,不如去做最嗜杀的恶鬼,让谁都怕、让谁都畏惧,那才能活得痛快,不是么?”
萧唐摇摇头说道:“可恐怕你这般行径,这世上的恶鬼只会越来越多!”
鲍旭轻轻一笑,说道:“久闻萧任侠千里送京娘,长街杀权贵的义举。可你却救不了天下人,救不了我和我的父母,所以我只能自己救自己。”
还没等萧唐言语,鲍旭站起身来,悠悠说道:“看来这酒再喝下去也不畅快,就到此为止了罢!萧任侠尽管放心,我鲍旭虽为一介草寇,可也是个言出必践的。不该杀的,我鲍旭绝不会去害他性命,可该杀之人,我还是一个也不会放过!”
萧唐嘴唇微动,欲言又止。他既然一念之仁留了鲍旭的性命,此时便也不会再想去除了他。眼见着鲍旭向自己抱拳打拱,便带着一众手下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