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唐与武松在大名府闹市杀了李少华与广惠头陀,虽在民间提及此事莫不是一片称赞,可毕竟当众杀人触动王法,此事又太过于轰动,两人都被官差拿了送至大名府衙发落。
两个时辰后,萧唐这才第一次见到大名府新上任的留守相公梁世杰,可升堂后梁中书只问明了萧唐与武松杀李少华与广惠头陀的起因、经过,之后面色平静地便断道:“此事原系前大名府通判之子李少华疑涉灭门血案、意图灭口,而萧唐、武松二人于逃匿之时亦有人命官司,故而此案不可独审,须待推官、本府都头细究,再作定夺。”
十日后,等萧唐和武松再被提到公堂,梁中书和孔目、推官等又传唤了苏瑾娘出堂作证,苏瑾娘满心焦虑地上堂后,见萧唐面色好了不少,并没受拷问才略微心安,她将当日九头虫李少华如何意图轻薄自己,一直到青州被李宗汤率弩手埋伏等事一一说了,边说着她又忍不住潸然泪下,在场者见状也无不叹息恻隐。
而梁世杰却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平静如水的模样,一番查问后,又说此案容后再做定夺,便又退了堂......
萧唐这时越来越感到有些不对劲,按道理说公堂断案,审官的动作行为都会表现出一些倾向性来,比如严词威慑萧唐等:“大胆狂徒,竟敢于光天化日下于长街闹市杀人!你可知罪!?”或温言劝慰萧唐等道:“尔等也是本案的苦主,虽有罪责但此行可悯,一一说与本官知晓,本官自会秉公且酌情处理。”等等.......
而这梁世杰就好像后世在没判刑前,一直无论从心态到言行都保持着绝对客观的法官,冷冷瞧着公堂上的冤屈、悲戚、愤怒......却始终没有撩动起他的情绪来......
又过了十日,梁世杰又一一押解上来李少华手下的叫丧鸱枭刘广、穿心枪金成英、无肠公子李宗汤等上堂受审,往日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金成英和李宗汤都身负重伤、灰头土脸,在梁世杰的喝问下将他们如何受李少华指使、如何带人追杀萧唐等人的事都一一说了。
而刘广虽满眼怨毒地盯着萧唐和武松,可只要梁世杰问起,也是有问必答,只是将当晚立刻下令杀了苏家被缚的丫鬟女眷之事,全部都推说是李少华慌乱之下下的命令,与自己无关。
一来二去下终于惹恼了武松,公堂上他高呼“叵耐这般拖拉!如何判俺的罪给个痛快的!”梁世杰喝令武松再咆哮公堂便大刑伺候之后,却又退了堂.......
又过了十日。
天已一天天寒了下来,梁世杰断萧唐、武松一案却吊足了大名府上下百姓的胃口,他们都很好奇那两个当街怒杀恶霸的义士侠客,到底会被如何定罪。而在萧家集的苏瑾娘、薛永、萧义等人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大名府,押狱院官狱内。
吸引了大名府大多人目光的萧唐,此时没心没肺地拿起碗酒,喝了个干净,虽然在监狱里潮气、血腥味四处可闻,可萧唐所在的单间却收拾得干净,临间的武松甚至还跑过来“串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萧唐和武松虽然都是一身囚衣,可面前蒸鸭溜鱼、酱肉腌菜摆着了六七样,押狱“一枝花”蔡庆又给萧唐、武松二人斟满了酒,他翘起大拇指对萧唐说道:“萧兄弟,我蔡庆可真是服了你啦!当时见你,又怎么能想得到兄弟你竟能当街杀了那气焰嚣张的九头虫?我再敬你一碗!”
萧唐淡然一笑,说道:“蔡押狱过奖了,小弟不过是宰了条失势的狗,若是他还如往日般手眼通天,恐怕小弟早就丢了头颅,没法与蔡押狱共饮了。”
这些时日经历这么一连串的大事,将萧唐的心也历练得成熟坚韧起来,在被关在监狱里的时日中他前思后想一番,虽然不知梁中书会如何定自己与武松的罪,也瞧不出那梁世杰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通过蔡庆的了解,似乎大名府衙到了现在还没做下判决的打算。
我不过是萧家集的一介东家少主,而武二哥区区个清河县孔宋庄上的布衣平民,按道理他梁世杰贵为大名府留守相公,又何必因我等的罪行思虑再三?似乎这拖得久了,对我与武二哥该是有利无害...
蔡庆听萧唐对自己客套,他登时说道:“萧唐兄弟,我敬你是条汉子。别管留守相公如何判你,咱有心和你交个朋友。又何必‘蔡押狱’、‘蔡押狱’这般说的生分?”
萧唐心里冷冷一笑,依照蔡庆的为人,若是九头虫仍在大名府作威作福,私下给他足够的好处,这个一枝花八成便会为暴利结果了他。可眼下他手刃了九头虫,大名府内外对他只有赞他的,没有想害他的,这蔡庆当然就会主动过来攀交情,还能赚个好汉的名声。
而萧唐早已知道刚极易折,为人处世黑白分明,吃亏的还只会是自己。便举碗说道:“小弟不才,承蒙蔡庆哥哥瞧得起,与哥哥称兄弟,也是小弟的福分。”
武松却不耐蔡庆的客套,他坐了这二十几天的牢,旁事也懒得再他娘的多想,瞪眼便说道:“恁地婆婆妈妈!还有酒么?只顾筛来!”
蔡庆嘴一咧,心里想道:好歹我这也是让旁人一听便吓得屁滚尿流的大名府官狱,你倒真不客气像住在酒肆里一般只顾喝酒,又把我当他娘的店小二了么?
这时就听有人说道:“既然好汉要酒,当然要喝个痛快!”有个彪形大汉走了进来,他一脸凶相,生得粗鲁,虽然神情与蔡庆大有不同,可眉宇五官却又有几分相似之处。
萧唐站起身来,笑道:“来得莫不是大名府两院押狱节级,人称‘铁胳膊’的蔡福蔡节级?承蒙蔡节级厚待,小弟感激不尽。”
那铁胳膊蔡福哈哈一笑,说道:“萧唐兄弟,你既和我这弟弟称兄道弟,怎么和我却又如此客套?我蔡福刀下虽斩了无数条人命,可也最敬佩道上的好汉!”
正说着,蔡福大咧咧坐下身来,说道:“实不相瞒,我来不止是想与兄弟吃碗酒,更有些消息要告于萧唐兄弟你....”
萧唐神色一动,也坐下身来,问道:“哦?不知蔡福哥哥指的何事?”
蔡福压低了些声音,说道:“关于两位的案子...似乎留守相公那边有些眉目了。”.........
大名府留守相公梁府。
梁世杰面色平静地吹着手中茶茗的热气,轻轻呷了口,说道:“关于萧唐和武松的案子,不知两位有何看法?”
梁世杰下首,做着两个一身劲装的汉子,这二人都是大名府兵马都监,一个唤作“天王”李成、一个唤作“大刀”闻达。
那李成面色阴冷说道:“依我之见,萧唐、武松此二人当严惩!一来绿林中那些所谓的江湖豪客自诩侠义,而屡屡以武犯禁、冥顽不灵!中书大人以雷霆手段拔了九头虫的根,此时更当严厉处置这些江湖人士以儆效尤,从而威慑大名!”
而闻达思量了番,说道:“可那萧唐杀九头虫乃是为报父仇雪恨,武松杀的广惠,也是江湖上恶名在外的一个。这二人在逃到青州中所伤的几条人命,多是九头虫手下为虎作伥的,以我所见,此二人固然要论罪惩处,可罪不当诛。”
李成登时冷哼一声,说道:“若是旁人犯了命案都有番说辞,那要衙门公堂还有何用?况且这已不是一条两条命案之事,此二人又是在长街闹市处杀人,虽杀的都是被缉拿的要犯,可若不严惩,人人效仿之,那大名乃至HB两路岂不都乱套了?”
闻达还待再讲,就听梁世杰忽然开口讲道:“本官既初来乍到,这大名府上下内外之事,可是又关系到政令立行的,所以本官遣派手下,多方查探了解。闻都监可知近些时日大名府青楼瓦舍间流传的最广的几首曲目么?”
李成与闻达都一愣,心说刚才还在问如何定罪萧唐与武松,这梁世杰怎么还有这闲心,打探青楼女子喜欢唱啥小曲儿?
就听梁世杰继续说道:“大名府青楼瓦舍间,歌伎唱的最多的有三曲:其一颂的是薛希涛情义比天高,不负杭州祖龙图,其二念的是‘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的奉旨填词柳三变;这其三嘛......唱的可就是含冤千里送瑾娘、长街怒杀九头虫的那个萧唐。
听说是由翠香居一个叫柳影烟的花魁所做,明明不过是这些时日新作之曲,可却广在勾栏瓦舍、青楼酒肆中流传,在大名府没听过那曲的人,恐怕并不多。而现在上到富贾商家,下至贩夫走卒提及这个萧唐,都是翘起大拇指赞个好字。”
梁世杰所说的薛希涛,是指宋神宗熙宁年间王安石欲整治曾任杭州知府的祖无择,而用刑逼问那个名为薛希涛的官妓,让她指证祖无择,那薛希涛却因为对祖无择的情义抵死不从,被折磨致死一事。
大宋严令官妓可以和官员歌舞佐酒,然不得与官员私侍枕席,而薛希涛和祖无择却生了情愫,身为官妓,却为了无法一生相依的情郎而送了自己的性命,使得其他官妓歌妓大有同病相怜、感同身受的共鸣,所以这薛希涛的故事在后来青楼瓦舍间广为传唱。
而‘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的柳三变,说的就是名传千古的宋代大词人柳永了,柳永虽才华横溢,可儒雅的仁宗皇帝不喜他好作艳词,哪怕有人推荐柳永,仁宗皇帝只一句“且去填词”不已录用。
而“奉旨填词的”柳永从此在烟花巷陌游荡,教歌伎乐匠填词演唱,并写出了大量的词目描写歌伎们的情感和生活,柳永一生生活贫困时,有很多歌伎去资助他,而他最终撒手人寰后,青楼歌伎们不但出钱替他安葬,甚至每年清明时在各地都会扫墓悼念柳永。
以上这两位,一个是情义无双的风尘女子,一个是中国文坛上青史留名的大词人,在大名府中流传的曲目萧唐与那二人相提并论,可想而知他在大名府乃至HB两路诸州县内是怎样的名声!
闻达听出了梁世杰的弦外之音,他说道:“中书大人莫不是想做轻状子,有意放那萧唐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