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市特殊教育学校 李祥蓉
第一次离开熟悉的土地,来到的却是一个不能用语言,只能靠手势交流的空间。和两个聋人老师、一群聋孩子生活在一起,我却什么手语都不会,更看不懂别人的手语交谈,只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旁观者。直到有一天,一个双语班的老师说:“多和孩子们抱抱吧,哪怕是一个平常的拥抱,他们都能感受到你非常爱他们,他们也会学着老师的样子,将这种爱传递给别的老师,别的小朋友。”那时,我突然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语言是我们共同的语言,不是话语,也不是手语,而是爱!
13个让人爱怨交织的小不点,顽皮地走进我的生命。一开始,我真的觉得无法适应:当一个脑瘫孩子,大小便失禁,身上散发着臭味时,我真想任她哭喊;当一个有自闭症的聋孩子,在教室里拉出一大堆粪便时,我真想转身离去;当一个顽皮的聋孩子,将小皮球重重踢到我的头上时,我真想狠狠批评他……然而,我还是转过身,帮那个脑瘫孩子擦洗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把她拥入怀里;我还是回过头,清扫了教室,对那个聋孩子用手语告诉他,以后要到厕所去;我还是压下怒火,告诉那个顽皮的孩子,球踢到身上会痛的,以后不可以乱踢球。
生活就在这样的小事中继续。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习惯和他们在一起,而且对他们有了深深的牵挂与喜爱。
每天早上,当我出现在教室门口给他们说“早上好”的时候,他们总是一拥而上,将我团团围住,拥抱我,吻我,直到我的脸上沾满了他们黏黏的口水。我一边埋怨着他们弄脏了我的妆容,一边感觉心里甜甜。当有自闭症的小不点一脸憨笑,紧紧搂着我的手臂,要我和他一起做游戏时,我一边生气他的鼻涕弄脏了我的衣袖,可是又为他一丁点的改变而高兴。当看到最小的小不点帮一个比她高出半个身体的脑瘫孩子洗手时,我知道,他们开始学会了帮助他人。当看到他们挥舞着小手,为值周老师捶背时那笑呵呵的样子时,我知道,他们已经学会了关爱他人。在这片残缺的天空下,这些孩子得到的爱,有父爱,犹如隆隆春雷,也有母爱,犹如潺潺暖流。
阳阳,那个在第一天报名时紧紧抱着母亲的腿不停掉眼泪的小不点——成了一年级双语班里最小的孩子。是他让我在初为人师的那一刻手足无措,也是他让我知道了一个孩子对于母亲的依恋。
一个5岁的孩子就那样离开父母亲开始了漫长的住校生活。在他的内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无助,我无法想象。我无法替代他的父母,但我知道我将和他一起去铺设明天的路。在相处中,我和他之间,慢慢建立起如亲人一般的感情。
早晨,当我走进教室,他会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挥舞着小手说早上好。我一把把他拥入怀里,转上一圈,再把他放下来。他的小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他兴奋得跳跃起来,急切地告诉周围的同学这种快乐的感觉,其他孩子也一拥而上,我也一一拥抱他们。我不能替代他们的亲人,但我可以是他们一起疯狂的大朋友——这是一天最好的开始。
“小朋友们,你们知道大熊猫是什么样子吗?它喜欢吃什么?睡觉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请小朋友周末和自己的爸爸妈妈一起去动物园看一看。”这是一次平常的周末语文作业。所有的孩子都欢呼雀跃,只有阳阳低着头比划着告诉我:“爸爸、妈妈,不来。”我明显感受到一个小小的心灵就那样灰暗下去。放学了,“阳阳,明天老师带你去一个有趣的地方。”“什么地方?”“秘密!明天记得早点起来,李老师来接你。”我如同孩子一样,欢喜地离开学校。
第二天,我一大早接到了他。“阳阳,今天李老师带你去动物园,好不好?”“好!”他兴奋地比划着。“李老师,动物园很远吗?”“是的,等你表里短的针指到这里的时候就到了。”“这么远?”他一脸惊奇,但也压不住心中对大熊猫的期待。在公共汽车上,我轻轻地把他抱起来,搂在怀里,像母亲抱着自己幼小的孩子,我用手为他遮住刺眼的阳光。他在我怀里动了动,睁开眼睛看了我一下,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他的梦。这个动作就这样一直保持着,直到公交车到站,我把熟睡的他抱下了车。我不知道他的梦里是否有我,但我清楚,这一刻,我有一种生平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奇特的幸福。
阳阳,今天的你会不会因为我们出游而高兴?
阳阳,明天的你将会有怎么的梦想?
在阳阳的眼中,他一定觉得我对他有太多的要求:要求他上课时视线必须停留在老师的身上,要求他完成作业必须认真,要求他学着独立思考,要求他在同学们玩耍时补上他落下的功课,要求他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不许哭,要学会坚强……我知道,在他失去听力的那一刻就注定这一生的坎坷,他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能坚强地走下去!而现在,我看着他摔倒,看着他满眼泪光,我强迫他站起来,鼓励他站起来,但我的心底全是暗暗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