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还没有坐定,金锁就把小包楸放在桌上,并把包袱打开,包袱里没有别的东西,却是一把带有皮套子的小手枪,还有十二枚子弹,这手枪和子弹倒把任文锦吓了一跳,忙问金锁:“拿这枪来做什么?”
金锁说这枪是杨毛毛给的,她叫我拿来,让大老爷防身,临上车时,在尕毛的怀里抱着,和尕毛一起送上车的。”
任文锦又问:“看来张牛娃是不知道给枪的事?”
金锁说:“知道不知道我说不上,我下山时,他们都跟车送了我一程。”
任文锦叹了口气说:“拿来这么个凶器,还成了我的心病了。”又问金锁:“枪膛里有子弹没有?”
金锁说我听杨毛毛小声给我说,枪里的子弹都卸出来的呢,以防伤人。”任文锦听后就把枪和子弹重新包了一下,包好后给了张明月,对张明月说:“你放个人找不见的地方。”又对金锁说这枪的事,可不能对任何人说。”金锁说这我知道。”
这时,王妈端来了饭,金锁大口大口地吃了两碗,又喝了点水,才对任文锦说任大老爷,我把去观山口的情况给你说一下吧。”
任文锦笑道:“你赶快说,说细一点。”
金锁就说道:“我头一天下午,太阳还没有落山,就到了观山口的前哨豁子,那前哨豁子是观山口贼窝的眼睛。我赶着车正行走间,从那豁子里跑出五六个人来,大吼小叫地把我围住,要抢我车上的东西,我就说:你们用不着抢,我就是来给你们送猪肉、羊肉的,我要见你们的大王张牛娃子。”
那几个贼子儿一听我的话,就大笑不止,乱嚷嚷地说:“没听说过,哪有给我们当山贼的送东西来的,你莫是骗我们吧。”又说张牛娃子是谁,我们不知道。”’我就又问:“张荣祖知道不知道,他的小名,就叫张牛娃子。”
那几个贼就说原来是张大王的亲戚,不然怎么能来送猪肉、羊肉呢。”
一个贼说:“委屈你一下,按规矩把你的眼睛蒙起来,我们带你进口子。”
我说:“蒙眼睛可以,你们得把我的车赶上。”
就这样,他们牵着我,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他们的那个大贼窝里,把脸上蒙布一取,原来是好几个地窝子联在一起,里面架着劈柴大火,暖暖和和的。在窝子暖和了一会儿,见一贼喊我’要去见张大王,我听着声音熟’细一看,才知是任惠民,任惠民也把我认出来了。我们两个同时都说‘才是你啊’,我跟着任惠民走过了几个窝子,到了张牛娃的窝子里,杨毛毛领着尕毛也坐在跟前,他们两个见了我也挺高兴的,问我干什么来了。我就把他妈想尕毛,任大老爷叫我接尕毛的话说了,杨毛毛一听,就哭了,也说要跟我一起回来,张牛娃子没有搭理她。
牛娃子对我说:“任大老爷对我一片好心,我却不能理会,也始终报答不上。”
说着,也流了几滴眼泪,他又对杨毛毛说:“别哭了,把尕毛带回去,让妈领去,妈也有个盼头,就那几亩地,到种时我们去种上,黄了我们去收掉,我当贼王,你当贼婆,过一日是一日吧。”
杨毛毛不哭了,又给我倒水,又给我拿吃食,张牛娃子对我说:“谢谢任大老爷了,给我送猪肉、羊肉,给这贼窝里送东西,还是破天荒的一次。金锁哥,你在我这贼窝里过三天日子,你再回去。你可以把这里的全部情况说给任大老爷。我给你说实话,我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山大王了,卜魁调戏了杨毛毛,叫我借马营长的手,以偷枪支弹药的事把他除了。清水,嘉峪关、新城子的弟兄都归我管了,吃有吃的、喝有喝的,还有大把的银子钱花。”说着话,又对坐在他身边的任惠民说:“去给灶上说一声,煮半扇子羊肉,我们四个人和我的尕毛吃羊肉、喝烧酒。”张牛娃子又起身从一个墙洞里拿出一个大盒子,上足发条随放开了洋戏匣子,我问张牛娃这戏匣子是哪里来的?”
张牛娃笑道:“还能哪里来,抢来的。明天了,跟我们下山抢一次货,你好见见世面,那才有趣呢。抢到某一家,有哭的、有喊的、有求饶的、有跪下磕头的、有叫爷爷告奶奶的,那场面才真刺激人,真觉得我就是世界上的第一伟人。”啪的一声,张牛娃的脸上被杨毛毛打了一个巴掌,杨毛毛拧着眉头说你真没有点人性,把我和尕毛弄到山上当贼不说,又要金大哥看你们做贼的场面,尕毛来和娘睡觉,不听你老子嘴里放屁。”尕毛经杨毛毛一叫,一下跑到杨毛毛怀里。
杨毛毛的那一巴掌,我以为恼了张牛娃子,谁知,张牛娃抹了一把挨了巴掌的脸,反笑道:“杨毛毛,金大哥在旁边坐着,你也这么不客气,也该给人顾点面子嘛,大丈夫不和你一般见识。”
杨毛毛没有理张牛娃的话,却对我说:“金大哥,我的祸事还在后头呢,说起卜魁来,那确实是坏水一肚子,常想沾我身,我把这事说给牛娃子,牛娃子就和马营长勾在一起,枪打了卜魁。其实,这是前门上驱狼,后门上来了虎,那马营长也不是好东西,一见我,笑面虎似的,一双色眼不往别处望,专望我的身子,我住在这贼窝里怕急了,你住两天走时,我就坐你的车回吧。”
牛娃子听着杨毛毛的话,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这时,饭上来了,是用一个木盆子拾着一盘馍,还有两碟子卤肉片、面筋菜,杨毛毛忙用筷子挟了一个馍给了我,让我就着卤肉吃,我肚子正饿呢,就吃起馍和卤肉、面筋来,味道挺不错的,我问杨毛毛:“这饭是山上做的吗?”
杨毛毛说:“山上蒸不了这样的馍,更做不出这样的菜,是马营长打发一个勤务兵来报的信,说金佛寺羊路漕凹里有个地主家,给儿子娶媳妇,让他们昨夜明火执仗地去抢的。等他们把东西都抢上走了,马营长才出动了几个兵,跑进那地主庄子放了几枪,难的那地主家又为马营长的几个兵做了一顿吃的。金大哥你说说,这兵匪可恶不可恶?”
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叹道这世道太坏了。”
任文锦说杨毛毛为啥给我带来一支枪,就是想到这兵匪可恶叫我护身的。这杨毛毛也用心良苦了。”
金锁又继续说:“杨毛毛还嘱咐我住几天就在这山上转转,可别跟他们下山抢庄子。”
我就回杨毛毛说:“这我知道,跟他们做什么去。”
牛娃子却对我说别听杨毛毛的话,女人气度。以后我要大干一场,马营长对我说以后国共两军一旦开仗,就把我的人收编为国军,小小儿的也得给我个连长当当,我现在有七十多号人、十几匹马、三十多条枪、五百多发子弹,还有矛子、大刀,再扩大发展一下,势就大了。”
第二天,任惠民、杨毛毛领着尕毛,陪着我在观山口子前后转了一天,第三天和第四天夜,张牛娃子亲带十几个弟兄,下山拦路抢劫了五头牛、十七只羊……牛娃子说:“过大年时安稳点,早点备些年货。”回来的那天早上,杨毛毛悄悄地对我说:“牛娃子不让她回,你先把尕毛带回去吧,有机会了我会偷着跑回去的,回去了请你问候任大老爷、大奶奶、二奶奶还有我婆子好。”
张牛娃子也对我说:让我替他给大老爷、大奶奶、二奶奶磕个头。说着,金锁就趴在地上给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各磕了一个头。然后起来说大老爷,就这些话,我全说完了。”
任文锦笑道:“金锁还很幸运,我们都提心儿怕你出事,你却在山上大酒大肉地喝着吃着,快去账房报个信,不然车姨子还急等你呢。”
金锁刚要起身走,车姨子推门进来了,张明月起身让座,笑道:“刚说完话,就让金锁快去账房呢。”
车姨子笑道:“人怪急的,五天了,回来了也就放心了,大老爷如果再没事儿,我们就回吧。”
任文锦说话都说完了,再没啥事儿。”
车姨子和金锁就出门走了。不大一会儿,张黄氏抱着尕毛进屋来了,教着尕毛叫任文锦为祖爷,叫张明月、张玉亮为祖奶奶,这尕毛脸形全像了张牛娃了,说了一阵话,张黄氏又把尕毛按在地上给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磕了头,张黄氏又说了很多个谢谢的话,才抱着尕毛走了。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冷风飕飕,飘起了雪花儿,任文锦望了望天说:“这天阴得厚厚的,看来是有一场大雪,金锁亏了回来了,如果到了明天回来,车里再拉个尕毛冻得就有点难支撑了。”
张明月、张玉亮也望了望天说确实,天要下大雪了。”王妈端上了晚饭,三个人吃了点饭。外面的雪已经下开了。
这一夜,下了半尺深的一层雪,任文锦大清早起来,大院的雪已被王耀忠扫得堆了起来,又将大院直通庄门口上的雪也都扫干净了。任文锦在庄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一望无际的白雪。后又转身进了庄,走到了长工院里,见李婶和谭璋及几个长工在扫院内的雪。谭璋笑着对任文锦说:“今天这么厚的雪,地上干不成活,我们准备一边起圈里的粪,一边洒上秕谷子,用几个筛子扣麻雀,今天中午给你端过去一盘子红烧雀儿肉。”
任文锦笑着说当然吃,雀儿肉是仙肉,神仙闻着味儿都要停步抢着吃一口呢。给我端一小盆来,由李婶烧得香香的,只是你们现在了还没有逮住一只麻雀?”
谭璋说:“现在还不是逮雀儿的时候,再有一个小时,天一大放亮,麻雀们的肚子饿了,它们就成群结队地来觅食了,到那时,拉倒棍儿,一筛子下去就扣十来个。李婶是做麻雀肉的好手,哪有烧不香的。”
任文锦说:“那好,捉少了你们吃,捉多了给我端过来点。”
李婶说:“上次下了一场小雪,一早上扣了三百多只,今天这么厚的雪,肯定飞下来觅食的雀儿多,不少于上次的。”
任文锦笑着点了点头,就出了长工院,回大院去了。中午吃饭时,李婶送来一盆子红烧麻雀肉,上面扣着碟子,用一块笼布包着。打开后,热气腾腾的,张明月一看见麻雀肉,就说:“去年冬天没吃上雀儿肉,今年可又吃上了。”
张玉亮又忙着拿筷子、倒黄酒,任文锦笑着说:“我们边吃边数个数儿,你们可别吃多了,这雀儿肉唯冬天吃起来香,我吃得慢,没有你们快。”说着话,任文锦先用筷子挟起一只麻雀,取下两小块肉,填到了嘴里,说:“这雀儿肉好吃,味道鲜美,这李婶的手艺就是不错。”
张玉亮把麻雀拨弄了半天才说:“不到五十只,你们两人已各吃两只,我也尝尝是怎么个香法。”说着,用手抓起一只,吃了两块肉,嘴里稀溜了一下说:“好味道、好味道。”
三个人吃着麻雀肉,喝着黄酒,任文锦说:“你们每人十五只,吃完了就放下筷子,剩下的不管多少,都由我一个人吃掉。”
张玉亮说:“好啊、好啊。”说着笑了起来,张明月听着张玉亮的笑声有点不对,就忙问:“这麻雀难刚刚四十五只?”
张玉亮大笑开了,说:“我数了刚好四十五只,谁想多吃还吃不上。”任文锦、张明月听了,又笑得不得了了。
任文锦出门望了一眼天,天上有一丝太阳,但还飘着雪花儿,对张明月、张玉亮说:“我们还是去后院吧,后院里看看雪景,看看冰雪下的红鲤鱼,在三间房里玩牌喝茶,比这屋里自在多了。”
张明月、张玉亮听了,赶忙加了件衣服,又给王妈打了招呼,三个人就去了后园。一进后园,好一派雪景,高低错落的树木,都被雪裹了枝条,鱼池内冻了一层冰,冰上有层雪,进水口旁,冰雪融化了一大片,红色的鲤鱼时而游过来,时而又游过去,煞是好看,看了一阵儿,任文锦说:“有点凉,还是进屋玩牌吧。”
三个人进房玩起牛九来。正玩在兴头儿上,王妈却推门进去说:“城里的四少奶奶代了个信,让大老爷去城里,有急事商量。”
任文锦问王妈:“没说什么急事呀,今天非要去吗?”
王妈说什么急事儿不清楚,代信儿的人是绍爷的二小子。”王妈说完走了。任文锦问张明月、张玉亮:“你们两个是去城里住,还是住在乡里?”
张明月说:“我们也去城里吧,听听是什么急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