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干吗去?
手机的指示灯一闪,看到这条王文发来的没头没脑的信息。杜美会意,回复:没事呵。
那见个面?
行。哪见?
520好吗?
好。杜美答应下来,好长时间没见到王文了,她愿意和他不着边际地闲聊,让整天忙碌着的心稍稍放松。而且,“520”对于杜美来说,是个极其温暖、极其亲切的地方。大约一年前,北城的政务大楼修建,是北城“招商引资”引进来的系列项目之一,那时,北城人还不太习惯大面积的突然拆迁,半个城区都在尘土飞扬中倒下了,正是“十一”国庆期间,精明的开发商邀请一些有关领导和部门去北京、天津两地考察、观光。现代化的办公楼,有绿化带、有健身器材,还有广场;特别是只有在电视上见过、装潢别具风格、窗户飘出空中的住宅小区,有小超市、幼儿园等配套设施,让北城的小市民们大开眼界,作为随行记者,杜美回来后写了篇“逛北京天津、看名品精品、话北城新建”在本台“周末专题文艺”播出后,就当完成了个任务丢脑后了。
不知隔了多少时日,王文打来电话,突兀地问:“这样修建起来的政务办公室,好不好?开发商是不是骗人的?”
“说不清呵。”杜美有些摸不着头脑,对王文和她提这个话题。当时,王文刚从城区一所私立中学调去给马庆新当秘书,志得意满。王文是杜美从小学至大学的同学,毕业后在中学当老师,常在报纸上发一些时评性的小文,什么《本土文化的另类解析》、《教师的荣誉感哪里去了》、《拆迁身后事》、《“指”上谈兵带来的革命》、《珍惜时下》……几乎每周都有新作,马庆新很欣赏他的文采,便把他调到身边当了秘书。
“我不是看了你的‘周末文艺’嘛,为开发商说了那么多好话,还以为你了解。”王文的口气半是真诚半是玩笑。
“那是开发商组织出去游玩,随便写的。你问那么细干吗?”
“不干吗,就是随便问问。”
……
那次,关于开发商的议题,杜美就当是闲聊,说过就丢脑后了。
大约一年之后吧,王文约杜美去了新的办公楼,五层,西边的倒数第一间,装饰得很简陋,墙上挂有世界地图和北城地图,两张浅木色的写字台对放着,有只大显屏的台式电脑、黑白打印机、黑色的电话机。明晃晃的大玻璃窗户,连纱帘都没挂。“这谁的办公室?”杜美问。
“你和我的。”
见杜美愕然,王文又说:“咱俩编印的《闲话北城》市场看好,好多人都和我要。老干局、老年大学、党校都要求订阅,可惜只做了两期,你就不积极了。”
“哪里是不积极?没有时间。”杜美把飘到额前的一缕乱发别上头顶,辩道。
“这是我和马书记要的《闲话北城》编辑室,给你钥匙,以后你没事就过来编稿,弄得好,咱们就能从地下转入地上了。”王文把一枚亮闪闪的钥匙放到杜美手中。
《闲话北城》是他们俩刚从燕京大学毕业回来,杜美的工作一直没着落,就北城的时事人情写了些看法,王文读过说很不错,王文当了马庆新的秘书之后,视野宽了,擦边球式加了一些对北城各界的时评,两人的文稿组在一起,又收集了些民间话题,以内刊赠阅的形式印了一部分。
“这么说,你还要编下去?”杜美幅度很小地甩了甩顺溜溜拖在脑后的马尾辫,浅笑着问。
“不是我,是我们。”王文强调说。
“我可没固定的时间,主要是我喜欢随意。写稿更是这样,有时候一晚上写两三篇,有时候一个月都不写一篇。”
“这样好,写出来的东西真实,有感觉。”王文很欣赏杜美的率性。
“我想和你说说许老师,这几天心里憋得难受,晚上都睡不好,又不能和别人说,你听了这话就烂在肚子里。”杜美话一出口,有点后悔。
“说吧,保证保密。”王文拍了拍胸脯。
杜美迟疑了一会儿,一股脑儿把许立扬接待市工商局,一次花了五千元的经过说了,马庆新那两万元她留在了嘴边,没亲眼见不靠实。她说:“花钱去那种场合,没个凭证,我心里没底,你说许老师就不怕?”
“他当领导这么多年了,应该心中有数。”
“要是查出来,我会不会受牵连?我可只想过安宁日子。”
“这种事,都是领导指使,你还听说哪里有抓办事员的?”
杜美的心稍稍平了,话匣子既打开,她又说了:“还有咱们初中时的同学陶二,就是你们马书记的小舅子,开着‘春炫’花卉公司,你看了近期的‘周末文艺’了吧?”
王文点头。
“不是有两期‘有奖竞猜’嘛,许老师说有人要去法院告,发的纪念品名不符实。他压下了。我问是谁要告,他又不明说,弄得我心里没底。”
“这你就别多想了,你又没猫腻。纪念品又不是你买的,谁爱告谁告去。”
杜美想了想:纪念品是“春炫”提供的,确实和她没多少关系。况且价值50元的东西,比鸡毛蒜皮更不值一提,谁会那么无聊?说不定是许立扬在马庆新面前卖好呢,有这可能。她不愿沿这个思路往深想,又说:“还有,前些时候,许老师电脑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不见了,怀疑有人做了手脚。后来,才发现是隐藏到别的文件夹中去了。许老师说内容是四套班子领导开会时做的一些小动作,比如:你们马书记,平时目不斜视,正儿八经的,开会却爱悄悄斜着眼看人,不怀好意似的。其实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做些自己不知觉的小动作,就像别人说,我说话的时候老皱眉头,都皱出皱纹来了,可我自己不觉得。还有许老师,坐着的时候,老晃腿,这一点儿都不奇怪。主要是,你说许老师收集这些镜头图像干吗?”
“说不清。”王文不敢确定地说,“也许就像《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那样,有窥视癖吧?”
“许老师还会有这爱好?”
“每个人都有。人本能地对别人的隐私有兴趣。”
杜美点点头,觉得王文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一席话,她心里轻松了不少。
屋里有些热,王文穿单薄的衣衫,站在写字台前翻阅两期的《闲话北城》,一页页都翻一遍,他翻到杜美写的《狼图腾这本书》:“这本书,有的人看到了兵法,有的人看到了企业经营策略,有的人看到了历史等等。我只看到那只小狼,只被那句‘小狼,小狼,开饭哩’牵心!听祖母说过,北城有过狼,祖母小的时候去河边玩,见到过狼绿荧荧的眼睛,没怕。狼没吃她……”
“你奶奶真的见过狼?”王文问。
“是的。在她八岁的时候。”杜美看着他翻,写字台上有一只褐色的牛角梳子,她拿起来梳了梳辫梢。
“不起静电,你拿上吧。”王文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
“我包里有。和这个差不多。色泽、质地都一样,只是形状不同”……杜美说着话翻开手包,找出她月牙儿形状的梳子。然后,和王文的那把换了一下位置。她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动作,完全是下意识。
“差点儿忘了,王晓玲有男朋友了没?听说她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有个人打问。”王文突然想起来,说。
“那不算婚姻,就和做了个梦差不多。刚结婚就离了。只是她在社会上风头那么大,名声大,花钱如流水,一个月换过五款手机,谁能养起?谁问了?”
“是真的?她哪来那么多钱?”
这也正是杜美想知道的。
俗话说,银钱是黑的。谁都不知谁的底细。王晓玲哪来的钱?杜美和王文探不出究竟,随即便又转移了话题,从最近看过的书,网络新闻,共同的同学展开,聊。
聊到黄昏,就要夜了……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告别。杜美回家的路上,见“春炫”花卉公司的那辆白色“越野”,先是开得很慢,然后缓缓地停在路旁,杜美以为下过了雨路泥泞,陶二要捎她一段。冒冒失失走过去,拉开了车门,见是陶二和王晓玲在一起,他喝多了酒,她在数落他,两人全都面红耳赤着。
“杜姐,是你。快上来,这是我朋友,让他送你回家。”王晓玲忙让,彼时,她还不知陶二和杜美同过学。
杜美脸腾地一热,走也不是,站也不是,醉眼蒙眬中,陶二认出是她,拉她上了车,三人说着话,才清楚了彼此的关系。
“原来你们同学,怎么没听你说?”王晓玲拿眼角瞥着陶二,怪他。
“杜美是好学生,她那时候眼高。见了我们都不大朝理。”陶二的语气里透着得意,为他终能和当初的好学生一个层面上对话了,更为他能搭上王晓玲这样的美女主持。
“怎么和陶二——一个有妇之夫成了朋友?”杜美笑,没有多说,心里暗暗纳闷,她不理解漂亮可人的王晓玲如何不找个好男孩过日子,却和陶二混在了一起。在杜美的心中,陶二再发财,再光耀,底色总是见不得阳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