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凋零的丁香花
这是一篇迟到的怀念,得知萍姐去世的消息,她的坟前已是几度青草萋萋,几度落叶缤纷。
那一晚,我喝醉了。
一
早春三月的太原,一场大雪之后,寒风凛冽,寒气逼人。几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高中同学来单位找到了我,我们在并州路一家饭店吃饭,席间聊起了往昔,不经意间说到了萍姐。
萍姐是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我们住在同一个宿舍。上课、下课,吃饭、睡觉一直是相依相随。高中毕业后,我在一个小村子里当代课老师。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十几年前的那个农历腊月十八是萍姐结婚的日子,当时赶上学生年终考试,半个多月后我回到家,打开她寄来的信时,已是她结婚后的第二天。没能参加萍姐的婚礼,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想着她的失望,她的期盼,我一直都很自责。
后来,我到了省城。每次回老家都是行色匆匆。也许由于工作紧张,也许有太多不尽如人意的事,我一直没有再联系萍姐。可是我心里一直希望,如果有时间,我一定专程去看她。却没有料到,学校之别,竟是永别。
二
萍姐是在一个单亲的家庭长大,因为从小没有母亲,萍姐的性格里总是透着一种忧郁。美丽而忧伤的萍姐,是那种特别出众的女孩。学校宿舍的门前有一大片丁香树,还有一丛丛月季花。萍姐喜欢丁香,而我偏爱月季。每到月季开花的季节,我总会摘下那美丽的花瓣,洗干净,放在水杯里,再放上茶叶、橘皮、白糖或冰糖,那样泡出来的茶水好喝极了,淡淡的,有一种甜,一种香。每当这时,萍姐就会刮着我的鼻子,戏谑地称我“采花贼”。
每年丁香花开的时候,我便会和萍姐钻到丁香花丛里细细寻找五瓣丁香。听人说,如果能找到五瓣丁香,就能得到幸福,可是我们总也找不到。萍姐说,幸福真的像五瓣丁香那样难寻吗?看着萍姐失落的眼睛,我不知如何回答她。我想起戴望舒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我多么希望,多愁善感的萍姐真的能幸福。改天我们再找好吗?一定会找到的。我牵着萍姐的手,对她说。
三
往事历历在目,那个和我一起寻觅五瓣丁香的人呢?
同学告诉我,萍姐自杀是因为一场恋爱。萍姐曾资助过那个男同学不少学费,但他的家人坚决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无奈之下,萍姐只好和别人结婚了。
故事到此结束,也许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几年之后,那个参加了工作的男同学,可能是由于一直思念萍姐吧,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悄然而至。他的到来,打破了萍姐的平静生活,抑或是萍姐一直生活得不如意。据同学说,他和萍姐在县城聊了一上午,把萍姐送回了村口。当他在县城车站等车时,竟然发现萍姐不知什么时候尾随其后。二人难分难舍,我可怜的萍姐也许一直就没有忘记过曾经的初恋吧。等萍姐送走了他,回到家时已经很晚,她敲了很长时间的门,家中的丈夫一直没有给她开门。
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萍姐一直坐在家门口,直到天亮。
我无法想象那个晚上,那么纤弱和敏感的萍姐,内心受到了怎样的伤害。
我更无法想象,三个月后,萍姐喝农药自杀了。也许她的死有太多的原因,来自家庭的,来自世俗的,来自心灵的。如果不是万念俱灰,如果萍姐的心里对世间还有那么一点点留恋的话,她不会丢下孩子,因为她原本就是在缺少母爱的环境下长大的。而如今,她也丢下了自己还不到两岁的孩子。
四
萍姐就这样去了,带着太多的遗憾、太多的不舍、太多的牵挂、太多的痛苦,永远离去了。留给亲人、朋友的是无尽的伤痛和思念。萍姐,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当我得知这些时,我内心的震惊和痛惜。因为,我从来也不曾忘记过你以及我们在一起的年少时光,我们的美丽青春……
所有的一切都成为追忆,所有的一切只能化为叹息。再多的眼泪都不能洗去我的无奈,我的悲伤,我的惋惜。萍姐呀,我惟一能做的就是,在清明时节,在你的坟头插上一束丁香花,唱上一首怀念的歌:你说你最爱丁香花/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她/多么忧郁的花/多愁善感的人啊/花儿枯萎的时候/当画面定格的时候/多么娇嫩的花/却躲不过风吹雨打/飘啊摇啊的一生/多少美丽编成的梦啊/就这样匆匆地走啦/留给我一生牵挂……
你能听到吗?你会听到吗?
附加话:
这篇文章最早发表于2006年4月4日的《三晋都市报》上,当时,身体状况处于最差状态,又是急性气管炎,又是慢性萎缩性胃炎,半个月的时间,因嗓子疼,都不能说话。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我的几个同学出差来太原顺路看我,我是强打起精神陪他们的。
如果说父母双亲因病相继地离去,给我留下了刻骨的伤痛。而萍姐的离开,却是让我震惊了。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凋零了,而且是自杀。在这样的震惊中,彻悟生与死有时候就在一念之间,生命某些时刻脆弱的不堪一击。
由此感慨:
一切的生命都是你的生命
一切的过程都是生命的过程
我们游历在这过程中
生命其实只是匆匆的瞬间
珍惜生命,善待生命,人,不管怎样的艰难,都应该好好活着!
§§§第2节怀念父亲
自父母走后的十多年里,我一直希望为长眠地下的父母写一篇祭文,却因说不出的原因迟迟没有动笔。突然有一天,我做了一个难忘而美妙的梦,当我醒来时,泪水还在肆意地流着。19年,父亲离开我整整19年了。可是所有的这一切,就像刚刚发生:
头上扎着白毛巾的父亲,和穿着偏襟上衣的母亲,正在黄河滩里,在绿油油的庄稼地里锄草,而还是六七岁小女孩的我背着小水壶,跑来跑去。美丽的花蝴蝶在草丛中飞舞,蜻蜓也在水边盘旋着,我叫着,追赶着。这时,父亲走过来,摘下头上的毛巾,替我擦着汗,还不时嗔怪我:“疯丫头,热不热呀,快到树下凉快一会吧。”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往事就像潮水一样奔涌而来。一瞬间,父亲的点点滴滴,便鲜活地展现在眼前。
厚道让他拥有人缘
父亲的实在和厚道,说来现在都想笑。当时我也就十四五岁吧。
一天,邻村的两个人来家里要让父亲帮忙,原因是他们的儿子找了我们村的姑娘,父亲和那姑娘的父亲是多年的朋友,姑娘的父亲非要我父亲做介绍人,否则就不答应这门亲事。男方的家人只好亲自找到我父亲,从来没做过媒的父亲拗不过,就答应了。婚事成了,男方家感谢父亲,给父亲买了一包点心,也就两元钱左右吧。母亲说:“蓉儿,从后院缸子里给他们装点花生和葵花吧。”我拿过两只碗,正准备走,被父亲劈手夺了过去,“这孩子,一只碗不就行了。”说完给人家装了整整一大袋。那人走后,我和母亲、妹妹看着父亲一个劲地笑,父亲莫明其妙,“你们笑啥呀,到底怎么了?”我们都说:“这是谁谢谁呢?”
为儿女他历尽磨难
父亲常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人要没脸了,这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父亲呀,你这张脸上写满的是什么呢?写满了贫穷和艰辛,写满了不屈和刚强,也写满了无奈和辛酸。写满了快乐和满足,更写满了对生命的执著和对命运的抗争。
我的一个同学在我的面前总是抱怨她的家庭,没有给予她太多的东西。抱怨父母偏心弟妹,而冷落她。可我从来都没这样想,因为我知道我的父母是在用他们的生命养育了八个儿女呀,他们吃尽了人间多少的苦,又经历了人间多少的磨难。
记得我上高中时,一个星期天我回到家中,妹妹告诉我:“姐,我这两天和父亲生气了。”“为什么呀?”我问。你知道他吃什么呢,那根本不能吃。从妹妹的嘴里,我知道,原来父亲吃的是已经生出了虫子的柿饼。五十多岁的父亲眼睛看不清,拿他当零食吃。我当时就流泪了,因为家里没什么好吃的,因为要供我们上学,父亲从来都舍不得花一分钱给自己。他拿那样的东西调剂自己的生活。直到今天,当我想起这一幕,泪水都会潸然而下。
1991年农历正月初九,是父亲离开这世间的日子,父亲是患急性脑溢血去世的,六十多岁的父亲,没有享过一天的福就走了,当时我和妹妹弟弟都没有成家,父亲的眼睛久久没能闭上,他放心不下已经年迈的母亲和他未成人的儿女。大哥含着泪对父亲说,“爹,你放心走吧,我会照顾他们的。”父亲才合上了眼。
送父亲走的那一天,跪在父亲的灵柩前,舅舅对我们说:“你们的父亲没有本事,没有为你们盖起房子,也没有给你们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还要让你们替他还账……”我的大哥截住了舅舅的话,“谁敢这么说我的父亲,能把我们养大,就已经不容易了,我们就是他最大的财富,谁比得过呢?”
父亲,你没有为儿女留下什么财产,甚至还欠下不少债务,可你的人格和品德,教会我们对生活的态度,是再多的金钱都无法买到的。
一段时间以来,因身体的微恙,我一直都活得很抑郁,生活原本亮丽的东西,在我眼里都成了灰色,情绪的无常和行为的某些偏颇,伤害着我周围的亲人。父亲,难道你是在梦里点化女儿,贫穷的生活没能压垮你,又怎么能压垮你挚爱的女儿呢?
是呀,父亲,我是该回到故乡看一看了,故乡的泥土里长眠着你和母亲,故乡有我的兄弟姐妹,有我太多太多的亲人,那高远的蓝天,那美丽的田野,那泥土小巷,都那么亲切而熟悉。故乡的风请吹散我心里所有的忧伤吧,也让轻风带去我对父亲的思念。
§§§第3节祝福母亲
母亲说,我咿呀学语,最早对世间的呼唤,是妈妈。母亲正抱着我,她说,那一瞬间的快乐和幸福,一生都难以忘怀。
从我记事起,母亲已是中年妇女,我们兄弟姐妹8人,是在父母一手拉扯下长大成人。为了养活我们,母亲白天要上地干活,夜晚还得在灯光下做针线活。
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联校要各学校全体师生去联校参加六一儿童节比赛,姐姐哥哥和我都要参加。母亲一时来不及做这么几双鞋,我最小,只上一年级,就劝我不要去了。不懂事的我,又哭又闹,看着我这个样子,母亲不忍心了。就说:“好了,好了,别哭了,晚上给你做,行了吧。”那次,可能是母亲太劳累了,做好鞋,连衣服都没有脱,坐着就睡着了,才从炕上摔下来。至今,母亲的额头上还留有一小块疤痕。
我们好不容易长大了,父亲却病倒了。病魔缠绕着父亲,是母亲用她瘦弱的双肩支撑起这个家,依旧坚持让我们上学。三哥终不负所望,考上了学校。
而父亲却因病永远地离去了。
我们都害怕母亲经不起这不幸的打击,而母亲比我们任何人想象得都坚强。她坚持亲自料理父亲的后事,在人们面前,母亲还是很平静镇定的神情。
埋葬父亲后,大家都困了,兄妹几人全躺在炕上睡着了。弟弟先睁开了眼,不见母亲,推醒了我,姐,娘呢?我俩赶忙去找,最后,在父亲的坟前我们找到了母亲。
母亲默默地坐在父亲的坟边,双手捂住脸,肩膀一耸一耸的……
没能进入高等学府的我,一直想要寻觅一份属于自己的人生,心里却割舍不下风烛残年的母亲。母亲看透了我的心思,她默默地把我的行李整好。
就这样,我离开了家。
农历九月二十九日,是母亲的生日,女儿拿什么孝敬母亲呢?依旧清苦且无能的女儿只能用手中这支笔,表达对母亲的一丝丝爱意。母亲,你听到了吗?
附加话:这篇文章发表于1993年11月30日的《山西晚报》上,距今已是16年。
1998年农历十月初二,被病魔侵袭的母亲,尽管经过苦苦的抗争,最终还是离开了她无限热爱和留恋的世间,留给她的孩子们无限的痛楚和思念。
这期间,我曾无数次想为母亲写一篇怀念的文章,都因不能触及这一伤痛,而未能如愿。当准备出这本散文集时,这一念头又起。我原以为,十多年的时间,会冲淡心中太多的的伤痛,竟还是不能。
还未回首,已是泪流满面。我知道,我是要带着这一遗憾了。那就借此告慰我的双亲吧,请安息,你们的孩子不会让你们失望。行走在这人世间,对得起日月上苍,无愧我心!也一定会好好珍爱生命,照顾好自己。
不为这今生的艰难,只为这世间疼我爱我怜我和我所牵挂的人流泪和好好活着。走到今天,已学会化解心中无数的缺憾。上苍,如果你一定要给我的生活添加太多的风雨,那就让我用一颗安静的心,坦然接受吧!我依旧会以一颗真诚的心活着,延续父母给予我的生命,延续他们把我带到这人间的感激!
也算纪念!
§§§第4节堂妹
堂妹小我两个月,是我叔叔的女儿。因为她,让我对另一类人群开始关注。
堂妹是个智障者,关于她的智障有两种说法,有说是天生的,有说是意外导致。
故事得从三十多年前说起,那时候我最大不超过六岁,最小可能也只有四岁。是在一个夏季的某一天,我和堂妹在巷子里的土堆上玩,我们那条小巷子住着十来户人家,却有两个精神病人(农村人称为疯子),都是成年人。他们不是先天的,都是后天因为某种原因而成为精神病人。平时大人都会告诉我们,留意点。那天我和堂妹可能是玩得太尽兴了,全然不知危险来临。等我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时,一个叫春娃的疯子就快走到我们跟前了。我赶紧起身喊堂妹,快跑,快跑。堂妹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没跑,我已记不清楚。我当时是跑了,春娃抓住了堂妹。
春娃抓住堂妹后,跑到了大娘家。因为那时候,农村人大都不关院门,院门一推就开了。大娘家后院有一棵很大的石榴树,需要几个人才能抱住。春娃把堂妹双脚提起,就像甩东西似的,抡过来抡过去,堂妹的头直接就甩在了石榴树上,不知道是我的哭喊声惊动了春娃的父母,还是他们家里有精神病人,也格外留心外面的动静,都跑出来了。后来巷子里也有很多人出来。但大家都不敢走上前去。春娃不是正常人,这时候,他受到刺激会做出更出格的事。大家只能是看着事情的发展,看着春娃的父母。春娃父母走上前去,他们首先安抚春娃的情绪,因为在石榴树旁边,还有一个红薯窖,用来储藏红薯的,有好几十米深,他要是把堂妹再扔下去,可就是雪上加霜了。后来怎么把堂妹解救下来,也已忘了。
也许堂妹原本就不是聪明的孩子,经此一劫,可能更显笨了吧。因为从那件事情后,我能明显感觉到堂妹不再和同龄人一样。这之前我对堂妹是聪明还是笨没有任何记忆。
每个人对生活的认知,最初来自于家庭,来自于父母。我一直感谢上苍让我做了我父母的孩子,他们的善良厚道宽容,给予我生命最初的本质和认知。尽管那是个非常清苦的农家小院,却是很温馨的,它抵得过世间任何物质的诱惑。我就是在这人间的亲情中,渐渐长大。
还是说我的堂妹吧。母亲的观点是,哪个孩子笨一点,哪个孩子的日子过得不好,就要多照顾多接济。母亲教育我们,对堂妹一定要好。只要家里有好吃的东西,母亲肯定会拿给堂妹。母亲说,这样的人本来就够可怜的了,给吃点,没有坏处。好吃的东西,多少是个数呢,也就是尝一尝。所以,堂妹喜欢来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