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御林军自然放人。
燕孤云就这么被扔在水泊中,七窍之血被雨水冲刷干净。
苏昕起身走到他跟前,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巾,撕成两半,那是自己珍视的鸳鸯刺绣,是绣得最好的一份。
她瑟瑟,将半张丝巾连同木头手中紧握的神女披帛,一道塞入他怀里。
随后说了一句:“木头,对不起。”
起身,随着大队人马离去,一路泪。
整个玄黄殿安静下来,燕孤云躺在雨水中是被抛弃的孤儿。夷坚没理会他,帝台没理会他。唯有两个理会他的,神女姐姐永远离他而去这是死别;昕儿姐则算是生离,从此将步入他人的家门。
又是一番生离死别,这小小年纪背负如此压得心头沉重。幸而他昏迷过去不知苦痛。
“掌门,如何处理燕孤云?”霍烈问道。
玄天德抢口:“就让他留在山上,如何?”
玄英摇头,坚决不可。
云璃闭目不语。她该如何,眼前是自己的弟子,唯有能陪在身边的弟子。可又是杀害自己心爱人的凶手,如何抉择?选了他对不住被杀之人,不选他对不起自己的心,选或不选都难。
她知道那是意外,那是魔气作怪,但是杀就是杀,再怎么辩解,再怎么说服自己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让她下山!”最后她如此应道,“在此之前我要治好他的伤。”
玄黄殿弟子围过去,正要像捡破烂似的抬走他,然而突然一道劲风吹来。
水花四溅,弟子们护着眼。
等风停下,睁眼一看,却见到一人身着黑色斗篷,头戴蒙纱斗笠,整个身子严严实实包裹着。
这人站在燕孤云跟前,弯腰一把抱起昏死的燕孤云,嘶哑笑道:“你们这些人居然如此对待自己门下的弟子,既然你们不要我就带走了!”
言罢,化为一阵黑气消失不见。
玄黄殿众人大惊。
便是游乾坤、赵敖和后羽三人见了也吃惊不已,整个事件中三人只是默默当着看客,完全不说任何话。
见这等事毕,三人告辞离开了玄黄殿。
燕孤云被不知名的人士带走,玄黄殿众人反倒得了解脱。一个个嘴上不说却心底畅快,算是个两全。
门中弟子收拾广场,之后重建这些自然不在话下。而玄黄殿也忙着准备释离玉的后世,虽然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尸体去哪儿了?只有祖师帝台知道。因为这原本就是他创造的生命,只不过是有血有肉罢了,然而这一切都只是灵力所化,借着黄土造出了血肉之躯,一如当年女娲造人。
终究他还是死了,对于祖师帝台而言也没有过多的悲伤可言。在人间经历千年早已让他看惯生死。虽心底担心死亡,但真正迎来那一刻时,他知道一切都只是往生轮回,只是暂时消失罢了。而释离玉的死却不同,他没有轮回没有转生,只有这一生。
这一生能与所爱生活短短十年他也知足了吧?帝台如此认为,从此安心在祖师祠堂忙活着必须要做的事,再不过问尘世。
且说半个月后,王都。
那一带达官显贵居住的地方,喧闹阵阵。
这一日是农历冬月的某一天,虽然王都已经冷嗖嗖。但在这等喜庆日子里,大伙都倍感温暖。
一大早鲁府开始忙活起来,今日是大司马鲁能之子鲁威的大喜日子。
大红灯笼高挂,红缎子处处高悬。门外对联请的是城内最好的写手,嫁妆全是鲁府出钱请的最好的银匠打造。只因苏府尽丧,苏昕孤身一人在此。
到如今苏昕都不知爹娘去世的真相,相信了鲁能所言是王下旨所为。得知爹娘死讯,苏昕也曾哭闹了五六日,可后来她明白活着只能靠自己,这才振作起来。
苏昕此刻在王都最好的客栈住着,客栈由御林军把守,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
苏昕的美貌让这些长期生活在军营里的壮汉们浮想翩翩,任谁都甘愿拜倒在石榴裙下。故而这些军人虽然是在监视,实际上也给了她诸多自由。
苏昕此刻在客栈房内,亲笔书了一封信打算传给姨娘云璃,现在这世上只有姨娘这么一个亲人。几乎是含着泪,她问候木头过得如何,却根本不知道燕孤云早已不在玄黄殿,已经不知下落。任笔动诉说这牵肠的相思意,最后放笔小心封好书信。
她款款叩门,屋外的兵士打开门,笑嘻嘻问道:“苏昕小姐,有何事?”
“可否将这封信送到玄黄殿转交云璃长老?”
那兵士二话不说就接过苏昕的信,特别闻了闻那香味:“好香!小人这就去送!”
苏昕凑近,身上香味四溢,她狐媚一笑:“那就有劳你了。”
那兵士酥到了骨子里,两腿发软,这等美貌加上妩媚,他们无法抵抗,便乖乖照搬。
自从苏昕发现自己的美貌还有这么点用处便开始悉心打扮起来,因为这世上能靠的只有自己!无论如何要用这美貌保护自己活下去。从此她变了个人,不再是当初那个纯真的烂漫少女,而是充满狐狸精味道的妩媚女子。
交完信,苏昕闭上门,急忙冲到铜镜前,摸着铜镜中那张脸,确保它还是那般美艳动人。可每次看到这张脸心底充满厌恶,她唾弃这张脸,这般做人。可为了活下去她能忍受,爹娘一去远离故土,在这陌生的王都要想安身只能靠这张倾城倾国的脸。
她对着铜镜一笑,开始化妆。胭脂水粉全是鲁府送来的上等品,为了鲁府的面子,让全城人知道她的美貌动人!
苏昕看着铜镜一点点装扮起来,最后含上红纸,红唇诱人。收尾完毕,又悉心穿起凤冠霞帔,那是王赏赐的东西,听说是当年王后苏媚姑姑出嫁的时候穿戴。
穿上这等装扮,她成了十足的王妃那般。面对铜镜旋转,欣赏着自己的妩媚动人的妙曼身姿。
大街上,王都百姓涌动。大伙都知道今日鲁威公子大喜,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新娘子的美貌,都说那是天下无双的美人。
富人区,国师府内。
大国师蓬克、莫名和玉玲珑三人坐在桌前商议。
莫名问道:“第二步计划已经完成,延维那边有何动静?”
玉玲珑叹道:“延维大人暂时没有说,还在等待时机。”
“到了这等地步还在等待时机?轩辕国主已经被心魔控制,将来整个轩辕国自然都在我们掌控之下。真希望延维早日出来,完成大业!不过,我当初提的条件可还记得?”莫名手中玩弄的酒杯,看着酒杯上的花纹。
玉玲珑鄙视般一笑:“你的胃口倒是挺大!延维大人说了人间他不看在眼里,你若想要尽管拿去!”
“你说错了,人间不是我想要。而是我们魔族本来就应该生活在人间!当年神魔一战魔族兵败,被迫退到魔界!千年来魔族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我要让所有同胞能和那些可恶的神一样享受阳光!享受人间的供奉!”
“随你如何想,我先回去复命!好自为之!”玉玲珑起身欲走。
莫名却笑道:“今日有人出嫁你不想去看看?听说可是个大美人儿,还是你我熟识的人。”
“苏昕,那小子若知道这消息只怕要呼天喊地,痛哭流涕。对了,那小子的下落你可知道?”玉玲珑定在原地问道。
“暂时不知,此事不急。且去看看热闹,指不定哪****恋上了哪个爱郎也会走到这一步。”
突然玉玲珑匕首动,架在莫名脖子上。
莫名却置之一笑:“你舍得下手?呵呵,玩笑而已不必当真。”
待玉玲珑去后,心魔才说道:“那小子不在玄黄殿上。”
“想不到被人驱赶了?哼哼,这就是人的丑恶本性。一旦发现你与凡人不同便妄加揣测,加之所谓情义恩怨,所谓仇恨。从我施法助燕孤云迸发魔气时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刻。他果然被赶出了玄黄殿,这样一来对我们可就有利了。”
心魔却有些担心:“殿下,跟延维合作真的没问题?他可是一只老狐狸。”
“狐狸再老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他是狐狸我就是老虎,哼,时代早已不同!一旦完成最后的事项立马与他决裂!”
“如此便好。”
正说话间仆人入门禀报:“大国师,这是鲁府的喜帖。”
“知道了,你先下去。”
“咱们去看看热闹,待在屋子里也太闷了。”
且说客栈内,苏昕已然打扮完毕,静静坐在床沿盖上红盖头,等着吉时。
而鲁府则敞开大门,喜迎宾客。
鲁威既是今日的新郎,身穿大红袍,翻身上马勒着缰绳前往客栈迎亲。
街上行人见权倾朝野的大司马的公子如此打扮,自然少不了夸奖一番。
鲁威大喜,一路在马上抱拳行礼,这才摇摇晃晃到了客栈。
恰巧苏昕在派来的鲁家丫鬟陪伴下头顶盖头缓步下楼。只因遮着盖头,苏昕下楼时双眼不便只得右手扶着栏杆一步步往下,有些东倒西歪。
鲁威看在眼里生怕新娘子摔倒赶紧迎上来,却被丫鬟喝退:“少爷,这可没到碰新娘的时候。”
鲁威只得作罢,静静拄在一旁。
众人热热闹闹簇拥着新娘子上八抬大轿,真是个豪华八抬大轿。
苏昕在丫鬟陪伴下一步步走上轿子,围观百姓看不到面目一个劲儿起哄,挡在花轿前。
鲁威见状唤过随行下人,取过一个铜盘,满满盛着铜钱,抓过钱往一旁撒去。行人们这才热闹着去抢钱,让出了一条道。
鲁威大笑,这婚娶倒也如此热闹,翻身上马,勒缰绳出发。
苏昕坐在轿内,不禁黯然垂泪。
曾几何时想过会有那么一天身披凤冠霞帔,坐在八抬大轿上,嫁往心郎门。可心郎不是现在的鲁威,应该是木头!如今消息不通也不知木头现在如何?会否如此刻我想你那般想我?
素手叠在腿上,规规矩矩放着。头顶盖头,视线一片深红,那本是喜庆之色,可在她眼里只有无尽的哀伤。
木头,你在哪?
虽是半个月过去,她却还停留在那天。那一别,看见木头倒在水泊中,也不知伤痛好了没。有姨娘在应该是好了吧?
忽而听到轿子外鞭炮声响,看来是要到了。
却突然心慌起来,这么多人看着婚礼必定成实。我岂不是成了鲁公子的妻子!可我喜欢的是傻木头。为什么要如此待我?
心底却又有另一个声音传来:“傻姑娘,燕孤云那模样分明是魔!人魔岂能在一起。况且当时若不答应鲁大人,不,现在当改口喊爹才对,燕孤云和姨娘还有玄黄殿说不定就难保了。再者鲁公子对你痴心一片,人又好又有权有势,这等条件岂是那燕孤云能比?”
“不对!”她叫出了声。
轿子外的丫鬟隔着轿子问道:“小姐什么不对?”
“没什么。”静下心来。
轿子停下,到了府门。轿帘被丫鬟掀开,扶着她下轿。
落地,每一步都是沉重的审判,为什么要背弃当日的誓言!她心中过意不去,几乎泪下,幸而被盖头遮着无人看见。
为什么不逃?既然不愿,为何要迈步。
她停下步子,耳边传来那些宾客的欢呼。
“新娘到了!”
每一声欢呼在她耳中嗡嗡作响,刺痛。不只是耳朵,心也跟着痛起来。
迈步,一步步缓缓而平稳,迈过门槛走进前厅。
心中念想着的是燕孤云,没有旁人,压根就没想过鲁威。即便这一刻他陪在自己身边。
之后的礼节她都没在意,只是一个劲儿配合着。是提线木偶,凭人摆布。
一拜天地,她拜,二拜高堂,她再拜,夫妻对拜,她依然拜。
眼中,红红的盖头上都是木头的面孔,那傻笑,那疯言疯语。说过喜欢她,说过绝不离开。可如今算什么?
在这一刻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你又在哪儿?不觉间又泪下。
“礼成!”
这二字,深深震撼了心灵。似重锤击打鼓面,在心底震出这呐喊一样的呼声。
晚了,礼成!我已经是鲁威的妻子,再不能念想着你,大红花轿,来的不是你。
随后送入洞房,苏昕便在丫鬟陪伴下独自坐在了新房里,沿着床沿坐下,一动不动。
等人都出去了,苏昕一把掀开盖头,双手捂着脸哭泣。
奢华的新房,哭泣的新娘,那些黄金打造的吊坠随着她身子的颤动而摇晃。
粉红穿着金线的纱帐下,凤冠霞帔的新娘干坐着,以泪洗面。
而鲁府内,开宴。
高朋满座,庭院内摆下十桌流水席,任那些百姓吃喝。
而前厅内,撤去礼具摆上一桌山珍海味。这桌上宴请的全是达官显贵。
鲁威被迫向每个权贵敬酒,一遍又一遍,终于有些醉意。这才推杯道:“晚辈酒量不行,诸位叔伯且尽兴!”
那些同龄的纨绔弟子岂肯放行,非要拉着他灌酒。又酒过三巡,大伙依然不肯放他,无奈之下,他只得陪着。心底却念着新娘苏昕,真想早点掀开她的盖头。
鲁府外,阴影处。
突然一道金光降下,却是夷坚和白衣童子,一老一少走来。在府门口唱了个大喏,却被守卫拦下。
夷坚喝道:“你这守门人怎敢拦我?”
那守卫笑:“这是大司马的府邸,岂是你这等老乞丐该来的地方!”
夷坚一听又是老乞丐几个字,瞬间暴跳如雷。白衣童子淡淡一笑:“活该!”
夷坚揪着徒弟耳朵:“居然幸灾乐祸!你不想进去尝尝山珍海味?”
“我只要鸡腿!”童子如是道。
夷坚拿他没办法,背地里捡起一颗石子,手指一点化成一锭金子。
这才握在手上大摇大摆走上去,冲着那守卫故意亮出明晃晃的光彩。那守卫一见立马改观:“请!”
夷坚一笑,将那颗石子丢给守卫,带着徒儿入了鲁府。
十桌流水席上,夷坚和徒儿坐定。看着满桌的佳肴,根本不顾形象大吃大喝起来,活脱脱两个饿死鬼,肚子饿得不行。
正吃喝间,守卫喝道:“大国师到!”
前厅里,一听大国师来了,立马满桌的达官显贵跟了出来。鲁能在前,躬身唱喏:“国师可来了,快请!快请!”
大国师一笑,身后莫名紧跟着,却一个劲儿扫视四下。看到那桌上夷坚和白衣童子在,于是乎莫名紧挨着夷坚坐下。
夷坚正吃着鱼,突然耳边一声:“好久不见!夷坚!”
夷坚猛抬头一看,却是玉玄。登时吓了一跳,喉咙被鱼刺卡住,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时间又难受万分,眼泪都掉了下来。
玉玄取笑道:“这等怕见我?”
夷坚难受,还是童子在他背后猛地一拍,顺着饭菜这才将鱼刺滑下肚子。
夷坚大喝:“差点要了老命!你这厮能不能别吓人!话说你来作甚?”
“我有些事不知,特来请教。说,燕孤云在哪?”玉玄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我不知。”夷坚继续吃鱼。
玉玄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会说。得了,今天不想为难你。”
玉玄起身离开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