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
燕孤云偏偏倒倒往城内走去,心底出奇的快乐。想到夷坚老伯那副表情,他心底自然是十分畅快。这下再不会有人来强迫他,乐的这一时快乐。
大老远就看见街上行人走动。这才过去一日,渝州城原本的居民们便归来,果然是安土重迁,不愿离开这熟悉的地方。
他走在街上,挂着笑脸。
春日和煦,却见到大煞风景的事。
忽而一群人披麻戴孝,缓缓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大街上穿行。
正是渝州府岳城主出殡的日子,一群家眷哭丧着撒着纸钱,边走边哭。当真是一个个痛不欲生,哭得撕心裂肺。
其余百姓,多少有些耳闻,听得城主是为渝州城百姓而死,却也都自发送行,瞬间这出殡队伍便壮大。
燕孤云就这么撤到一边,静静站在街边。
忽而从送行队伍中看到一个姑娘,正是那日在岳府所见的放风筝的少女。没想到她居然就是岳府的大小姐。
见她双眼通红,泪止不住还在流淌。
他心底忽而涌出一股同情,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沉重的心压来,寂静片刻。片刻后,他一笑,彻底放开。爹娘的仇已经不再需要强迫自己去报,开开心心活下去才是爹娘最希望看到的。
他转头继续往那边西南边走去,目的地是燕云山庄。
燕云山庄外,他站定,再抬头却没有看到牌匾。
这才想起来还没挂上去,走到大门前,弯腰拾起牌匾。扯过自己的道袍将牌匾擦干净,也不管道袍弄得脏兮兮的。
忽而蹬地,纵身一跃将牌匾挂上。
再看了一眼,满意地推开大门走进屋内。
阳光照进这熟悉的庭院,没有昨日的沉闷,一切如此平静,或者说有些闲适。
不知不觉走到祖庙。
庙的尽头,他推门往里走去。
历代庄主的灵位歪歪扭扭倒在地上,乱作一团。
灰尘厚重,燕孤云却不管那么多,将灵位一个个按着顺序摆好。
摆好完毕,取过爹的剑,拔剑出鞘,剑身刻着“开辟”二字。
拔剑取出兵主之剑,扬剑,两剑交锋。
“铮”开辟剑应声断裂,变成一把破剑。
剑身藏着一卷泛黄的残卷,看起来似乎有些年头。他小心取过残卷,缓缓打开。上面的字见得有些熟悉。
忽而脑海中浮现一幅画面,那是当年夷坚骗自己九文钱所赠的“秘籍”,字字闪烁金光,映入他脑中。
看着手中的残卷,清楚写着“开辟”二字。
残卷记载着短短几行字:
“昔太古之时,天地未分。宇内一片混沌,唯有灵气充沛。始祖盘古因灵气而生,以开天斧之力劈开混沌,始成天地…”
怎感觉像是妇孺皆知的神话故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古卷的背后却潦草画着些图形,他虽然看不懂,却分明是刻画的人的动作,有些姿势居然与修炼灵力相关。
看罢,觉得惊讶,为何爹有这种东西?更令他想不通的是这古卷竟然藏在剑中。
爹娘早已去过世再不可能告诉他答案,如今也只能带着疑惑好好保管这古卷。
想罢,他跪在地上,朝着灵位恭恭敬敬跪拜,念道:“不肖子孙燕孤云,今日起将离开燕云山庄再不回来。望诸位先祖赎罪。”
磕头罢,起身,毅然离去。
走出庄外,却见到一个男子手中握着一柄好剑,背倚墙壁正对着燕云山庄的大门。
燕孤云没有理会,只管走路。
那男子却笑道:“兄台留步。”
“何事?”他冷冷道。
细细打量眼前这男子,身高七尺,魁梧有力,一身肌肉暴露在衣外。
“敢问你可是燕云山庄的少庄主燕孤云?”
警觉,燕孤云棱眼盯着他道:“是或不是与你何干?”
那人哈哈一笑:“我家公子有请。”
“你家公子?我和你素不相识,更未见过你家公子,为何要请我?”他索性看也不看一眼,掉头便走。
那男子却笑道:“我家主人名为莫名,曾救你一命。”
救我一命?他停下脚步。想到即将离开渝州城,可能再不回来。恩人既然在此不如趁此机会去拜访一趟。
男子一笑在前带路,一直带到了烟云客栈。
客栈内,客人爆满。
唯有西边角那张只坐了一人,桌上菜肴齐备,那名为莫名之人正襟危坐。手执酒杯,细细品尝。
“殿…少爷,人我带来了。”
莫名示意他退下。
燕孤云这一路上小心戒备,没想到居然被带到了烟云客栈。再怎么说,他都不会忘记这个地方。正是释离玉大叔大意犯险之地。
头一天还是险恶无比,后一天便是普普通通。当真是变化难料。
他看着这男子果然是当年救他之人,便抱拳道:“莫名兄,多谢当年救命之恩。”
莫名一笑:“不必客气,请坐。不知燕公子善饮否?”
他笑摸着脑袋,笑道:“还行。”
“哈哈,来!畅饮一杯!”莫名斟酒满上劝杯道。
举杯一碰,两人一饮而尽。
一连饮了三杯。
莫名忽而一笑:“多年未见,燕公子的大仇可得报?”
“大仇未报,却已不需再报。”他饮酒笑道。
莫名一惊,酒杯贴在嘴边,却未饮:“这是何意?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燕公子却不愿报仇?”
“昨日前,或许我只知道报仇。可爹娘一番话语让我清醒过来,我已决定不再报仇。与其这么痛苦地去惦记过去,不如放下心来好好珍惜未来。爹娘如此所想,我也希望如此过活。”饮酒。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燕公子居然如此看得开!来来!再饮一杯!”莫名大笑,无比高兴。
“莫名兄,你若不弃,我希望能和您结为兄弟。”燕孤云捧杯劝酒道。
“求之不得!”
当下两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誓义结金兰。全然不顾那些吃客们惊讶的眼神。
莫名要再饮,燕孤云却婉拒:“莫大哥,小弟今日还有要事急着赶回去,不可再饮。”
“哦?可有何事?”
燕孤云笑而不语。
“是大哥不该多问,看小弟年纪正是风流倜傥之时,想必是哪家姑娘还在苦苦等候归人。哈哈!”莫名大笑。
燕孤云淡淡一笑:“并非如此,大哥莫要想错。”
“得了,兄弟既要远行,我也不拦你。这是我的一点薄礼还请收下。”莫名从怀中掏出一支玉镯。
那镯子看似普通,却清楚刻着两字“玉姬”。
“玉…姬…”他不由念到。
莫名盯着他的举动,见他有反应,问道:“怎么?兄弟可认得玉姬?”
“我说不清楚。大哥相信轮回一说么?”
“所谓轮回不过是死了生,生了死,生生死死。在我看来倒没什么可信。”
他沉默不语,闷着喝了一口,平静道:“我经常做梦,梦到一个男子身着火云金甲,站在一汪池水边。梦到一个女子常常坐在亭内抚琴…有一次,我听到他们提及‘玉姬’…”
“竟有此事?”莫名却并不惊讶,淡淡饮酒“可曾听得她的下落?”
“没有。这些梦太散乱,有时候我在想,那个男子好像就是我,却每每无迹可寻。我又怎可能是那等壮士。痴人说梦…我一时说了这么多梦话,还请大哥见谅…我该走了!”
“真的就不愿再留下?”莫名问道。
“真的不能留下。”
“兄弟保重!”莫名起身送他。
“大哥留步,我自个儿会走。后会有期!”燕孤云抱拳离去。
莫名站在客栈门口,看着他离开。
带路的男子重新走到了少爷跟前。
莫名笑道:“没想到一日不见,真当刮目相看。昨日他还是个小毛孩,今日却成长如此。着实让人惊讶!梦魔,昨日的事结果如何。”
“昨日已经弄到情报。本想再探一探燕孤云,没想到却被一个少女给搅黄了。”男子正是梦魔。
“是个怎样的女子?”
“手执两柄匕首,刻着‘玲珑’二字,言语冷冷。”
莫名一听,眉头微皱,随后一笑:“玉玲珑!我说是谁掺合了进来,没想到却是盟友。哼,连他都出手了,看来这人世果真又要不太平了!”
“殿下,我们该怎么做?”
“这情报我得请示父王,这里的事你先打理。在我未回来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属下明白。”
说罢,莫名化作黑烟消失不见…
燕孤云带着酒意,施法御起兵主之剑直往玄黄殿赶回。
遥远的玄黄殿,玉秀峰。
苏昕醒来,无神躺在床上,望着粉红的蚊帐发呆,看着网格,却现着燕孤云的脸。
不自觉伸手想去抓住他的脸,却是镜花水月,笑脸消失不见,只剩下网格依旧。
门动了,玄玉笑嘻嘻蹦了进来。两手背在身后,藏着东西。
“昕儿!”
苏昕赶紧闭上眼装睡。
“别装了!你的手还在前面打转,怎能骗过我!”玄玉笑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苏昕懒得理她,依旧闭着眼。
玄玉却扯出一块未绣完的“鸳鸯”。
“你的鸳鸯绣完了!”玄玉笑道。
苏昕一听,急了,睁眼一见却是玉儿姐拿着才开始绣的“鸳鸯”刺绣。
这个…真的是“鸳鸯”明明就是一只母鸡嘛!苏昕“扑哧”一笑,露出纯真笑容。
玄玉扯着嗓门喊道:“你们看,昕儿笑了!说了我有办法,一个个还不信!”
“信信信!就你最行!”玄月走了进来。
玄星跟进来笑道:“昕儿,昨天大叔是骗你的。小云子没事,只是有些事耽搁了暂时不能回来。”
“他会不会迷上了哪家女孩,不想回来了!”苏昕如此胡思乱想。
玄月笑道:“傻丫头,你觉得他那种木头会有这种心思?”
苏昕淡淡一笑,是自己多想了…
忽而有人叩门,却是大师兄玄清。
玄玉跑去开门,一见是大师兄赶紧吼道:“大姐,姐夫来了!”
玄月咬牙,笑骂道:“乱嚷嚷什么?信不信我打你!”
话虽如此,却带着无限春风衣迎了过去。
好在今日师父不在,玄月这才放心跟去…
后山禁地。
云璃御着雪魄剑直往这边飞来,收剑降下。
缓缓走上山道,两旁枫树成林,火红的叶子飘洒在地。
路的尽头,却是却是熟悉的草庐。
刚还是无限希望,转眼便化作失望。眼眸中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只有破旧的草庐随风摇曳。
她缓缓走过,却没有见到师兄。只见到和雪月峰一模一样的两座坟墓,到现在她都没有弄清到底哪一座坟才是月馨儿真正的墓。
正发呆间,忽而听到身后有御剑之声。
她赶紧躲进枫林,借着枫树藏身。
往那边看去,却是金志诚大摇大摆走来。
金志诚冲着陌生的地儿吼道:“释离玉师弟,你就别躲了!我已经知道你还活着!”
突然,一道剑奔来,一柄残剑,正是泣剑袭来。
金志诚立马施法唤出自己的剑,名为:逆元。
执剑在手,轻松一格,拦下泣剑。他笑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释离玉现身,执剑:“你有何面目来见我!”
“当年的事的确是我不对,不该乱说话,害你落得这地步!”
扬剑,指着金志诚,他眼神冷冷透出恨意:“既然你知道还敢来找我!”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放不开?释离玉师弟!”金志诚收剑。
“哼!”他亦收剑。
躲在一旁的云璃这才稍微放下心,原以为见面肯定是一场恶斗。还好是自己多想了。虽是如此,也不敢完全放心,万一这两人又打起来,自己可是阻止不了的。
金志诚笑道:“既然还活着就不要再躲躲藏藏了。雪月峰长老的位置可是一直为你留着。对了,掌门师兄还不知道你活着!”
“他早就知道了。”
“看来你们是故意瞒着我和霍烈…当年之事我是有错,不该错怪师弟。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要恨我多久。”言语中有些悔恨,真真切切。
“一辈子!”释离玉言语冷冷。
此刻,他想起了主人释离玉最后的时光,一直闷闷不乐。想到主人被这些所谓的同门师兄弟给怀疑,怀疑是他弑师!最后逼得主人拔剑自刎。若非祖师帝台出手,主人恐怕早就成了冤魂!都是这些伪君子害的!为了争夺掌门一位,居然陷害同门师兄弟。到了现在还要满口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还要满口的仁义道德!
他听不下去,心底被种下一根刺。每一句道歉都是榔头敲下,把刺狠狠插在心底,让他痛不能言。
听得厌烦了,只有无尽的恨。对云璃他没有恨,只有喜欢;对玄英也没有恨,只有不满;唯独金志诚和霍烈二人,唯独这两个决不能原谅!
释离玉握拳,因激动而颤抖。泣剑似明白他的意思,回到他手中。
执剑在手,恨,双眼通红。
金志诚摇头一叹:“你要怎么做才肯原谅我?”
“死!”释离玉冷冷憋出这一字。
金志诚顿觉心底一寒,身子一颤。过了片刻,他才应道:“好!”
施法,招出逆元剑。
风声掠过,带走一片枫叶。
叶落,剑动。
两人出手,释离玉按剑不动。
金志诚喝道:“长河落日剑-飞漠式!”
滚滚黄沙从剑身涌出,遮天蔽日。全是灵力所化的剑气。
释离玉拔剑,出手,“断水!”
巨剑劈砍,三下便将飞漠解决。
“不愧是当年玄黄殿第一高手!这么多年过去功力竟不曾退却!”金志诚笑道。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释离玉,你不必留情!”
释离玉横剑在身前,左手做剑指状,划过剑身,举剑上替,刺向天空。喝道:“曲终!”
绵绵灵力,阵阵涌来,一个劲往空中冲去。
金志诚见了,掌心捏汗,换招式,喝道:“大漠孤烟直!”
飞漠式和孤烟式一齐用处。
灵力相抗,剑剑相争。激起灵力化为烈风。两人的道袍弄得飘飘扬扬,长发直直。
便是如此,两人都没有收手的打算。
云璃暗中见了,大叫不好,却又无可奈何。这等灵力对抗,自己过去解不了局,反而会陷入其中。只能希望有什么人来阻止,可这茫茫禁地怎会有人来。
正思量间,察觉到身后有人。她警觉往后一看,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两只鸟惊叫。
是我看错了?明明觉得有人。
枫林深处,一道青光现身,却是祖师帝台。心中暗恼:“看来这小子越来越不受控制,还执着于当年往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连这点都忘了吗!小子!”
释离玉与金志诚僵持了一刻钟。
一刻钟后,两人再度发力,借着对方力道分开。
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两人都如此。
释离玉躬着身子,握着泣剑,调整呼吸。
金志诚倚着逆元剑,依然要保持昂首挺胸,心里却有一丝发憷。没想到打到如此地步,难道真想要我的命?释离玉!真有这么恨我?
罢了,罢了!成全你!
金志诚汇聚灵力,做最后一搏,喝道:“长河落日圆!”
灵力凸涌,逆元剑离身,自悬浮于空。
闭目,全身灵力化为剑气,一道道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