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璃走出房门,闭目一叹,挥袖离开。看到三个徒儿在偷懒,不由喝道:“你们三个还不去做事!”
唬得三个徒儿忙碌起来,嗮草药,端草药,熬草药…
云璃又止道:“慢着!今天你们就不用做了。好好陪着昕儿聊天之类,给她送点白开水去。在为师回来之前,一定要照顾好她,明白吗?”
玄月出来应道:“知道了,师父您要去哪?”
“为师有事,你无需知道!”
说罢,自招出雪魄御剑而起。
玄黄殿,逐星峰。
玄天德御剑载着玄灵和燕孤云刚到了家门口,收剑。往院里走去。
一路上燕孤云问道:“义叔,您的剑怎么和师父的不同?”
玄天德挥着手中剑,笑道:“每个长老的喜好不同。你师父平日里冷冰冰的,那柄雪魄倒也蛮般配她。义叔我就不同,没那么死板,这剑名为‘焚心’是我的师父传授的。”
“师父传授?那我师父的剑也是她师父传授的么?”
“不是,她师父传授的剑名为‘霜华’…”
玄灵蹦出来,惊讶道:“‘霜华’,就是娘的那柄剑么?”
“嗯。”
燕孤云还是没懂,问道:“那我师父的剑是从哪来的?”
“他的剑是一个人送的…那个人…是我们的师兄,可惜英年早逝,差不多是十年了。”
刚才还笑嘻嘻的玄天德,想到了逝去的师兄,泛起点点哀伤。看着自己怀里抱着的那堆纸钱,又想到了师兄的模样。
见义叔发呆,燕孤云不好打扰他。玄灵也懒得理爹,拉着燕孤云跑到屋里拿出那柄练习用得木剑,可惜只有一柄。
燕孤云看着义姐,有些不平道:“你有剑,可我没剑…”
玄灵想了想,感觉也对。看了木剑一眼,摇摇头,想到:“这剑我才不给你呢,干脆给他个树条算了!”一双清波大眼,左瞧右看,看到一根桑树条似发现宝藏一般,笑嘻嘻弯腰捡起来,塞给燕孤云。
燕孤云是十岁的娃,自然不是三岁孩童那般好糊弄,死活不愿。丢了树条,嚷嚷道:“我也要木剑!”
玄灵再捡起树条,丢给他:“你能打赢我的话,我就把剑给你。”
“你说的可要算数!”
“小子,让你一只手,来!”
玄灵莞你一笑,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于是乎这两个孩童便打闹起来,一个使剑,一个用树条,打闹得不亦乐乎。
玄天德站石凳旁,竟忘了坐下。一直站着在想过往的岁月,和释离玉师兄一起的岁月。
忽而,门外走近一人,那人轻声冷冷道:“天德师兄,可帮我捎了一份?”
“师妹的大事,我做师兄的怎敢忘?”玄天德笑道。
来人正是云璃,云璃一眼就看到散放在石桌上,被风一吹有些七零八落的纸钱。径直走过来翻弄着那堆纸钱,量了一下厚度似乎觉得有些太少:“就这么点,会不会太少…”
玄天德摸着自己秃顶的脑袋,笑道:“怎么可能少,这么多绝对够师兄用!话说这时辰就过来,会不会太早了些?”
云璃依旧冷冷道:“已经晚了,师兄若不去,我便一人去了也无妨。”
“师妹,我不是那个意思…走吧!”玄天德见她眼神冷冷,丝毫不敢得罪她,只得顺意同行。
这两个大人就这么,御剑飞走。丢下两个孩童打闹不断。
燕孤云看见两道光,指着道:“灵儿姐,你看那是什么?”
“笨,这都认不到…不就是御剑嘛。”
“灵儿姐会么?”
玄灵年纪未到,爹不曾教过。看着这家伙如此渴求的眼神,玄灵故意说道:“这个当然是会的,只是没有剑无法施展…”
说得燕孤云对她膜拜不已,一副希望她能教教自己的可怜模样,拉着灵姐的手:“灵儿姐,可不可以教教我!”
玄灵有些嫌弃,不舒服的看了他一眼,甩着手:“别拉我的手!痛死啦!”
傻傻“哦”了一声,放手,憨笑着挠挠头。
玄灵一看他这憨态,心生一计,笑道:“看你这么傻的样子,以后我就叫你‘木头’得了!木头你说好不好?”
为了学习这御剑之术,他自然是做牛做马都愿意,又岂会在意一个绰号?生怕灵姐不愿教他,便笑道:“灵姐说好就好,木头也好听。”
玄灵‘噗嗤’一笑,露出两个浅浅酒窝。心中讥笑,木头就是木头,也真够憨。
燕孤云却看着灵姐的笑入了迷。一抹浅浅笑靥,一袭乌黑长发扎着两马尾小辫,虽是一身紧身行头,除了有点暴力,其他倒也像个大家闺秀。看着她的笑脸,他当真是醉了…
且说这边,师兄妹两人御剑直往玄黄殿西北第三座峰雪月峰飞去。
雪月峰,常年为冰雪覆盖,乃是五长老峰之一。
两人御剑在空,远远望见雪白的山头,顿觉寒气袭来。
玄天德问:“今天就是释师兄十年忌日…师妹,在玄黄殿上看不到你的笑脸也整整十年了…”
云璃依旧冷冷,比那雪月峰上的坚冰还要冷上三分,似乎一切在她眼中都毫无温暖可言,她望着山头,开口道:“十年而已,倒劳天德师兄挂记了。”
听她有些刺耳的回应,玄天德深感无奈,再笑不起来,悄声问道:“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妨告诉我,为何你的笑再不复现…”
云璃没有应他,只是冷冷道:“有些事不提更好。”
玄天德急躁道:“那件事不能怨我们…金志诚和掌门玄英师兄亲眼所见…”
云璃挥袖,有些恼怒,道:“够了!”
怒气正盛,一身长裙被这怒气一激,微微飘荡。良久,似平静了下来,云璃道:“对不住,一时失态…”
“罢了,师妹既然听不进去,我再说下去无趣的反倒是我。”
已经到了雪月峰山头,两人降下,收剑。
抬头望去,一幅整齐削断的石壁上,刻着“雪月峰”三字,朱红的漆已失去它昔日的光艳,如今只有黯淡可言。一如雪月峰的主人埋没在历史之中,无人提及,除了念念不忘的这两人。
石壁旁,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道通往山上。小道无声述说着过去,坚硬的石板连青苔都没有长,只有不时看到的梧桐叶子,寂寞睡着。
云璃提起裙角,一步步缓缓登上,俯身拾起石梯上的落叶,小心收好。
玄天德则是个大老粗,哪管这些,昂首挺胸也不管闲情逸致的师妹,自个往山上走去。
路的尽头在半山腰,随着越来越近,耳边清楚听到哗啦啦的水声。走到尽头,抬头一望。
远处,悬崖旁,一座草庐如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风中瑟瑟颤抖。枯萎的早已死去的茅草,被春风调皮的吹起,瘦弱的身子摇摆不定。
草庐右侧,一颗看起来有些历史的梧桐树,寂寂无声默立着。梧桐树下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围绕。
云璃眼角有些湿润,缓缓走到石桌旁,将一路上收集的梧桐叶轻轻放在树下,算是个落叶归根。抬头望着梧桐树,粗糙的树皮挂着干枯的叶子,毫无生机。
她坐下,双手趴在石桌上,撑着脸,一如天真的少女,竟泛过笑容。
那一刻,玄天德看见了,笑容,如此开心天真地笑,一如他十年前所熟悉的那个云璃师妹。他不忍心打扰她,自个轻轻走到一边,远远离她,生怕打破她难得的笑境。
她沉醉在过往,想起那点点滴滴。也曾在石桌旁这样趴着,听释师兄吹笛,宛转悠扬,欢快中难掩一抹淡淡的忧伤;也曾在此睡着,释师兄拿过有些汗臭的被子盖在她身上,最后还是她帮他洗了;也曾在此心酸流泪,看着自己的师兄和别得女人有说有笑…
她闭着眼,享受着难得的惬意。忽而,一片梧桐叶坠下,轻轻跌在她头顶,亲吻着她的秀发。
惊醒,睁眼,冰冷的石桌,侵蚀着她双臂的余温。
眼角泪落,笑容烟消云散,重新戴上这冷冷的面具,板着脸恢复如初。起身,撑着石桌,转身走开。
往草庐的左侧,两道墓碑并排着挨在一块,连死都不愿分开。
云璃只觉脚沉重,每一年这个时候,她的脚总是如此,提不起,迈不开,不愿靠近却又心想如此。
师兄你终究是走了!抛下这一切,走了。
她静静站在墓前,埋怨着,泪泄着。当日场景再度浮现,虽然她不愿再想起。
“我没有害师父!”
那是他最后一句话,所有人都不信,除了她。除了她坚定站在他那边,还有一个女人,她对这个女人又恨又羡慕。
此刻,那女人就静静躺在他身边,大概已是一副枯骨,还要紧紧抓住他吗?月馨儿!
玄天德在坟前坐下,席地而坐什么都不衬垫,一屁股坐在草上,压弯了一块方圆。熟练地习惯性地拿出两坛酒,玄天德放声道:“师兄,师弟敬你!”
举着酒坛,挥洒一地。
再举着自己的酒坛,大笑道:“师兄,师弟近来身体不适不能畅饮,还望师兄见谅!”
举头灌酒,酒从脸上撒泼下来,和着泪一齐撒泼起来。
云璃道:“你身子不好还是少饮为好。”
玄天德看不出他是哭还是笑,粗犷的嗓子吼道:“听见了吗,师兄,这就是你那熟悉的师妹,从你走后,再没见过她笑。你倒是劝劝她…”
“又在胡言!”云璃喝道。忍不住看着墓碑,“师兄,你别听他胡说!”
挤出一丝笑容,却如此勉强,终于憋不住满脸泪流。
朦胧泪眼看着那极其普通的碑,上面写着“故雪月峰长老释离玉之墓”,右下角写着“爱妻月馨儿立”。
眼光一扫,旁边一座碑上面写着“故爱妻女子国大巫师月馨儿之墓”,右下角赫然写着“愚夫释离玉立。”
就是那六个字,一直压在她心头。
她忍不住问:“师兄,你到底是活着还是真的死了…又或者在某处和我玩捉迷藏,静静看着我哭,你却在偷笑…”
玄天德吼道:“师妹,说什么傻话!虽然你不愿相信,但这就是事实!师兄早已…”
后面的话他不想再说,举着酒坛,灌了数口。
“那为什么这块碑上写着这六个字?月馨儿明明在师兄死的时候主持葬礼,为何她死的时候立的碑却是‘愚夫释离玉立’!”
“大概是掌门师兄替她立碑的时候为了满足师兄的心愿,故意这样写的。”玄天德摔碎酒坛,摸出四只白烛,用事先备好的火折子点燃。
云璃显然并不信服这个理由,从他手上夺过白烛,插在墓的两角。
玄天德没有说什么,自移到一边拿着纸钱替月馨儿烧钱,对着冷冷的墓碑说道:“月馨儿,虽然我不知你和师兄到底是如何走到一起,不过还是希望你在地府好好照顾师兄,免得让他寂寞。可现在想来,若当初你没有出现,说不定师兄早和云璃师妹在一起…可若没有你出现,师兄恐怕也早已不在玄黄殿。说起来倒是羡慕你们,到头来死了葬在一处倒也有些羡煞旁人…”
云璃棱眼看了一眼玄天德在嘀咕,只当没看见,也不搭理他。独自烧起纸钱,心中默默念着师兄。
黄纸飞舞,在火苗中燃烧殆尽。
过了好久,已是日近黄昏,在这片地上不会觉得温暖,坚冰散发的寒气始终将此地团团围住,弄得死气沉沉。
玄天德起身,拍拍衣服。往草庐那边走去,只看到那柄剑插在石缝中。
一柄剑,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剑刃已经有些钝,微微可见剑身上些许缺口,的确算不得是柄好剑。
玄天德使足力气,一拔,纹丝不动。他没有再拔第二下,淡淡道:“师兄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力道,将它插得如此紧。十年了,没人能拔出来。”
云璃再看了一眼墓碑,忍不住去抚摸,除了冰冷再不能说这墓碑还有什么特点。终于,她起身决然离开。
草庐门开着,残缺的门破烂不堪。与其说是门,倒不如说是块破旧的板子。
玄天德轻轻推开,死死扶住生怕这板子砸了下来,好在没他想的那么脆弱。
屋内,蜘蛛网结了太多,灰尘密布,阵阵发霉的气味如此刺鼻。
云璃看着破草堆,皱起眉头。转过视线,在一张陈旧的桌上看到一件东西闪着光亮。那是蛇形玉佩!
云璃心底一阵激动和疑惑,师兄的蛇形玉佩为何在此?那张枫叶上的脚印。对了,脚印!
云璃细细搜索着,突然看到地上几个清晰的脚印,没错,和枫叶上的脚印如此相似。
心砰砰跳动,有些紧张,呼吸急促。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盯着他们两人,不知道是谁。但是肯定有人盯着他两很久,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但她的直觉如此清楚告诉她。
玄天德看着玉佩惊讶道:“为何释师兄的玉佩在此地?不应该随身葬了么?难道…有人盗尸!”
云璃觉得好笑,这大老粗的心思果然不行,分明是有人!到底是谁?她小心扫视着屋子,什么发现都没有,转身道:“我们走吧。”
玄天德没有多想,跟着走了出来。两人就这么沿着小道走下。
草庐后,一双眼睛通过木板间的缝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一切。
那是一个身着白袍的男子,嘴角浮过一丝浅笑。大摇大摆走了出来,站到墓碑跟前恭敬道:“主人!我来看您了。”
他就着玄天德点的白烛点燃纸钱,缓缓烧起。再对着墓碑道:“您的仇,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仇人是谁。但您放心,我定会为您报仇!这是我成为您的替身理所应当做的!祖师给我了与您一样的面孔,希望我能为他所用。但是祖师的意图不明,似乎在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我真的该听祖师的么?主人,您告诉我,该还是不该?”
墓碑无声,没有回应他的疑问。
白袍男子起身,走到插剑石旁,取剑却拔不出来。淡淡道:“泣剑,连你也只认同主人不认同我么?看在你如此忠心耿耿的份上,我不会再动你。”
剑也不理他,墓碑也不理他。白袍男子站在悬崖旁,静静听这唯一的“活物”,一道瀑布映在眼帘。奔腾的流水如巨龙咆哮,从山顶奔腾下来,旁边早已冻结成冰,唯独这道瀑布常年流动奔腾不息。
白袍男子闭目静听,有些惬意。
忽而,一道剑气从他身后袭来。
男子耳朵一动,察觉,瞬间脚尖微动。一点,在地上滑过,侧身避过剑气。
转身直面剑气袭来的方向,什么人都没看见,男子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偷袭!”
只有一道剑气,此后并没有剑气攻来。
男子走到插剑石,右臂灵力一运,发力,拔出剑。
那剑却是一柄残缺的断剑,一半的剑身都不知所踪,只剩下剑柄和半个剑身。男子执剑在手,喝道:“有胆就出来相见!”
忽而,又是一道剑气袭来,随即跃出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