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县的华西村是组建不足一年的新村,乃是县令为收留流民而专门建立的村子。
大概是因为年轻吧,华西村现如今充满了活力,东侧市新近开垦的农田,沟壑整齐的半抱着村子,象一位温柔的母亲。
村中大多数房屋都是茅草屋,虽不结实,御寒还是绰绰有余的。但并不意味着村中木制建筑就很少,村子西侧的养鸡场和牛栏都是用最结实的硬木,周围还插着斜切一节的尖竹,作防卫野兽之用。
而在村子之中,耸立着全村最高大的建筑,也是村中最早的木屋——公屋。
公屋有三间大房,最右侧是有十多个灶台的厨房,左侧则是大澡堂,处于县令惊人的洁癖,民壮几乎天天都被逼着在澡堂搓上半个时辰。
而中间就是冲做食堂的大厅,摆放着数十个破桌子烂椅子什么的。
现在偌大的食堂中只坐着寥寥几个人,因为华西村中最头面的人物几乎全聚于此。
“方甲长去邻村商量事去了,”温言看着自己的恩主道。
华庆峰点了点头,表示他记得此事。
“大哥也不找几个人跟着,老方头出事咋办?”石义坐在少了一条腿的板凳上,歪着身子瞅着他老哥。
石勇耸了耸肩,道:“我是想找人跟着,可方总管不让,说又不是去打架,带那么多人去干吗。”
华庆峰轻咳了一声,打断了石氏兄弟二人。
“这事等方老爹回来再说,先说下村里的事。”
见东家这么说,大家也就不言语了。
这倒不是华庆峰不担心方二全,只是方二全现在是甲长,还是县令的总管,华庆峰不认为会有什么大事。
见大家都不开口,田六出身道:“先说我这边的事吧,县丞那边今天要审仵作,看样子是一定要有个结果。”
温言想了想,用手做了个用力拍打的动作,
“这么说要动大刑喽,看来赞府老爷是真急了。”
“可不是嘛,都半年了一点眉目都没有,估计知府老爷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吧。”石义插了一句,满脸幸灾乐祸。
县令跟孟庆唯、齐木的矛盾,华西村的人都有过耳闻,既然跟县令密切,对这二人自然没啥好感。
对于这种同仇敌忾,华庆峰心中受用,却没有表现出来。
“府衙倒是真急了,提刑司下文斥责了好几次,但孟庆唯会审讯仵作,更多是因为府衙仵作的到来,先不说这个,田六你查的如何?”
与其他流民不同,田六做过店小二,做过车夫,最难的时候在乞丐窝里,也混的风生水起,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最为在行。
更为难得的是,这个鬼机灵却有一颗安定的心,所以华庆峰招募长工时,他是第一批来的。
此为华庆峰看中,一开始去各店去采购物品,后来田六便成了消息包打听。
田六脸上闪过一丝得意,这才开口道。
“咱们县的仵作叫孙康,这老小子可是出了名的吝啬鬼,但在四个月前却添置了一房新宅,就在县城内,还买了几亩良田,好不风光。”
“所以必有外财!”石义插了句嘴,却被田六白了一眼。
“石义!”华庆峰语气中透着不满。
石义吐了吐舌头,便没有再言语。
见气氛有些尴尬,温言道:“这孙康的老婆家境如何,会不是是他老婆出的钱?”
田六摇了摇头,否定道,
“孙妻家里还算殷实,但孙妻尚有一个未成家的弟弟,怎么可能给女婿出钱?”
华庆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孙妻是咱们县出了名的稳婆,平时倒也能赚些回家,但要说购置新宅还差的远,更何况这仵作热衷赌博,不可能存钱来买房买地。”
四五个月前正好是杨氏案发之时,面对那具肿胀难以辨认的无名之尸,孙康做出了此人乃是杨氏的验尸判断,
所以田六说孙康接受了贿赂,华庆峰一点不意外,
但意外的是孟庆唯直到五个月后,方才回过神来审问仵作,令华庆峰对这个对手的智商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田六正好继续说,但还未等他言语,就看到三姑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东家,快去看看吧,方总管让人给打了。”
华庆峰站了起来,
“看来咱们村子还不太平啊,总有些野兽在周围游荡。”
随着华庆峰,其他四个人也迅速推开自己的座位,跟在他的背后。
方二全用一块冷布敷在左边的眼睛上,呲牙咧嘴地吸着冷气。
然后他就看见一群人鱼贯而入,带头的正是他的恩主。
“东……东家,您怎么来了。”
华庆峰看着方二全的左眼,眉毛一挑,道:“你早上不是去邻村商量事情了吗,这难道是他们动的手?”
方二全还没说话,他旁边的小子就开了口:“可不是吗,这帮家伙都是群地痞,一言不合就打了过来。”
心里大概明白了点,但华庆峰还是把目光调向方二全,希望从他嘴里听到情况。
“我是去商量水的事情,没有打架,真的。”
“老方,我知道事情都要商量着来,但是你确定你对东家没有隐瞒,不用顾忌我的心情,你要做的就是说出实话。”
看了东家一眼,方二全的头低了下来,当他抬起头来时,就竹筒倒豆子道:“其实不仅仅是为水的事情,东家您仁义,给我们这些长工吃饱穿暖,还有肉食,那些进了其他村的就坐不住了,都想往咱们村里挤,其他村的就不愿意了。”
华庆峰皱着眉头在寻思,显然村子里的繁荣对其他的长工构成了影响,对于地主而言,如过摘除了懒虫和痞子,流民能提供廉价的劳动力,而华庆峰的作为,提高了用工待遇,打破了潜规则,也难怪其他村子有敌意了。
但这种敌意,不值得华庆峰改变自己的做法,甚至可以说,他畅快地接受了这种敌意,并随时准备从敌意者身上碾过去。
所以在五个月以前,借口防卫野兽养的民壮,不正为此而准备?
“但他们打了我一拳,不是因为水或者长工,而是他们居然说您的坏话……”
“噢,”华庆峰感觉有点意思了,而石勇几个人呢神色开始严肃起来。
华庆峰把手臂搭在方二全的肩膀上,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说一个给齐木换鞋的懦夫,不配用葫县的水浇灌庄稼。”
“噢噢,他们的消息还真灵通。”
华庆峰哈哈大笑,但是石勇等人分明在他微微眯起的眼中,看到一团怒火腾地燃起。
而此时在葫县,愤怒的却不止华庆峰一人。
孟庆唯盯着孙康一动不动的身体,呼吸就像风箱一样沉重,他胸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虽然接受了杨家的银子,但孟庆唯对林贵的仇恨,蒙蔽了理智,因而对“林富杀了杨氏”的说法坚信不疑。
甚至提刑司指出验尸的问题时,孟庆唯也没有动摇自己的想法,
相反,执着的县丞用酷刑折磨林氏兄弟,企图用破案速度来挣回在府衙的面子
但现实让他失望了,
在过去的半年中,孟庆唯带人挖遍葫县,起了数百座坟墓,一无所获。
这种做法严重损害了孟庆唯的威信,也让府衙对其非常不满,而现在,府衙派下的仵作打碎了最后的希望,
那具无名之尸确实是一具男尸。
辨别尸体身份是仵作吃饭的本钱,而辨别男女更是基础的基础,孙康断言此人乃是杨氏,显然是拿了钱,做了伪证的。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孟庆唯竟然以此向府衙邀功!
孟庆唯几乎可以想象的出铜仁知府的愤怒,而作为典仓狱的县丞,提刑司对他的质疑,则会成为致命一击。
所以悔恨不已的县丞,突审了孙康,孙康当然不肯承认检验有误,更不可能承认受贿。
这激怒了孟庆唯,他扔出了一筒的红签,可万万没想到,才打了几十杖,孙康便一动不动,方平世上前一探,居然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