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庆峰送走了保长,又把田大有唤了进来。
“大有,坐,”抿了口茶,华庆峰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田大有想了一会,才坐了下来。
“大有,茂才说你还问了其他的村民?”华庆峰放下茶杯,问道。
在去验尸之前,华庆峰暗中递了“执”字签,命丁茂才将发现尸体的保长带回县衙询问。
但丁茂才不愧是老衙役,将田大有带了去,在丁茂才带保长回衙的时候,田大有也在询问其他村民,当保长讲完他的“奇幻之旅”时,正好田大有也回到衙内。
“发现尸体的是村民牛二,被发现的地方是在河滩之上,时间是昨天黄昏时分。”田大有的讲述,就没有保长那么啰嗦了。
“杨家人是什么时候辨尸的?”
“杨顺举是在卯时找来的,当时附近都传遍,估计是听到消息后找了的。”田大有说出自己的猜测。
“杨茂鹏是和杨顺举同来的吗?”
“不是,杨茂鹏大约是在半个时辰后才到,因为据村民说,保长想立刻报于县衙,但杨顺举却要先辨尸,为此还吵了好半天。”想想,田大有又道:“但奇怪的是杨茂鹏到了之后,便回头就走,还是杨顺举将他拦住的”
“噢?”华庆峰凝视田大有,似乎要看到他的心底,这是保长所没有说过的。
“这件事很多人都看到了,太爷可以询问任何人。”毫无疑问,田大有和华庆峰之间还欠缺信任,不得不靠辩解来保证。
“之后呢?”华庆峰道。
“之后杨茂鹏便承认死者乃是其妹杨氏,便拉着保长到县衙里报案,以后的事情太爷应该都知道了。”田大有道。
“我记得保长说杨家人曾在河滩上闹事?”华庆峰问道。
田大有微微一愣,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请太爷见谅,我以为太爷已经知道了。”
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华庆峰示意田大有继续说下去,
“当时杨氏族人来了近百口,从河滩一直闹到县衙,口口声声说要为自家女儿讨个公道。”田大有当时也在县衙,也是算是目击者,遂将见到的一一道来。
听完,华庆峰点了点头,虽然与保长所述有所出入,但两相对照让他了解了很多细节。
“这些刁民,就会闹讼要挟官府,为何不走正途递交讼状,却要闹得如此不堪。”花晴风在询问保长时就捶胸顿足,看起来对杨家人大闹县衙十分的介意。
在令田大有退下后,华庆峰抿着茶水滋润着喉咙,却对此视而不见,
毕竟花晴风也就只是说说,即便没变成这样的状态,他也不可能惩罚杨氏家族。
连皇帝都是深受大地主、大家族的钳制,何况一个七品县令,小小百里侯?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景象,也只能出现在开国雄主身上,比如朱重八,
古代官员大部分出身于地主家族,而家族的族学也是很多穷苦书生能不愁学业的主要原因,族田、族产更是保证在族中之人抗灾害和官员的基础,所以地主家族人、财皆不缺,简直就是土皇帝、夜天子,岂是外来的流官所能比拟,所以很多事情明明有理,却做出匪夷所思歪道来。
比如这次杨氏失踪,从道理上来说杨茂鹏作为苦主,到衙门状告林家兄弟要求得到正义的结果乃是正常途径。
但是对于当地大族来说,杨氏家族岂能走正常途径,无论是之前强押林富林贵到县衙要求治其罪,还是现在架尸大闹县衙,其根本点不是杨家人受了委屈,而是杨家人就是和一般百姓不同,要求的不是公道,而是展现力量。
杨家这近乎示威的举动,就是在说明在葫县没有人能凌驾本族之上,县衙也不行,
又因为它打着一个“理”字大旗,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即便花晴风手中握有实权,也不可能对其做什么惩罚。
先前王晨能靠“非同宗不可具状”就挡了回去,就因为这是古代通行的道理。
“孟庆唯虽然抢先做出处置,但并不意味你我就处于被动,”打断花晴风的抱怨,华庆峰慢丝条理地说道。
“杨氏失踪半年,若真是泡在水中早都烂了,更何况这尸身泡的浮肿连男女都看不出来,如何辨认出乃是杨氏?”华庆峰继续道。
“而杨茂鹏见了之后立刻要走,也说明他对死者极其陌生,后又改口,分明是受杨顺举的影响,所以……”
眼睛看着县令,华庆峰猛地一放茶杯,肯定道:“我断言死者必不是杨氏,乃是杨顺举污指。”
“那我们要如何做,将孟庆唯的公文追回?”花晴风问道。
摇了摇头,华庆峰否道:“即便你大权在握,也没权力直接拿回县丞的公文,更何况现在公文应该追不回来了。”
古代流官制下,县令多为外来,多为进士出身,乃是内阁决定朝廷空降,而县丞则往往由地方从举人中选出,与地方布政司、府衙关系密切,所以县令与县丞之间打擂台,地方上级八成是支持县丞的。
坐到书案前,华庆峰将要书写的空白公文摆好,对县令说道:“我来说个意思,你帮我润色一下吧。”
虽然苏雅对花晴风百般讥讽,但有一点认知倒不算错,花晴风做一个师爷或者秘书是绝对合格,在他的润色之下,一封合格的公文很快便新鲜出炉。
公文中将本案疑点一一道清,特别是死者面目难以辨认,身份实乃臆测。
“好了,现在赶快将公文寄出去吧,我建议让丁茂才递送,”由于发生了很多事情,花晴风并没有如原世界一样,对葫县衙役不清不楚,所以也开始变得有些主见起来。
“不,”吹干墨迹,华庆峰却将公文收了起来:“此事不急。”
看了眼面露愠色的县令,华庆峰笑了笑解释道:“如果铜仁府接到公文你认为会发生什么?”
“自然是交给孟庆唯来做,此案处理的好自是他一件大功。”花晴风悻悻道。
“非也,”否认了县令的猜测,华庆峰又道:“人命官司且聚众大闹官府,即便对铜仁府也是一件大事,此案必会桶到提刑按察使司去。”
站起身,华庆峰向后堂边走边道:“让孟庆唯来做其实是最好的,本案原是杨顺举闹讼开始,本无实据,所以要等府衙将此案交给孟庆唯后,再递交上面,这样孟庆唯必会深陷此案泥潭。”
“那要是孟庆唯审清了呢,岂不是他大功一件?”花晴风对他的话并不确信,继续道:“而且拖着他又有何用,你是能将他的权力抢过来,还是把那些墙头草抢过来?”
开什么玩笑,就算华庆峰的世界有DNA等多种侦探技术,这种案子也是难题,而且杨家半年之久没有发作,却靠一个无法辨认的尸体来闹事,这种案子也只能办成一桩悬案。
“只要林贵林富别被屈打成招,提刑按察使司是不会接受模糊结案的,而这样就为我们华西村的成长带来了时间,”
“成长了又如何,能打的过齐木吗?”花晴风不服气道,那些流民的表现他都瞧在眼中,可不认为能跟齐府那一群亡命之徒相比。
“能!”华庆峰给了知县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终结了这次谈话。
此时的华西村中,方二全像看自己十世单传的儿子一样,用眼光抚摸这破土而出的嫩苗。
而田六则在用比对华庆峰更恭敬的语气劝说牛回到牛栏之中,石家二兄弟则擦拭着不知道柴刀和斧头,以便在晚上保护牲畜和村民们,眼中闪烁着坚定而且勇敢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