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过后,一百余人的大部队分为四个小分队,分别由素皑、张廷瓒、纳岱、欧阳澈率领,穿越准噶尔汗国,从四个方向向噶尔丹的根据地科布多行进。
与此同时,京城八阿哥府邸也正悄悄潜入一人。
胤禩在书房来回踱步,看着昨晚刚到手上的密信,眉头皱成了一坨铁疙瘩。片刻,轻微的响动声起,胤禩猛一抬头,双眼微眯,开口道:“进来。”
一个着青衣的小厮打扮的人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进了八阿哥的书房。
胤禩看着来人,定了定神,问道:“如何了?”
来人抬起头来,俊朗的五官本是古井无波,却在此刻显得些微动容。他动了动嘴唇,“奴才已经收到消息,公主他们已至。”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恨意,隐忍而狠厉。
胤禩瞧他模样,不由地叹了口气,提醒道:“王子稍安,四公主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这么多年都忍了,如今大战在即,最关键的时刻切莫自乱心神。”
那人平静了一番,拱手道:“多谢八阿哥提醒,奴才知道了。”
胤禩点点头,抽出那封密信,“我这里也收到了,既然这样,计划就启动吧。”
来人猛地盯了密信一眼,听得那句“计划启动”,心里不知是何感受,盼了这么久,计划终于要启动了,心里不知道是激动多一些还是惆怅多一些。
眼中的情绪万般变幻,最终垂首应诺:“是!”
过后却有一丝疑虑,这人凝眉道:“若是公主没有成功,那么……。”
胤禩回道:“无妨,公主有过交待,我们只管这边就好。”
这人见八阿哥都这么说,便也点了点头。
来人走后,胤禩把密信放在桌上,这时,却从屏风后走出一人。
胤禛捻起那封信,后又放下,轻轻叹了口气,主动伸出手握住胤禩的。
“怎么了?”胤禩恢复了温言浅笑的模样,在这人面前,他总是放下一切色厉内荏,依然是温和的本性。
胤禛看着紧闭的大门,开口道:“艾彦王子也算是如今蒙古王公中的佼佼者了,但是雄鹰折翅,沦为仓鼠,唉。”说着竟有惋惜之意。
胤禩笑了笑:“有个不争气的老子也就够了,若儿子再那么不争气,就算没有噶尔丹,车臣部早晚也会被吞噬掉。猎人能射下雄鹰,却未必能射中老鼠,这个艾彦王子能屈能伸,懂得隐忍却又不失狠厉,等以后车臣汗死去,整个部落必是落入他手。只不过此人有时太过感情用事,又未必是好事。”
胤禩点出他的看法,听在胤禛耳朵里便是一惊。
“怎么说?”
“素皑之所以看中他,除了能力出众,意志坚定以外,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艾彦王子青梅竹马的爱人,乃是土谢图汗的小女儿,吉雅公主。”
胤禛疑惑道:“吉雅公主?可是那传说中的喀尔喀蒙古第一美女?好像并未跟着土谢图汗来到京城?”
胤禩叹了口气,点点头,“吉雅公主没能跑出来,早在前年噶尔丹借口攻打土谢图的时候就被抢去了。”
胤禛呼吸一滞,随即想到一个问题:“那么吉雅公主,可也是我们的人?”
胤禩抬眼笑笑,摩砂着密信:“我不知道,我只负责京城这边。这个问题,你要去问素皑了。”
胤禛有些不敢置信,叹道:“那些老汗王倒是一个个畏首畏尾如同过街老鼠,但这些草原上的儿女却真是令人刮目相看。能征善战的有之,心思缜密的有之,隐忍待机的有之,呵!”
胤禩听得他的话语,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看着胤禛的眼睛道:“当民族已到存亡之际,即便是蝼蚁之辈也只能奋不顾身,挽救于万一。因为你是什么样子,你的民族就是什么样子!你一息尚存,你的民族就不会消亡。”
胤禛转头,见胤禩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坚定的话语声声入耳,不觉肃然!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价值用国家和民族的角度去衡量……他有些无法想象。
胤禩见他陷入思考,也不打扰,径自走到桌后坐下,提起笔回复密信。
素皑现在,也不知怎样了?
黑夜中的科布多草原,显得诡秘而幽深。广袤的大草原上高耸着一座城池,更是显出几丝苍茫孤独的味道。
素皑全身被黑衣包裹着,长发束起随着风隐隐几丝飘动,特制的战靴穿在身上更让她显得修长而笔挺,右手握一把短刀站在城墙下,肃杀之气喷薄而出。
她的眼神隐隐有些激动,五年了,她答应过一个人,少则五年,多则七年,她一定会来带她回家!如今,终于要实现了吗?
第二天,在早晨金色的阳光中,素皑带队成功地混入了科布多城。
荣宪公主府。
“主子,夜深了,奴婢服侍您歇息去吧。”这是荣宪公主身边的秋蓉嬷嬷,也算从小就伺候她的。
荻葭打散了头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嘴角噙着一丝怪笑。慢慢伸出手去拨开了长发,绸缎般的青丝缓缓滑过水葱似的手指,竟然有几丝白发赫然藏在指尖。荻葭眼神一暗,随即用力一扯,白发骤然断裂……
秋蓉嬷嬷瞧着荻葭阴狠决然的模样,眼中瞬间涌起泪雾,赶紧一把抓住荻葭的手,哽咽道:“主子,主子不要!奴婢知道您心里苦,您要有气,就冲着奴婢撒吧,可千万别作践自个儿的身子!”
镜中的人看样子不过芳龄20多,五官秀美,肤若凝脂,但眼神却深邃,更弥漫着一股苍老灰败之气,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荻葭颓然地放下手,几缕白发随之飘落地上,她拿起梳子,一边自己梳理着长发一边开口道:“那个女人还是没有回音?”
秋蓉嬷嬷见主子问起正事,也正色起来,恭敬答道:“是。”
荻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算了,只要她不挡着咱们的路,不能为我们所用也无所谓。”
秋蓉嬷嬷颔首,见荻葭站起身来,便扶她过去歇下了。看着帐中孤独隆起的身影,秋蓉嬷嬷心中喟叹不已。不禁想起公主小时候的模样,那是一个多么善良端庄的姑娘啊,贵为大清公主,行事也落落大方,谁见了不得夸上几句,说定是个有福的孩子。这才几年的光景,就沦落这般样子!
不过,那又怎样?如果这真的是命,那她们就与命争上一争。只要有朝一日大仇得报,那也算是值了。
夜已深,荻葭并没有睡着,她一只手缓缓地摸到床下的隔板,轻轻敲了敲,听见厚实的回响,这才放下心来。这几年,她每晚都是如此,要先检查了,知道那东西还在她才能放心。那把刺刀是当初素皑送给她的。她打开过后曾被那凶残的功用吓住,本以为一辈子都没机会用到了,没想到现在却要靠听得它的声响才能入睡。
秋蓉嬷嬷在外间值夜陪护,此刻也是睡不着,正怔怔地盯着地板出神。忽然,她感觉到了一个黑影在窗台那边闪过,却瞬间消失在了隔间内。秋蓉嬷嬷大惊,狠狠地甩了甩头,定睛看去,借着外间微弱的灯光,什么都没有啊!?难道是她眼花了?秋蓉想是这样想,却还是起身上前去查看了。只因这些年已经习惯,这公主府里到处都是杀机,就连这间房间也不一定安全。现在局势紧张,噶尔丹若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来折腾利用公主,那也是正常的。
素皑躲在屏风后面,看着秋蓉的身影向她靠近,她心里有些激动,这个嬷嬷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跟着姐姐陪嫁过来,却是一别数年了。
素皑出手很快,快速从屏风后面闪出,面容隐藏在黑暗里,声音经过了细致的调整,一把短刀就这样架在了秋蓉脖颈上。她不得不这么做,就她进入科布多后得知的消息来看,这些年噶尔丹对大姐姐跟对犯人没什么区别,这府里几乎没什么可信任的人,即便是带过来的老人也不能信,谁知道有没有叛变!
“去你主子处!”素皑轻声威胁到,慢慢架着秋蓉往里间走去。
秋蓉大惊失色,方寸大失,脚步生根不愿意走,想出声提醒却被卡住喉咙说不出话来,只得被素皑强硬拉着走去。
荻葭也没睡着,不知为何,她今晚总是心神不宁,所以干脆坐起来靠在床边,手也摸着了隔板的暗扣。直到素皑挟持着秋蓉进来,她依然是这个姿势。
五年多了,自送嫁时一别,她们再也没有见过对方。荻葭偶尔几封家书过去,也不过是寥寥数语,说无可说。这两年随着局势的紧张,更是几乎断了联系。素皑曾经告诫过她不要做傻事,她也果真很谨慎,家书中从来不提其他,只拉家常。但素皑依然可以从语气和信的数量长短来判断她过得好不好……
素皑隐藏在秋蓉身后的脑袋在看见床边之人时慢慢从阴影中挪出,心中酸涩不已,几乎落下泪来。她放开了秋蓉,握刀站在那里,定定地盯着荻葭。
秋蓉立刻回转身,看着站在面前的素皑,惊呼脱口而出……她死死的捂住嘴巴,仔细看去,的确是四公主没错。多年不见,她长大了,也长高了,脱去了稚气,五官却没怎么变,还像小时候那般精致耀眼。
“小公主……。”秋蓉一向是以“小公主”来称呼素皑的。
素皑转向她,眼中也泛着泪光,“嬷嬷……。”
荻葭坐在床头动也不动地看着素皑,眼中莫测的神色渐渐褪去,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素皑轻轻走上前去,在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姐,我来接你回家。”
荻葭的眼泪簌簌地落下,却一一被素皑擦去。而后素皑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了她。荻葭却忽然回过神来,一把推开她,摇了摇头,艰涩地开口道:“你快走,这里很不安全!”
素皑定了定心神,冲着她笑笑:“姐,没事儿,别怕,外面我都布置好了,不会有问题的。”
荻葭眼圈通红,伸出手去摸着素皑的头发,看着她自小疼爱的妹妹如今出落地这般好,现在竟然兑现当年的承诺来接她回家,不由地满心熨帖。多久了,久到她都以为自己是被遗弃的了,事实上她也确实是被遗弃的,茫茫天地之间,孑然一身。但是如今,却还有人不惜跋涉千里,孤身犯险,为了带她回家。
素皑见荻葭动容的模样,心中也很是酸楚,但现在情况紧急,没有时间给他们姐妹闲话家常。
“姐姐,外面我都打点好了。你也不用收拾了,我们现在就走吧,如今这种情势,我只能这样带你出去了。反正现在大家马上就要撕破脸,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区别……。”素皑吩咐道。
“四妹,你打算这样……?”荻葭打断她。
素皑点点头,解释道:“现在大战在即,左右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噶尔丹如今不在科布多城内,估计是去各个部落游说找帮手去了,根本没时间管你,正是最好的时机。京城那边我也布置好了。皇阿玛也已经布防完毕,只要准噶尔大军有异动,我们就能提前得知。”
荻葭听罢点了点头,很好,大家都没闲着。
“素皑,你走吧,我要留下来。”
“什么?”素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荻葭脸上慢慢带出了一股凄绝狠厉,缓缓说道:“我的仇还没报,不看着他和那个女人凄惨死去,我怎么对得起我九泉之下的孩儿!”
素皑猛地抬头:“什么!?”
秋蓉嬷嬷抬手擦了擦眼泪,用同样狠绝的声音道:“小公主,主子之所以还活着,就是为了能有一天,亲手杀了那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