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皑在大堂内坐下,等待着恪纯公主出来。她瞧了瞧大堂的布置,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大概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但却十分素净,全无奢华之气,甚至有一股死寂的味道,让她有些不是滋味儿。
远远有脚步声传来,凌乱而慌张。
素皑站起身来,望向门口,两位姑姑搀着一位清装妇人慢慢进入她的视线。素皑微微一笑,妇人站在门外,似是不敢进来,望着她的眼睛苍老而哀伤,此刻却蓄满了泪水……
素皑咬咬唇,声音有细微的颤抖,“额娘……。”
与恪纯长公主的重逢让素皑的生活变得有些不同了。恪纯公主爱她如命,自从与她相认,她的整个生活都被女儿一人占据,成天便是围着素皑转。
素皑有些受宠若惊,这份突如其来的浓烈情感摆在她面前,她也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再加上阿玛并不希望她与额娘太过亲近,让她有些左右为难。还好恪纯公主并不愿意出门,所以素皑也只是隔几天去宅子里看她一回。母女俩的感情在这样的相处中渐渐加深,这让素皑很是窝心。她从小就羡慕胤禩,有良妃娘娘那样的爱护,也羡慕别的兄弟姐妹,有额娘疼爱。虽然一直以来她都有康熙,但阿玛跟母亲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女儿,来跟额娘说说,不祥之身到底怎么回事?你,你怎么就……唉。”恪纯公主叹道。
素皑笑着拍拍她的手,道:“额娘,这也没什么。其实不嫁人我更开心呢!嫁人有什么好的,离京城千远万远,背井离乡的去和亲,好没意思!”
恪纯公主把素皑的头发拢到耳后,不太高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女孩子,终归是要嫁人的。听说你皇阿玛很疼你,你就没求求他?他当年可是答应了我,要给你找个好归宿的!”
“归宿?嫁人就是好归宿吗?”素皑叹道,“额娘,您不是不知道大清公主的归宿,您觉得好吗?”
恪纯公主被素皑戳中痛处,低下头不言语。
“对不起额娘,我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只是您也很明白,看看大姐姐,再看看三姐姐,我真的不敢走这条路。”
“可是,可是皇上答应过我的,他不会让你去和亲的!他会为你找一个称心如意的额驸……难道,他不守诺言!?啊?”恪纯公主急急抬头,激动地质问道。
“不不,不是!皇阿玛对我的爱护世所罕见,并非额娘想的这样!只是我自己不愿意嫁人。额娘,如果我真的嫁人了,那我们根本不会有今天了。您若是要看望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素皑乖巧地说道。
“额娘知道你心高气傲,这几年关于你的传言也没少传到额娘这儿来。若是平常俗夫,我女儿定是看不上的。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拒绝俄国沙皇呢?额娘听说,是你当庭拒绝了他,让他颜面扫地,愤而归国的!”
素皑一愣,没想到额娘会提起彼得。
“因为我不喜欢他。”素皑转身而立,冷然道,“额娘,我知道您当年也是真心爱重……吴世子的,所以请您体谅,我不喜欢的……。”
“什么吴世子!那是你阿玛!”素皑话没说完,便被恪纯公主厉声打断,她指着素皑,气得浑身发抖。
素皑垂下头,“对不起额娘,原谅我……叫不出口……也不可能叫出口!”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额娘,您是不是很恨我皇阿玛?”素皑小声问道。
恪纯公主状若疯狂般瞪着素皑,一点都不像平日里那温婉雍容的长公主。片刻后,似乎是看见了素皑眼中的乞求,思及女儿这二十多年来的处境,才渐渐平静下来。她颓然地坐下,不发一语。
素皑也坐下来,握着她的手,她没有拒绝。
“额娘,我可以把这些年来皇阿玛是怎么样对我的都将给您听。”
“我不想听!额娘问你,你不愿意认你阿玛是否因为他是罪臣,你觉得喊他一声失了你固伦公主的身份是吗!?”恪纯公主转头问道。
素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额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让我叫阿玛,可是对于我来说,这就是个陌生人,您让我怎么能叫得出口?况且……况且……。”
“况且,你心里便只认皇上一个,哪里还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恪纯公主冷笑般瞧着素皑。
“是。”素皑站起来,没否认半分,看向恪纯公主道,“从小到大,皇阿玛一直就陪在我身边。我生病的时候,是他整夜整夜地抱着我,喂我吃药喝水。我小时候吃苦受伤的时候,是他替我上药关心我。皇额娘去的早,他为了不让我受委屈,抱我去太后宫里抚养……还有很多很多,要我一件件说给额娘听吗?额娘可以去打听打听,这些事整个皇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非我在意自己固伦公主的身份,也不是我介意什么罪臣不罪臣的,而是我若叫别人阿玛,皇阿玛会伤心,让他伤心的事我都不会做……。”
素皑吸吸鼻子,倔强地看着恪纯公主。
“哈,皇上倒是把你收买的好啊!”恪纯公主瞧着素皑,冷笑道。
“我毫无一丝利用价值,他收买我干什么。”素皑也冷然道,而后福了福身,“看来额娘今天心情不好,您还是先休息吧,女儿改天再来看您。”说完便转身拂袖而去。
碧如一直守在门口,屋子里母女俩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小公主,让奴婢送您出去吧。”碧如看了一眼在屋中独自垂泪的恪纯公主,向素皑道。
素皑点头,“有劳姑姑了。”
“小公主,主子的态度您不要放在心上。她听说皇上对您很好后,心里还是感激皇上的。只是,当年额驸和少爷……。”碧如有些为难地开口道。
“我明白。碧如姑姑,能不能告诉我,额娘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素皑看向碧如。
“唉,小公主有心了。主子这些年,自然是不好过的。自从小公主被皇上抱走以后,主子养好身体就去了盛京。二十年了,小公主是她活在世上唯一的指望。她不能见您,只能打听您的消息。那时候,小公主一朝在准噶尔战场扬名,但说什么的都有。主子担心极了,多年来第一次托盛京将军上书请求皇上让她回京来看您,但皇上却没有同意……。”
“嗯,我知道。碧如姑姑,额娘平日里身体可好?”
碧如叹了叹,“主子身体还好,但就是……有时情绪波动比较大。就像今天,若非是在小公主面前,主子怕是,怕是克制不了的。”
“怎么回事?什么意思?”素皑一听,惊道。
碧如摇摇头,“主子这辈子,吃了太多苦。这几年年事渐高,有时候便不大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精神也有些不好。”
碧如说得含糊,素皑也听的得含糊。
“不过公主放心吧,主子这病也不严重,大夫说了,只要不太过刺激她,平日里好好养着是出不了问题的。公主您看,主子连药都没服,只是服些参汤养神,宁心静气便是了。”碧如宽慰素皑道。
素皑呆呆地点点头,“姑姑我知道了,您回去吧,不用送了。”
“哎,小公主一路小心。”碧如行礼告退。
马车内,芷柔帮素皑轻轻揉着太阳穴,看见她脸上哭过的痕迹,心下有些愤愤。
畅春园清溪书屋。
素皑把头埋在被子里,不知道是晚上吃多了还是吃少了还是睡太早了,总之翻来覆去睡不着。
康熙把披风递给芷柔,挥手让她退下,悄声进了屋。
就快走到床边时,素皑把被子一掀,看清楚面前笑意盈盈的人,开心地张开手臂:“阿玛。”
康熙走过去把她揽进怀里,柔声道:“怎么还没睡?”
“阿玛怎么回来了?这几日不是住宫里吗?”
“听说你今天要去看额娘,我不放心。”
提起这个,素皑脸色一下子便淡下来了。康熙觉察了,问道,“怎么了?她为难你了?”
素皑摇摇头,往他怀中又蹭了蹭。
康熙箍紧了她,叹道:“唉,是朕对不住她,是大清对不住她。”
“我也对不住她,早知道她的存在却没有任何动作,只顾自己。是我太自私了……。”素皑咬咬唇,难过道,“以后我会好好孝顺额娘的,连带阿玛的那份对不起一道,补偿额娘!”
康熙吻吻她的脸颊,“可以,但不许委屈自己。”
素皑笑笑,“额娘待我极好,怎会委屈。”
康熙笑了,手透过薄薄的里衣伸进去,触到光滑的肌肤,道:“朕也很委屈,宝宝要怎么补偿我?”
素皑作奇怪状,“你怎么委屈了?”
“当然委屈,急着来看宝宝,连晚膳都没用!”康熙在素皑耳边轻声道,热热的呼吸喷在她脖颈处。
素皑边闪躲着边笑道:“那准许阿玛吃我作为补偿,可好?”
“好主意……。”某人说完便饿虎扑食,享受晚餐去了。
两个月过去,素皑和恪纯公主相处地很好。俩人都绝口不提那日争吵的事,也不提她的婚事,她的亲生阿玛以及康熙。恪纯公主只是变着法儿地给她做好吃的,为她打扮,关心她的生活起居。
素皑也很乐于享受这样温暖舒适的爱,她带胤禩和胤禛去拜见额娘,介绍小哈给额娘认识。也让胤禩给额娘把了脉,胤禩也说恪纯公主不算大病,只要像平常人那样好好养着,少动气,少受刺激是不会有大问题的。
日子平静地滑过,这边索额图的事也已经过去很久,朝堂渐渐安定下来。太子的病也随着天气的好转而痊愈,开始逐渐恢复上朝。
这一日胤禩和胤禛刚下朝便被太子叫住,说自己病了许久,兄弟们也好久没聚,请他们俩去毓庆宫小酌。
胤禛正待拒绝,胤禩却先开口了,“太子二哥大病初愈,怕是不宜饮酒。弟弟看二哥气色不是很好,还是回毓庆宫将养着吧,弟弟改日再去叨扰二哥。”
胤禩说得诚恳,太子转头看胤禛,“你呢?”
胤禛难得笑了笑,“前日里去八弟府上,弘旺闹着让弟弟今儿带他出去看花。这天渐渐暖了,花也都开了。怕是再不去都得谢了。弟弟琢磨着,正好今儿无事,便答允了弘晖弘旺,带他们去郊外踏青。”
胤礽点点头,脸色有些苍白,道:“好吧,既是这样,二哥也就不勉强了,咱们改日再聚。”
胤禛胤禩齐齐拱手,“谢太子殿下、体谅。”
等太子走远,胤禛才道:“看来二哥要做最后一搏了。但我不明白的是,他明知咱们不会帮他,为何还要来试探咱们?”
胤禩一笑,叹道:“他不是试探咱们,而是通过咱们来试探皇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