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素皑待在畅春园内,彼得待在礼部安排的接待馆内,互不来往,事情看上去很平静。彼得也没再有什么动作,乃是每日与众位阿哥相谈甚欢。胤禩奉命陪伴彼得沙皇左右,在康熙忙碌的时候与胤祉一同接待贵宾。
彼得知道他与素皑关系非同一般,所以从不在胤禩面前提起素皑,也不向他打听什么消息,只与他谈论音乐绘画,杂艺戏剧。
但是五天后的一件事却让彼得再也无心流连。
奥斯特夫垂首站在彼得旁边,只能看见这位高大帝王脚上的靴子。
“确认了吗?”彼得神情肃穆,负手问道。
奥斯特夫鞠了一躬,“消息是从克里姆林宫传出来的,索菲娅殿下似乎瞒得很紧,但依然被我们的人察觉了。”
话音未落,彼得把手上的瓷杯一摔,大吼道:“那个女人都进了修道院了还不老实!伊凡呢?死了吗?”
奥斯特夫垂首道:“伊凡沙皇……听说已经病入膏肓了。”
“呵,想必索菲娅姐姐这是迫不及待了吧!伊凡一死,她可是连傀儡都没有了,米罗斯拉夫斯基家族还有什么人能拿得出来!”
“是,陛下。”奥斯特夫答道,“陛下,现在是非常时期,您应该回到莫斯科,掌握局势。”
彼得看向他,奥斯特夫把头垂得很低。
“奥斯,你是否觉得……我这次太过无理取闹了?”彼得捡起刚被他摔碎了瓷杯,抚摸着上面精致的青花纹路,问道。
奥斯特夫的表情隐藏在阴影里,“陛下有自己的考虑。”
彼得高大的身躯缓缓蹲下,一片片地捡起散落的碎瓷片,边捡边道,“从小我就知道,我是索菲娅手中的傀儡,伊凡也是。我的母亲她太善良了,善良得近乎软弱。我知道,她不能保护我,更不能帮我夺回皇位。一切,都只能靠我自己,我相信有一天,我会成为俄罗斯真正的沙皇。欧多西亚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废黜了她。但是素皑公主,是我想要的,是我继俄罗斯之后,第二个想要的。就这么简单,你能明白吗?”
“是,陛下理应得到最好的女人。”奥斯特夫答道。
彼得笑着摇摇头,“我并不知道她是不是最好的,只是我很喜欢她,才觉得她好。你觉得她是最好的吗?”
奥斯特夫瞬间抬头,他有些脸红,呐呐道:“陛下喜欢的,一定就是最好的。素皑公主她……很特别。”
“可她不喜欢我啊!她太聪明了。我原以为是她年纪小,不明白。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什么都懂,她只是……只是不爱我而已。”彼得苦笑道。
奥斯特夫想了想,低声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查是要查的,不过要小心。我这里也没什么线索能提供,只是她和八皇子的关系不一般,或许可以……唉,算了!你们记得谨慎点。”
“是,陛下。”
畅春园内风光旖旎,素皑在煮茶,康熙在看书。
“阿玛不问问我?”素皑笑得有些调皮,看向康熙,眼睛闪闪发亮。
康熙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来,素皑一副“快来夸我吧”的表情逗笑了他。
“李中待在那边一年,不可能什么事都没做吧。毕竟是你亲自调、教的人,不会那么不中用。”
“嘿嘿,阿玛圣明。是我让李中遣人放的消息,能把人安插在克里姆林宫内也不容易,若非不得已,我也舍不得暴露。”素皑道。
康熙敲敲素皑的头,似笑非笑道:“这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
“我都要被迫嫁人了还不是不得已的时候吗!?”
“朕又不会答应,你着什么急。”
“那可说不定,有时候不答应只是因为……。”素皑挤眉弄眼想词儿。
“因为什么?”康熙眯起眼睛,像是若素皑说不出个好词来他便会扑上去掐死她一般。
“因为价码不够高,不够吸引人!”素皑瞬间弹起来,离康熙八丈远才边跑边说,“当然,也有可能开价开到最后阿玛也会为难!所以,与其如此,不如自救。”
康熙把书一扔便站了起来,大步向素皑而去,边走边说,“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从不见你好好信过阿玛一次!到底是我不值得信任还是你太过……。”
康熙还没说完,素皑便主动举手招认,笑得极为谄媚,“是我太过闹心,是我,嘿嘿。”
康熙走近素皑,见她已经无可退路,便把她小腰一搂,恶狠狠道:“既然这样,朕今天非得给你治治不可!”
“啊……。”
翌日,彼得沙皇致意康熙帝,因国内还有一些内务需要料理,故不能在大清久待,打算明日便启程归国。至于两国合作事宜,可再行商量。言下竟是提也不再提四公主了,想必觉得颇为丢脸。
傍晚,京郊。素皑牵马而立。阿玛说彼得沙皇提出要见一见她,问她意下如何。素皑欣然前往,毕竟有些事,还是需要说清楚。
“本以为,公主是不愿意来的。”彼得看见素皑,笑着说。
素皑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回道:“为什么不愿意呢?其实,我不讨厌陛下。”
“嗯,我明白。以你的个性,若我只是表达交朋友的意愿,你一定不会拒绝。”
素皑笑了,道:“何止。”
彼得看着她纯净而又肆意的笑颜,默默感叹,若真有她心甘情愿地相伴一辈子,那该是何等快意的人生,那个人,又是怎样的幸运儿啊!
“你真的,不打算嫁人吗?”彼得问道。
“若我要嫁,陛下一定是首选。”素皑看向他,笑容温和诚恳。
“要是我还不放弃呢?”
素皑一愣,叹道:“有时候真的不必太过执着于一些东西,尤其是它并不属于你的时候。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代之过客。何必把时间浪费在一些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上面呢?陛下胸怀天下,一定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彼得顺着素皑的视线望去,前面峰峦叠张的群山,山腰上开满了点点红色的桃花,好看极了。
“值不值得要由我说了算的,公主若是不信,咱们就拭目以待吧。”彼得说完颔首向素皑致意,“公主自己珍重。还有,请不要忘记我!”接着深深地看了素皑一眼,翻身上马,匆匆朝驿馆方向奔去。
素皑站在原地,暗自琢磨,却不得解法。看着彼得离去扬起的尘埃渐渐散去,远处的漫山遍野的桃花又出现在眼前……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春天,终是到来了。
诸国使团归国,连俄国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京城又一波的热闹落幕了,关于四公主的讨论也沉静了下来。
胤禛自山东回来,还没歇上两脚,又被派去了江南视察。远远地给胤禩寄回礼物,上好的紫檀木盒子里竟然只装了一支红梅,胤禩收到却窝心暖意,笑得如沐春风。
素皑一时不解。
胤禩淡淡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呵,素皑一笑,看来她还是不知风雅,不解风情。
“好吧。不知酝藉几多时,但见包藏无限意……呵呵。”
胤禩哭笑不得,“本是好好的意头,怎么每次从你嘴里说出来指向就不一样了呢!不解风情!”
素皑吐吐舌头,不置可否。
日子这样平静地滑过,几天后素皑终于收到消息。恪纯公主一行人已经快要到京城了,如果脚程快的话,最多三四天素皑便能见到她了。
其实本该早早便到的,只是诸国来访之事让他们耽搁了行程,不得已停了一段时日。
胤禛被派往江南,这边摊丁入亩的事只能由户部的官员接手,倒也做得井井有条。只是那边太子病了后,精神竟是没什么好转,连开春儿了都还在毓庆宫躺着。但是太子可以躲懒,索额图却是不能。他接手太子的差事后,毫无意外地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他们本是众亲贵大臣一派,就连赫舍里家族也是满洲杠杠的贵族,如今索额图接了这么个得罪人得罪自己的差事,真是不知头发都愁白了几根!但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办与不办,严不严办的问题。而是皇上,他知道康熙这次不可能轻易放过他,就算他办好了差事只要皇上一句话,他没罪也是有罪,仍然讨不了好去。康熙把差事交给他,可不是为了看什么兢兢业业的戏码!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额图自知大势已去,如今就等着康熙拿他儆猴。但是太子,他定是要保全的,太子不能受他连累。他如今已经认定了康熙的想法,他认为康熙一定是觉得太子长大了,不需要什么辅助幼主、权倾朝野的臣子了。康熙自己是受过鳌拜的苦的,顺治皇帝也受过多尔衮的苦,所以康熙不愿他索额图活着也是应该的。皇上此举,应是在为太子铺路!
索额图想通了这一点,心便定了下来。他可以折,只要能保住太子,保住他赫舍里氏一族的荣耀,那他就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但是,他或许够精明,却仍然不够了解康熙。
康熙三十五年四月,御史蒋进弹劾索额图在办差期间结党营私,左右逢源,且常常在家中及酒楼秘密会客,有不臣之心。
接着,御史们纷纷上书弹劾,罪名五花八门,但却紧咬着结党营私,谋反之嫌不放,大有把索党一网打尽之势。顿时,弹劾的折子像雪片般堆满了康熙的御案。此刻,另一个人的折子就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般到来了。这个人就是高士奇,他并非两榜进士出身,但多年来深受康熙重用。算起来他也算是康熙的老师,在前年就已经致仕的他还常常与康熙通信,君臣之情可见一斑。就连素皑都曾经开玩笑说,阿玛对高大人,总是那么情意绵绵,念念不忘……
此时他的弹劾,终于让还在观望的臣子看清了康熙要对索额图动手的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