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杨坚在朝堂上说的话像一阵风似的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流传开,又一阵风似的飘出了京城,飘到更远的地方。不用炒作,四公主素皑已经成了全国上下最受关注的皇室成员,一时间风头无两。只不过说她好话的不多,顶多也就是摇头叹气加同情。
皇太后曾经为杨坚的话大为光火,直斥他在胡言乱语,要把他革职拿问。可是素皑劝住了她,说换个角度想想,杨坚何尝不是在给她找台阶下,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
的确,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皇太后也是吃斋念佛之人,对此深信不疑。只不过临了身边子女的头山,多少还是不甘心罢了。后来是素皑与康熙一同做出姿态,俩人都是一副无力回天无可奈何的样子,皇太后也只得接受这个既成的事实。毕竟,这是动摇大清江山的事,若一意孤行,到时候真出了事,谁也担不起这责任。
所以,素皑就在皇太后唉声叹气时时皱眉的状态下,在康熙忧郁的眼神中,定了过完年就搬出皇宫。她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一切都因为老城一场雷劈的意外而十分顺利。并且短期内,大概是没有人会吃饱了撑着提她的婚事。其中最大的障碍皇太后也只能这样看着,没话说。素皑知道自己十分对不起她老人家,心中愧疚甚深,所以只得许下诺言,以后常回宫来看望她。并让康熙如果有时间也常去陪陪她,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也无法再为她做些别的什么了。
年后,素皑也十七岁了,正是花一样的年华。若是普通的满族少女在这个年纪早已嫁作人妇,大清的公主也该在这个年纪择婿而嫁。她却在此时横生事端,因为一次意外而生生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搬出皇宫的那天天气格外好,素皑在一众阿哥格格的目送下登上马车。皇太后始终没有来送她,素皑知道她还在生气。她一直认为是素皑行事太过张扬不检点而惹怒了不知天上的哪位大神,在气她自作自受。
阿哥中只有九十两位阿哥最高兴,胤禟扬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俊脸告诉素皑没关系,因为他马上就要被指婚,婚后就能搬出皇宫开府了,到时候素皑住在宫外反而方便他们相聚。胤誐叮嘱素皑选秀的时候她一定要回来,帮他去挑媳妇儿。胤誐小胖子最向往的,就是如他四嫂那般贤妻良母般的完美女人,听说四嫂就是素皑挑的后,就央求她到时候一定得帮自己。素皑听后只得哭笑不得,暗忖着以后帮他挑个会来事儿的,让十阿哥府日后鸡犬不宁!胤禟知道后颇为赞同她的想法。
小十三站在小九小十身后,偏过头去不看素皑,但也没闹别扭,只是不想看她。素皑蹲下身摸摸他的头,如今十一岁的十三阿哥身量还没长开,看起来还是瘦瘦弱弱,小小的一只。素皑从行李中拿出一只盒子递给他,里面装的是她最近打造的一把弓,小巧灵活,十分好用。素皑笑着说,下次看到十三弟的时候,要试试他的箭术。十三抱着盒子,使劲地点点头,眼睛红红的,但没有哭。
素皑摸着他的头,正想赞扬几句,她十分欣赏这样的孩子,在最想哭的时候能够忍住。没等她话出口,旁边就窜出了另一只小包子,一下子跑过来抱住她的大腿,“哇”的一声就哭了。
素皑一时间愣在原地,转而瞪着小九小十,默默作口型——不是说别告诉他吗!?
小九心虚地摸摸鼻子,朝素皑作了个鬼脸。
素皑拉开十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小十四抽着鼻子,死命瞪着素皑,愤怒异常。
素皑伸手过去拉他的小手,讪讪道:“十四啊,四姐只是出去住一段时间,不是不回来了。以后,四姐还会常回来看你的……你看你,都这么大的孩子了,还哭鼻子,大家会笑你的……。”
十四眼神有些松懈了,只见他稍稍转头环视一圈,估计是在看是不是有人在笑他。看见六公主在抿嘴偷偷地笑,这小子就狠狠地瞪了人家一眼。
素皑见他们的样子,也笑了,悄悄朝娇小的六公主竖了竖大拇指……
十四转过头来,还是老不高兴,嘴翘地老高,都可以挂一个壶了。素皑蹲下来叮嘱他,她不在的时候,警告这小子不许闯祸,不许不听上书房师傅的话,不许捉弄谙达,不许一天到晚跟德妃娘娘顶嘴,不许把御花园的花草拔光……嗯,大概就这些。另外还告诉他和十三,她在慈仁宫给他们俩人留了书,没事的时候要多看看。
素皑和一众弟弟妹妹告了别,和特意来送她的二公主告了别。二公主已经和乌尔衮定了亲,年底就会嫁过去。因为人人都夸赞乌尔衮人品家世没得挑,二公主心里自然也欣喜,定亲以来,她的气色都好了很多。三公主并不是特别喜欢素皑,加上她这些天有些抱恙,也就没有亲自前来,只遣了贴身宫女来相送。
临走之时,十四还是抱着她的大腿,期期艾艾地说:“四姐,你等着我,等过几年,我就能出宫去找你了……我,我一定会好好用功,不给你丢脸!”
素皑摸着他的头,鼻头微微发酸,她登上马车,慢慢向车下的人挥手告别,慢慢向面前这座巍峨的红砖绿瓦挥手告别。在里面生活了十多年,骤然离开,她心里也是舍不得的。
素皑撩开窗帘,最后看一眼皇宫,这不是出嫁,她还可以随时回来,但在这一刻,她的心却空空荡荡的,就像,像很多年前她同样在这个地方送荻葭出嫁时的心情一样。素皑重重叹了口气,放下窗帘,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一旁的折柳芷柔对看一眼,均是噤声,为素皑斟好了茶放下,然后就安静地坐在一边。
素皑这次出去,只带了芷柔折柳和小轮子三个近身伺候的。其余一些杂役畅春园那边都是备好的,虽然那些人并不被允许进入内院。至于钟嬷嬷,她年纪大了,素皑不忍心她跟着自己来回折腾,再说也不是很方便。再加上这十多年皇太后也很倚仗钟嬷嬷,素皑就把她留在了慈仁宫,与宁嬷嬷作个伴儿,颐养天年。
素皑睁开眼,喝了口茶,眯着眼睛看向折柳和芷柔,再想想外面的小轮子。这些人,都是值得信任的,但是,似乎不够。有可能,有可能很快,他们就会经历一场决定他们生死的浩劫。他们的性命决定于他们的忠诚,决定于他们的嘴够不够紧,骨头够不够硬。当然,最好的是决定于他们心里对某些事的认知……
似乎有些难度啊,素皑叹了口气,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她现在想太多了也没用。
素皑在畅春园安下家的第二天,胤禩胤禛便齐齐拜访。三人在宫外相聚,自是相谈甚欢。畅春园风光明媚,春夏秋冬四季都有独特的景色,目前就素皑一个人住,真是比紫禁城那四四方方处处规矩要好上许多。
胤禛嫉妒不已,他本以为素皑搬家是委屈了,如今看来,连委屈的影子都没见着,简直是快活似神仙呐!
胤禩也笑言说要搬过来占一块儿地方,被胤禛瞪了……
三人就着畅春园的湖光山色散步,讨论今年的会盟。照康熙的意思,恐怕六月就得出发,会盟加避暑。只是不知道这次他又会带哪些阿哥前去。按照胤禛的分析,之前准噶尔一战有军功在身的阿哥应该都跑不了,再者几个小阿哥如今都渐渐成人,说不准这次康熙也会带他们前去凑热闹。毕竟这次的会盟说穿了是庆功宴,当然是普天同庆,声势越浩大越好。唯一的变数在太子。上次出了粮草的事,也不知道康熙这会还放不放心把太子留在京师……
胤禩也低头思索,不过他在想那时候正是绮妩临盆的日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走开。
素皑情绪有些低落,当初准噶尔一战的惨烈状况到现在还历历在目,那些鲜活的生命,那些逝去的人们,那些只能躺在床上或是坐在轮椅上的人……庆功宴是给活着的人看的,甚至给与那场战争毫无关系的人看的。那些因为那场战争而永远长埋于地下的人,如今,又在哪个时空窥视这一切呢?
“一年过去,外伯公的坟头都长草了吧,去拔拔也好。”素皑淡淡道。
胤禩与胤禛悄悄对望一眼,勾勾唇角,无奈一笑。
第三天,素皑独自在畅春园住下的第三天下午,某人终于以探望的名义姗姗来迟。素皑暗自计算了一下紫禁城到畅春园的距离,决定大度地不与某人计较。她终于恢复了以前的打扮,长发披肩,耳朵两边的头发分别扭成两股,随意地绑在后面,用发卡夹住,看起来清纯美丽,简单大方。
康熙来的时候她正在煮茶,看着他走进小院儿,素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包养的外室,见不得光,更见不得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困在一个华美的金丝笼里,等待金主。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烦躁不堪,看着咕噜噜冒着烟的滚烫茶水,素皑泄了气,瘫坐在长椅上,有些迷茫。
似乎,这就是她未来要走的路,这就是她未来几十年里要重复的工作——独自等待。和深宫里那些女人毫无区别,唯一的区别在于畅春园风景更美一些,地方更大一些。也不知道她的那些雄心壮志,她的才华抱负会不会在这偌大的笼子里磨光,到头来,她既不是梁写燃,也不是素皑,她甚至不是四公主!她是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可怕了。
“在想什么?”
近在咫尺的声音忽然打断了素皑的思绪,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眼前的人像是镀了一层金子,无处不华美,站在她眼前,似乎无懈可击。
素皑摇头,露出笑容,“没什么。”说着便要起身倒茶。
康熙立刻俯下身,箍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脑袋掰过来与她对视。
素皑眼神闪躲,躲不过,最终只能低下头去。
唉……康熙的叹气声在头顶响起,素皑抬头,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你的心思太沉重了。才十七岁,为什么老是想些七十岁的人才想的事呢?”素皑听到他带有戏谑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这个世上,我是最了解你的人啊。”康熙轻笑,坐下来把素皑抱在怀里,说:“你总是喜欢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其实,你虽然独自在这里,但你仍然是素皑,仍然是才华出众,仍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只是换了地方而已。我以为,这里没人打扰,你会更自在一点……。”
素皑转头看向他,轻声道:“是啊,我总是把事情往坏处想。”
“等蒙古会盟之后,阿玛就搬过来陪你。”康熙把玩着素皑的长发,说道。
瞬间,素皑笑了。她终于知道自己的不舒服来自什么地方了,原来是这个原因!
“好,”素皑把手环住他窄瘦的腰,在他耳边轻轻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
男人的眼中有星星点点在迸射,回道:“你说呢?”而后便抱起素皑,大踏步地走进屋里。
素皑环着他的脖子,无辜地问道:“那我们不吃晚饭了吗?”
“我吃你就行了……。”
某位姑娘心里很悲催,那我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