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降至,宫里到处都张灯结彩,今年康熙亲征准噶尔,众将士浴血奋战,四公主更是一剑刺死噶尔丹于乌兰布通战场。为了庆祝朝廷多年来的心腹大患终于伏诛,是少不了要大肆操办的,因此今年过年,必将格外热闹。
素皑披着她暖和的狐裘在御花园里闲庭信步地走着。最近欧阳澈正在积极地进行恢复训练,有张廷瓒和大家盯着,她也只是偶尔去看看。如今特殊编队的小子们都有了自己的正经差事,仗打完后也是升官儿的升官儿,调任的调任,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月前海锋来信,据他所说,他的陆战队如今已成虎狼之师,不可小觑,就是迟迟没有仗打,弄得他看见他们去乌兰布通心里怪痒痒的。素皑知道他的话七分真,三分吹,所以准备年后派个人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大家都很忙,似乎只有她无事可做。新的火器经过战场的验证,她和戴梓、南怀仁都发现了需要改良的地方,却也只是微微调整,交给戴梓一人就行,用不着她插手。胤禩最近因为绮妩怀孕的原因,放下了太医院的一些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家里,他也准备年后便开始在朝堂上领一些差事来做。如今他年龄够了,军功也够了,想要做些事无人能说什么。
素皑拿着根树枝,百无聊赖地虐待着花园里的花草,撑着头看阳光。
似乎,来这里已经十多年了,遥想当年她拉着胤禩放出的豪言壮语,好像有一些,已经实现了呢!呵呵,现在回过头去看,好多事情,都像做梦一样。如今想想乾清宫那副皇舆全览图,也有十来个年头了吧。以前每每想起那幅图,就觉得有好多事情没做,好像每一块地方都烂了一个洞,需要人去补。
如今呢?三藩平息,西南地区经过十多年的休养生息已经恢复了战前的经济状况。这几年也少有动乱发生,让人比较放心。台湾收复,建了行省还成立了军事基地。有了海军陆战队那里更是如虎添翼,宛如铜墙铁壁,与广东,福建等沿海地区遥相呼应,拱卫着中国的半壁江山。这边准噶尔的战事一完,也预示着蒙古全境的安定,想必之后大清只要多加抚慰,时时警惕,也是出不了什么乱子的。
纵观全图,唯一让人放心不下的,就是西藏了。西藏一直都不是个安分的地方,由于宗教信仰、统治集权等多种问题,西藏与各个朝代的中央政府的关系都很难界定,时不时有冲突发生。噶尔丹在的时候,西藏就曾多次秘密支持他,还暗中与他密谋。如今噶尔丹出乎意料地三下五除二就被清廷剿灭,西藏又会做出什么反应?还有一个策妄阿拉布坦在中间搅合。在原本的历史上,策妄就曾与西藏的实权者第巴桑结嘉措以及后来的和硕特汗王拉藏汗扯出了一系列事端,这中间恩怨纠葛,权力斗争和西藏时局动乱也不是三两句能说得清的。素皑曾经很认真地听胤禩讲过这段历史。当然,那是因为她缠着胤禩要听传奇人物六世****、喇嘛仓央嘉措的故事,这才“被迫”听了这段历史的。
话说回来,西藏和策妄的事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得了的,素皑决定暂时放下他们,只是暗中观察就行了。
冬日暖阳当头,素皑身心都舒服,眼看着所有事情一天天,一年年解决,她忽然觉得,也许自己的后半生能够不用像这十多年这样辛苦,说不定她真有一天,能够游山玩水似的踏遍大清的每一寸土地,说不定有一天,她真的可以与深爱的人相携归老……
素皑嘴角扯出优美的弧度,笑得悠然。
“公主!公主……。”远处有人声渐进,很焦急,是折柳。
素皑猛地睁开眼睛,沉声道:“过来。”
大冬天的,折柳却出了一层薄汗,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面露急色。
“怎么了?慢慢说。”素皑拿出汗巾递给她,问道。
“公主,刚刚朝上传来消息,说皇上今儿一大早接到盛京将军来报,五日前,老城的苏子河忽然冰雪皆融,结果当天夜里,就有雷鸣电闪,劈了……。”折柳抬眼看了看素皑,喘气道:“劈了……点将台!”
素皑猛然转头,瞪大眼睛看向折柳。
折柳本是处事不惊的人,却被这一眼看得心里一慌,又道:“这会儿西暖阁外已经聚满了大臣,简亲王老泪纵横,向着北边儿长跪不起,说是……说是皇族不知何时惹怒了长白山山神,要这样惩处爱新觉罗家!亏得裕亲王劝住了,不然这话若传到皇上耳朵里,还不知会起什么祸患。如今各个亲王郡王都递牌子进了宫。奴婢过来之前,皇太后也急忙赶去了乾清宫见皇上……。”
折柳一口气说完,低眉站在原地。
素皑握紧了手里的树枝,凝眉深思,忽而问道:“折柳,这事儿在宫里已经传开了,那么在宫外也是瞒不住的是吧?”
折柳皱了皱眉,“回公主,想是,瞒不了的。若不赶紧想办法,恐怕,恐怕会出乱子。”折柳小心翼翼道。
素皑慢慢转身,咬着唇,看向北方,喃喃道,“怎么会那么巧……?”
折柳抬眼看素皑,本想开口,却又硬生生忍了下去,低头不语。她深知不该问的绝对不问,不过这事也太严重了。要知道,那个地方可是大清的龙兴之地,民间一直有传说,那是龙脉所在。老城,便是太祖起兵的赫图阿拉城,离后来的都城盛京不远,真正是大清的发祥地。如果这地方遭了天灾人祸,那是不是预示着……
折柳不敢想下去,只是站在原地等着素皑。
素皑放下手中树枝,叹了口气,“折柳,咱们去乾清宫。”
“主子,现在皇上怕是没空……。”折柳觑了素皑一眼。
“没事,我们去等。”素皑笑了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怎么觉得,连老天都在帮她。
还没走到乾清宫,素皑就遇到了同行前来的胤禛和胤禩,三人交换了消息,知道是为同一件事而来。素皑让胤禛先走,拉着胤禩走在后面。
“怎么?”胤禩奇道。
“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件事,现在可以了。”素皑咬咬唇,说道。
胤禩低头看她,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道:“你确定?要玩这么狠?皇阿玛同意了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次是天赐良机,就算他不同意我也要做。”素皑说道。
胤禩见她坚决的表情,知她心意已定,咬咬牙道:“好吧,我帮你。”
素皑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谢谢。”
胤禩拍拍她的脑袋,而后加快步子上前,赶上胤禛。
素皑走到一半,见胤禛和胤禩远去的背影,对一旁的折柳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折柳面露不解,却低头恭敬道:“是。”
素皑眼睛一转,拉着折柳,高兴地回了慈仁宫。
慈仁宫,她在慈仁宫待不了多久了,很快,就要搬家了。看着这个她住了十多年的宫殿,素皑真有点舍不得。还有皇太后,一直把她当做心肝肉那般抚养长大,偶尔包容她的小脾气,每每在后妃跟前维护她的小任性。在康熙无法面面俱到的地方,是皇太后,给了她在这深宫中生存下去的空间。
而她,既没有办法回报她的抚养之恩,现在还要用让她伤心的理由来离开她。往后的日子,她恐怕还要编尽各种谎言来蒙骗她……
素皑叹着气,瘫在椅子上,不置一词。
折柳芷柔互看一眼,知趣地走出,把独处的空间让给素皑自己。
晚饭过后,素皑独自在后院斟茶,等着康熙。自从回京以后,他们也只有这点时间是能够在一起的,是只有两个人的。如果宫人们细心一点就能发现,自皇上亲征回京后,从未曾和四公主同时在大家面前出现,只除了在一两次宫宴上。而若是再细心点就会发现,整个宫宴,两个人全程眼神对话零交流。若不是皇上还时时出入慈仁宫偏殿探望四公主,那素皑失宠的留言恐怕又要漫天飞舞了。
素皑现在根本不敢和他一同出现,走在一起,或是其他什么的,就怕让人看出破绽。深宫里的人眼睛都毒,耳朵都尖。很多时候,不是小心就能避开的。他们俩现在这种状态,实在不适合一同出现人前,怕是分分钟都能让人看出关系不一般。即便就像素皑这样迟钝的人,当年队里有师姐和师兄在一起了,她也是几天时间就看出来了。
对于素皑这样谨小慎微的举动,康熙表示沉默。而他的沉默就代表赞同。
远处的灯光明明灭灭,素皑知道他来了。
康熙坐下以后,照例枕着他的大长腿,躺在藤椅上,等着素皑把茶放在他手中。
素皑轻轻抿了一口茶,道:“机会来了,看来老天听到了我的祷告。”
康熙睁开疲惫的双眼,开口道:“你是指……今天的事?”
素皑点点头,诚恳地说:“现在是寒冬腊月,离开春还早呢,苏子河的冰雪却偏偏融化。电闪雷鸣,却偏偏是在老城。最重要,雷电哪儿都不劈,偏偏劈了点将台。这一切,都够我们做文章了。”
康熙坐起身,抚摸上素皑的脸颊,沉声道:“你一定要做这么绝吗?你不知道赫图阿拉对大清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一定要把自己弄到遭天下人唾骂的程度?一定要把自己变成遭所有族人嫌弃的地步?!”
素皑倾身上前,和他额头抵着额头,轻轻道:“我愿意。”
康熙深吸一口气,放开她,片刻后,站起身来,转头看向望着他的素皑。
素皑嘴角有一丝柔和的笑,再度开口:“对不起,我怕你不同意,已经先做了。大概明天,你就能听到流言了……。”
“你……。”康熙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素皑。
素皑还是那样看着他,轻声说道:“对不起。”
康熙额上青筋冒出,俩人身上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少顷,康熙呼出一口气,他艰难地俯身吻上素皑的额头,声音疲惫不堪:“好,我答应。”
说完起身大踏步走出去,外面的梁九功吓了一跳,素皑听见他吩咐梁九功召那仁福前来。
唇角勾起一抹安心的笑,素皑开始收拾茶具。她看着康熙走出去的背影,他很无奈,也很隐忍。她知道他在恨什么,正因为知道她才一直坚持。他对她狠不下心肠,怕伤害她,更怕她受到别人的伤害。
没关系,她对自己狠得下心肠,他不想做的,她来帮忙就行了。只要他们能开心地在一起,别说名声,让她赔上什么她都甘愿。
第二天刚过了午饭,折柳正在帮素皑生火盆,芷柔火烧屁股似的跑回来,神情异常惊慌。素皑看着她由远而近地跑来,暗忖芷柔真是太沉不住气了,和昨天的折柳姐姐一比高下立现。
芷柔上气不接下气,钟嬷嬷小轮子见状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她打听到什么了。
芷柔拍着胸口,“噗通”一声给素皑跪下,眼泪跟着就下来了,哭道:“公主,昨天那事,现在京城都传遍了。他们说,他们说……说公主是,是灾星,是祸水,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他们说,都是因为公主,公主在准噶尔一战的表现,惹怒了长白山山神,不再……不再庇佑皇族……。”芷柔说着就哭了起来,“呜……公主,他们……他们……。”
芷柔说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是一路走来已经受了很多指指点点的委屈。
折柳眉头紧锁,站在素皑身边,一声不吭。
小轮子都被吓傻了,一下子跪坐在地上,呐呐无言。
只有钟嬷嬷老成持重,试图出口安慰素皑。
素皑舒了一口气,抬手制止了她,对她道:“嬷嬷不必为我抱不平。天降神谕惩罚爱新觉罗家族,必是出了妖孽。而近一年来,家族中最大的妖孽就是我了。准噶尔一战我大概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吧,上天劈了点将台以示旨意……。”
“公主……。”钟嬷嬷和折柳同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