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皑转头看向穆尔泰,问道:“怎么说?”
“教官,我在你带着大家回京之前就去了博尔塔拉河见策妄,但是直到我们赢了乌兰布通战役,杀了噶尔丹,策妄这厮才带着人姗姗来迟。一路上他是一点也不着急,慢慢腾腾地直到到了科布多。可是噶尔丹的初战失利使得巴图尔不得已率领了科布多城内留守的全部军队来支援。那时候,城内本就空虚,策妄拿下科布多是分分钟的事。这边,等于说是咱们帮他吸引了全部的准噶尔大军,还帮他杀了心腹大患噶尔丹。这下,他不但占领了科布多城,还帮助朝廷立下大功,准噶尔大汗之位,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哼,他这个渔利未免也收得太过容易,什么便宜都被他占了。”
穆尔泰撇撇嘴,说的极不服气。
胤禩看着他的样子,笑笑,说道:“其实也不尽然,穆尔泰,你这样想吧,他好歹帮咱们筹了些粮草……。”
穆尔泰嘴角一抽,轻蔑道:“那他总不能一毛不拔吧!再说了,那些粮草最后还不是没用到!”
素皑看着穆尔泰铁公鸡似的样子,被逗笑了,给了他一个爆栗,道:“才刚表扬了你你就原形毕露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咱们干大事的人要大度一些。既然事先给策妄开好了条件,人家策妄也履行了义务,咱们没道理食言吧。既然不能食言,给都给了,那就要大大方方地给!”素皑教育穆尔泰一通,忽地又道:“哎木木,你没在策妄面前露出这么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儿吧?”
穆尔泰跳了起来,喊道:“那怎么可能!?我在策妄面前可是装足了孙子,生怕折了咱们的气势和度量!不过嘛,筹粮的时候我可是狠狠地敲了那小子一笔的,我就看不惯他整天皮笑肉不笑的那副嘴脸!”
看着穆尔泰得意洋洋的样子,素皑摇摇头,算了,这孩子就这样了,没救。
穆尔泰得意归得意,但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跟素皑胤禩说起了另一件事。
“教官,我想起一件事。就这件事,让我觉得策妄这小子阴险是阴险了点儿,可还没到无耻的地步。”穆尔泰规矩地坐下,喝了口茶,摆出一副唠嗑的架势。
“怎么说?”素皑问道,现在穆尔泰是她唯一能了解策妄的渠道了。
“教官是知道厄鲁特蒙古其余诸部的,和硕特,杜尔伯特以及土尔扈特。自从准噶尔部崛起以来厄鲁特其余三部被打压地完全抬不起头来,甚至不得不迁徙出世代居住的草原。那时候我刚到博尔塔拉河准备游说策妄,却发现策妄和他的队伍遇上了些麻烦。当时有一部分和硕特部与土尔扈特部的人为了争夺博尔塔拉河下游的一块草地与杜尔伯特部的人有了争执。可是杜尔伯特部要强于和硕特部一些,一时之间,双方僵持不下。那时候,和硕特部势强,土尔扈特部势弱,但他俩加起来也争不过杜尔伯特。教官猜,他们怎么办?”穆尔泰神秘兮兮,眨着眼睛问素皑。
素皑一笑,说道:“两方僵持不下,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寻求第三方的支援。所以策妄是被谁拉拢了?”
“嗯,教官猜得不错。当时和硕特辗转找到了被噶尔丹放逐在博尔塔拉河上游的策妄。可是,是和硕特部找到了策妄,而并非和硕特与土尔扈特一同找到了策妄!”穆尔泰眼含轻蔑,讥讽地说道。
素皑的脸色也突然变得不太好看,与穆尔泰对视了一眼,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测。
“什么意思?”胤禩不解。
“呵!很明显啊,和硕特势大,土尔扈特势小。和硕特一定是出卖了同盟的土尔扈特去换取策妄的出手!也就是说,和硕特把土尔扈特的利益出卖给策妄,而策妄帮助他们把杜尔伯特赶出博尔塔拉河下游。对吗?”素皑沉声道。
穆尔泰点点头,“没错!好毒的计谋啊!厄鲁特蒙古四大部落,最后竟然沦落到为了争一块水草并不肥美的小草地而想出这么毒辣的计策。当时,和硕特许给策妄的,是土尔扈特部的几千头牛羊。”
素皑叹了口气,这种事情,纵观人类的历史,真是屡见不鲜。二战史上臭名昭著的雅尔塔密约不就是这件事的翻版吗?当时,美国和英国给苏联的报酬是库页岛,千叶群岛以及对大连、旅顺及其铁路连接的控制来换取德国投降后三个月内苏联的对日宣战!美英两国为换取苏联的参战,把同盟国中国的大连、旅顺及其铁路控制出卖给了苏联!而中国,作为战胜国,不但得不到应有尊重,还被出卖了利益,被强行分割了国土,做了远东慕尼黑阴谋下的牺牲品!素皑小时候读到这段历史时,心中总是充斥着满腔的愤怒与不甘。那时候爷爷告诉她,这就是弱国!因为弱小,就只能任人宰割。因为弱小,就只能成为别人阴谋政治下的羔羊!
“后来呢?”胤禩追问道。
“后来,策妄答应了。其实这于他来说根本没什么损失,他要在博尔塔拉河一带生存下去,杜尔伯特若是做大,对他也没有半分好处。有一个机会,他出力,和硕特与土尔扈特出钱,两面夹击,何乐不为?之后策妄便带着人会同其余两部把杜尔伯特人赶出了博尔塔拉河。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那么晚才出发,就是这事儿耽搁了。”穆尔泰说道。
“呵,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素皑哂道。
“哎教官,你也把人想得太坏了,我方才不是说了吗?策妄虽然阴险,却也不至于无耻。最后他没要那几千头牛羊,把它们还给了土尔扈特。结果,土尔扈特对他感激涕零,和硕特里外不是人,与土尔扈特闹翻了,却也怪不得人家策妄,只能被孤立。”穆尔泰扬眉,策妄这一做法还是大快人心的。
胤禩看了看素皑,露出笑容。
素皑的脸色缓和了许多,遂又问道:“为什么呢?木木,策妄被噶尔丹赶去博尔塔拉河,他也要养活手下一大帮人,那几千头牛羊对他来说可是一份大礼,他为什么不要?宁可与强大的和硕特翻脸也要维护弱小的土尔扈特,为何?”
“我也想不通啊,所以就问他。他说‘汉人有句话讲得很有一番道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虽然不是君子,但也不想做个卑鄙小人。’当时和硕特部的首领叫敦多布,此人极其阴险狡诈,做人做事从来不择手段,也不知留后路,是个狠角色。策妄说‘即便是他,也不愿意和这样的人有什么瓜葛牵扯。’”穆尔泰说道。
素皑一笑,对穆尔泰说道:“一方面,策妄也知道敦多布这个盟友不可靠。跟豺狼为伍就要随时等着被它们咬一口,而且从这种人身上,你是别想占到任何便宜的。与其如此,还不如找一只绵羊,弱是弱了点儿,起码他不会背叛你,还能随时随地压榨些好处。若是我,我也会选土尔扈特!”
穆尔泰与胤禩对视一眼,弱弱地说道:“教,教官……你也把人心想得太坏了,不是……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么,额,阴险狡诈的!”穆尔泰觑了觑素皑,呐呐地小声说道。
素皑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以看白痴的眼光看他,继续说:“你这个笨蛋!教官我是在教你,你给我好好听着!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
穆尔泰被着着实实地打了一掌,捂着后脑勺委屈道:“还有什么啊?”
素皑与胤禩对视一眼,嗤笑地看着穆尔泰。
胤禩点头,笑着说:“还有,当然就是你了!穆尔泰,因为你在,所以策妄才不敢造次。要是让你看见他的本质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跟他结盟了怎么办?你跑回来跟我们一说,我们不帮他打噶尔丹了,怎么办?要是我们打下了准噶尔,但是最后不交给他了,又怎么办?你啊,虽是我们派去游说他的人,但在他心里,你同时也是监视他、考验他的人。这个关系到他的汗位大业,他怎么能不慎重?等他当了准噶尔大汗,博尔塔拉河还在他眼里吗?到时候捏死一个和硕特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胤禩说完,笑眯眯地看着穆尔泰。
穆尔泰张大了一只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笑容满面的八贝勒,以及满脸嫌弃他的教官大人,一颗玻璃心碎成一地一地的。
素皑搓了搓脸,拍拍穆尔泰的肩膀,“木木啊,这就是朝堂,这就是人心,这就是国与国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斗争。你以后,无论是加官进爵于庙堂,还是青衫布衣于天下。无论是在朝天子脚下,还是外放文官武将,都要记住我一句话。在政治的舞台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素皑说完,敲敲穆尔泰的头,起身走了出去。
胤禩紧随其后,用扇柄同样轻轻敲敲穆尔泰的脑门,柔和道:“记住吧。至理名言,通古博今。强国弱国,屡试不爽。”
素皑胤禩并肩走出,在夕阳柔和的光芒下望了一眼彼此都略显疲惫的脸。
“你怎么看?”胤禩先开口。
“不得不防。若是还像原本的历史那样,这一仗打下来我们不成了在帮大清培养对手。走了个噶尔丹又来个策妄,何时是个头?”素皑道。
“防是得防,但关键是怎么防!准噶尔地域辽阔,北接沙俄,南临西藏,东边的其余蒙古诸部又皆不成气候。它一旦膨胀,周围国家没有一个能指望得上。就冲着这一点,它也是个老大难。”胤禩皱眉说着。
素皑撇撇嘴,叹口气,道:“这也不是我们说防就能防住的。就像你说的,准噶尔国土离大清势力范围太远,咱们常常是管东管西就是管不到他头上去。再加上它边上还有沙俄和西藏,这两个地方就如同定时炸弹一样一南一北安在他身旁,时不时地就来上一发,最后吃亏倒霉的,还是大清。何况现在,想防也没得防,策妄又没做错什么,也没什么人说他野心勃勃,咱们不可能突然发难吧……。”
素皑也很苦恼,准噶尔才刚刚打完仗,子民牛羊正是需要恢复的时候,实在是没法再折腾了。策妄这个人,他们能确定的也只是他部分性格而已,不可能光凭这个就拿他问罪吧。若是想给准噶尔换一个领导人也是行不通的,策妄本就是汗位正统继承人,他是前代大汗僧格的嫡长子,又有僧格旧部支持。现在准噶尔数他威望最甚,根本不可能拉他下马。
“素皑!”胤禩眼睛忽地眯起,像是想到什么。
“怎么?”
“你说……咱们直接在准噶尔驻军,行不行?”胤禩眼冒精光,提议道。
素皑忽地一愣,立刻眼前一亮,好家伙!她竟然没想到!
这个办法绝了,现在大清刚刚胜了准噶尔,实力强盛,若是提出驻军准噶尔没人敢说什么。策妄刚刚继承汗位,根基不稳,大清若进驻,他只能哑巴吃黄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