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皑气结,一时间无言以对,却也忽地没了耐心与他再纠缠。
“我来不是和你理论吵架的。噶尔丹,你注定要死!我敬你是一代草原枭雄,也不想让你落得被乱刀砍死的下场,拔刀吧!”
“哈哈哈!好!你是来杀本汗的,本汗知道!的确,死在你手上总比死在那些只想着拿本汗脑袋去邀功之人手上好!死于你手,也是所得其所。毕竟……。”噶尔丹顿了顿,终是没有再说下去,独自走到另一边。
素皑一个手势,让张廷瓒他们全部留在原地,也打马跟上了噶尔丹,去到另一边。至于噶尔丹剩下的残兵败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们是与张廷瓒等人力战而死还是拔刀自尽,也都全随他们了。
剑客论剑,往往一瞬之间便能定生死,噶尔丹是高手,素皑也不差。俩人的风格,都不耐什么花样式,一刀一剑地拼。素皑拼不过力气,但她胜在身体灵活,柔韧度强,反应灵敏。一时之间,倒也没在下风。转眼间,俩人已经斗上了数个会合,身上或多或少挂了些彩。
素皑擦擦肩头的血迹,冷笑道:“你我都有伤在身,如此,也算公平。”
噶尔丹晃了晃他的刀,嗤笑素皑:“你一个女子这样说,当真是看本汗不起。你的胆识的确让人敬佩,只不过一个女子,太强了却反而是负累!”
“你操的心太多了!”素皑说着,一剑刺过去,两人又开始了激烈的拼杀。
这边,噶尔丹的部下不肯投降,也不肯自尽。这样,就只能战斗了。张廷瓒他们的战斗力自是不在话下,但面对一个个勇猛到悍不畏死的蒙古兵,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即便如此,却仍然使得当初原本以为是砍瓜切菜般屠杀的众人打得颇为艰难,打到现在,大家都受了些轻伤,剩下的五六个蒙古兵却结阵而立,丝毫无惧。
看着满地的残肢、断臂、死尸,张廷瓒这几年来越来越坚硬的内心也有了些仓皇。空空荡荡的,像是被人抽去了什么一样。这些准噶尔士兵,他们没有一个是怂的,全都是战至最后一刻方得解脱。死状很安详,并没有什么不甘和痛苦。张廷瓒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与队友纷纷对望,皆是沉默。
打仗,有时候并无对错。他们为大清,这些人为准噶尔,无可厚非,天经地义。可是打仗,会死很多人,会死很多无辜的老百姓。战争并不是全无道义可言的,总有一方,更能站得住脚一些
面前的几个人,显然已经杀红了眼,他们会死,这一点自己知道,他们也知道。可他们不会放下武器。
张廷瓒带领着众人,向结阵而立的几个人发起了最后一波攻势。
远处的素皑,正与噶尔丹缠斗。不过片刻,素皑的体力就有些不支,渐渐有落了下风的趋势。反观噶尔丹,不愧为准噶尔第一勇士,重伤在身又对阵素皑,也并未觉得他吃力。
张廷瓒他们抽空瞄一眼,一观之下,十分焦急,无奈素皑有明令他们不许参与。正心浮气躁之际,听得远处有大批的马踏声狂奔而来,只是听声音便有一种雷霆之势,可见人之多,气势之大。张廷瓒明白,大部队来了。但他现在没有心思关心这个,解决了面前几人,保护素皑才是正事。
黑夜渐逝,黎明微起,素皑和噶尔丹以命相博,刀剑撞击之间似乎能闻到飘散在空中的血腥味。噶尔丹一个反手,困素皑与身前,胳膊勒住她纤细的脖子,力气大得惊人,右手横刀在握,占尽上风。而素皑此刻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力气渐渐从体内消失,眼前一片花白……
张廷瓒一直分心素皑那边,此刻见状不由地大惊,扔下几个人后就率队想赶至素皑身边。噶尔丹看着远处的渐渐逼近的大部队,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此刻,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是举起了刀,向素皑的脖颈砍去。
张廷瓒一行人大惊,一声声“教官”凄厉地在空荡荡的荒原响起,无奈他们已经来不及过去了。
素皑神思游移,但她清醒的知道自己还在战斗中,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久了。荻葭希望噶尔丹怎样死,她就会让他怎样死,总之,不会违了姐姐遗愿。
素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双手也不再挣扎,弃了长剑,以一种鬼神莫辩的速度从战靴中抽出一把尖刺,迎着早晨第一缕晨曦,微光打在上面,竟然看不出真正的颜色!
大部队转眼间便奔至眼前,主帅正是康熙!一眼过去,见素皑被挟制在手,正待反应,素皑手上的刺已经刺出!手起刀落间,正好刺中身后噶尔丹的腹部,然后再迅速地拔出!
噶尔丹瞬间吃痛,松开手,素皑随即跌落在地。
军刺造成的伤口因为三面血槽的关系,大体上是个方形的窟窿,堵不住,只能看着血像水管一样往外流。素皑的这把,本是无毒,但刺中人体后,表面的保护层消失,露出抹过的剧毒……
噶尔丹退后两步,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终是不支倒地。素皑颓然地坐在他旁边,抚摸着自己的脖子,心里并无丝毫喜悦。虚脱般似的,军刺脱手,素皑看着噶尔丹,不言不语。
远处有什么人在叫她,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回答,连抬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噶尔丹的血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流失,他望着苍茫的天空,缓缓初升的太阳照射出一丝微光打在他脸上,他嘴角带笑仿佛没有丝毫痛苦。挣扎着,用最后一丝力气,把手伸进了衣襟内……
素皑就坐在一旁看着他,近乎残忍,近乎自虐。只见噶尔丹却慢慢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白色的,浸着他的血,上面绣了些东西,似乎有字也有画,素皑看不真切。只见他拿出这块绣帕后举到眼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了看,嘴角的笑意安详而解脱,渐渐凝固。
拿着绣帕的手颓然垂下,那方染血的帕子被他紧纂在手中,就这样放到了素皑面前。素皑伸出手,吃力地从他手中抢过来,借着晨曦的微光,她看清了那方绣帕。
绣的是一副兰草图,高洁秀美,印着白色的底,如空谷幽兰,仿若有芳香四溢。旁边是几行汉字的簪花小楷——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蒹葭蒹葭,那是指初生的芦荻。没有人比素皑更明白,这是谁名字的出处。以前姐姐还未出嫁之时姐妹俩还曾研究过这个名字,猜测内务府拟定这名字的官员那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日月如梭,多少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当初笑颜如花的人如今又在哪儿呢?事事皆休,为何躺着的这人却还保存着这方绣帕,为何!?
素皑看着绣帕上那几行小字,绣线都被磨出了毛边儿,看样子年头不小了,还有长期与别的衣料摩擦而起的混色……
素皑声音嘶哑悲戚,扯住绣帕爬过去,声声质问血已流尽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你既爱她,为何又要伤她?
若她真是你爱的人,你何以忍心啊!啊?回答我!你怎么能狠得下心!?怎么能!
可惜空空荡荡的荒原上,没有人再回答她,关于这场血与火交织的爱恨,关于它的始末,已经随着两个当事人的逝去永远淹没在了广袤的大草原上,等待着风吹散,变成尘埃。
素皑掩面而泣,荻葭!荻葭!你能不能看见?你现在是否也在天上无奈地看着?如果你能活到今日……还是你早已经知晓?
所谓伊人,如今安在?
“大汗!”一声凄厉的惊呼在远处响起,素皑缓缓抬头,看见阿奴惊恐万分的脸,她正想挣脱巴图尔的束缚,向这边奔来。
巴图尔满身是血,抵挡着两名队员的夹击,一面还要保护侧妃阿奴,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一松神,阿奴便摆脱了他的钳制,正待跑走,巴图尔暗道不好,用身体挡开了夹攻他的人的攻势,伸出手想把阿奴拉回来,步子还没跨出去,后心一凉,随即一阵剧痛入心,痛入骨髓……
他的身后,吉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藏身的草垛,握着匕首,安静地站在那里。
巴图尔不可置信地回身,露出身后吉雅绝美的脸庞……
“吉雅!”
“将军!”
艾彦和阿奴的声音同时响起,惊恐,缠绵,悔恨,温柔,早已分不清是什么情绪,混合着逼近的清军,飘散到听不真切。
巴图尔死死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吉雅,忽地笑了,一边笑,一边从口中吐出鲜血,他一步步逼近吉雅,每走一步,吉雅手上的匕首就扎入他身体多一分,直到齐根没入。吉雅的眼神终于变了变,她没退后一步,眼角却沁出了泪滴。巴图尔身体抽搐着,仰身大笑,笑着笑着便倒了下去。
吉雅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呆呆地看着气绝的巴图尔,不置一词。
阿奴转身,看着倒下的巴图尔,终于像疯了一般嘶吼着向吉雅冲过去,顺手捡起地上一柄长刀,向吉雅刺去……
“吉雅!快躲!快躲呀!”艾彦的声音传来,他离她并不远,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但是却过不去!
吉雅呆呆地看着朝她冲过来神情凶狠,状似癫狂的阿奴,不闪不避,嘴角甚至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队员们见状不好,千钧一发之际,只得放下手边还在缠斗的仅剩的蒙古兵,纷纷抢过他们的弓,搭弓射箭,齐齐对准了阿奴。
当长刀在吉雅身体中穿胸而过之时,握刀的阿奴也被万箭穿心。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赶来的清军先头部队纷纷勒马,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吉雅和阿奴纷纷倒下,两个容色倾城的女子在晨光中相视,无人能看懂她们的眼神在说些什么!
“吉雅……!”喊声充满了痛苦和绝望,艾彦终于奔至了吉雅身边,抱起了她脆弱的身体。
不远处的素皑在低低啜泣,悲伤而又无奈地看着他们,张廷瓒等人缓缓地走到她身边,看看地上已经气绝了的噶尔丹,再看看紧攥着绣帕,神情恍惚的教官,只得沉默。
战争终于结束了,血和眼泪也染透了这片草原。
一切都结束了,生生死死,刀光剑影,什么都没有了。
战到最后,两败俱伤。
下马而立的胤禩看着远处颓丧的素皑,听见她隐隐压抑的哭声传来,心中荒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