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岱一醒,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转移。
却还没等康熙问出口,纳岱便红了眼睛,想要下地请罪,张廷瓒赶忙扶住他。
“奴才护主不力,求皇上责罚!教官,教官她……。”纳岱哽咽道,断断续续,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众人一听,四公主如今深陷敌营,刚刚兴奋起来的一丝情绪瞬间又跨了下去,根本不敢去看皇上的表情。
特殊编队的一众人都沉默了。他们的教官和兄弟此刻生死未卜,可是他们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纳岱气息不稳,喘着粗气请求道:“皇上,您一定要救救公主!公主一己之力,噶尔丹大营地势险要,重兵包围,奴才,奴才觉得公主她根本……。”是的,纳岱很担心。重重重兵之下想要救出荻葭,安全离开,谈何容易!没有人接应,没有人救援,没有人做内应!况且,那里还潜藏着一个不定性因素,吉雅公主。至少,这女人不可全信,谁知道她会不会在关键时候摆教官一道!
康熙沉吟片刻,并不发话,似乎在思索着对策。张廷瓒一干人等此刻已经坐不住,纷纷跪下要求前去接应素皑。就算是不带一兵一卒,只他们几个只身前往也行。
最后康熙下令,命令他们带领一千火器营精兵前去接应素皑。并嘱咐张廷瓒务必智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把两位公主安全救回才是重点。
张廷瓒得令,立刻点齐人马便出发了,纳岱躺在榻上,看他走出军帐的身影,担忧不已。教官,你可千万别逞能啊!
另外,纳岱此刻终于想起了他千辛万苦带回的石鹤,有没有用药,八阿哥如何了。要是八阿哥有什么事,那他可就万死了,教官会剥了他的皮的……
正问着替他检查伤口的军医,军医说着八阿哥已经服药,只是中毒太深,恐怕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这厢帐外便有士兵来回道,说八阿哥醒了!帐中诸将此刻还没离开,一听这消息,皆暗暗松了口气,这一波波地下来,总算有了个好消息!再轻轻觑了一眼康熙,只见皇帝也是暗自定了定心,随后嘱咐军医好生照看纳岱便走了,估摸着是去看八阿哥了。
众将也都跟着皇帝出了军帐,只留下佟国纲几人还在盘问纳岱,想从他嘴里知道多些关于噶尔丹驻营的地形环境等消息。
胤禩从昏迷中醒来,歇了几分钟,大脑神思渐渐清明,眼睛也略略适应了光线,一眼便瞧见了趴在他床边的胤禛。帐子里静静地,燃着安神香,远处还摆了个炉子,熏得整个帐子暖烘烘的。
他活过来了?如果没有记错,除非拿到石鹤,他是不可能活下来的。这么说,还真给他们找到了石鹤?
胤禩努力滴驱散脑中的混沌,身上疲惫不堪,大概是蝉果草的毒性还在他体内与石鹤的药性做着顽强的斗争,毒素还没有排干净的缘故吧。他轻轻地伸出手去,缓缓摩砂着胤禛的发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胤禛大概睡得很是浅,立刻便醒了,抬起头来,胤禩一张虚弱至极却带着微笑的脸映入他的双眼。胤禛反应了半拍之后,狂喜出声,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你醒了?而后抓住胤禩的手,轻轻在手掌心伤口处吹了吹了。抬眼看向胤禩,似乎就要落下泪来。
胤禩此刻也虚弱地瞧着他,胤禛战袍盔甲都没卸,发丝凌乱,双目通红,就连下巴上都生出了胡渣,虽然眼神一直晶亮,但整个人都透着刻骨的疲惫……胤禩冲他笑笑,抬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
胤禛抓住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擦着,闭着眼睛喃喃着,却听不真切在说什么。胤禩了解他的心情,劫后余生的喜悦,他自己也很庆幸还活着。只是面前这人这个样子,是守了他多久啊!这些天恐怕他就没离开过一步吧!从战场上下来,到他中毒昏迷,再到解毒等候……恐怕这人也像是从修罗地狱里走了一遭,所以才如此狼狈!
一室安静,俩人谁都没说话,就这样执手相对,却不知看尽了多少重生的喜悦和失去的惶恐。半响,胤禩喝了几杯水润喉以后才道:“你快回去休息吧,这几日光守着我了罢,你看,连衣服都没换一身!这战场上沾满血的铠甲你还准备穿到几时呐?”
胤禛双眼布满血丝,听后并不言语,却忽然俯身亲上胤禩的额头,再然后是眼睛,再然后是鼻子,脸颊,嘴唇……却并不深入,只是在嘴角处浅吻着,伸出一部分舌头描摹对方的唇形。
胤禩有些被吓着了,刚醒来他的大脑还有些混沌不堪,全身也没什么力气,但脸也有些微红,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揽着胤禛的脑袋,任这人用身体的接触来感受他的存在。
胤禛亲了一会儿便不动了,起身站起来,摸了摸他的脸颊,眼中似有水光涌动,哑声道:“我去换身衣服,你好好休息。我这便唤张锦进来伺候。”说完逃也似得离开了帐子。
胤禩看见他仓皇的背影心中也思绪万分,缓缓抬手摸摸脖子,****一片。
张锦惊喜万分地跑进来,见他确实已经醒了,又惊喜万分地跑出去领了军医进来,再抹着泪惊喜万分地说去向皇上回禀,然后就一溜儿烟跑了。胤禩瞧着他,再瞧瞧军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以张锦和素皑交情,自己醒了,张锦应该是想要第一个跑去告诉素皑的。这会儿直接回禀皇阿玛了。难道说素皑不在?
胤禩看着正在整理药材的军医,问道:“军医,四公主呢?”
军医没回头,听到这话,身形一僵,有些颓然。
胤禩心中渐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军医这才转身,慢慢向胤禩解释了他中毒后发生的一切。
康熙进来的时候胤禩已经打发军医出去了,自己披了见厚厚的袄子半躺在榻上,看着伤口,沉沉地想着事情。
康熙并没有带别人,让随侍的小太监均在门口等着。自己一身玄紫色的袍子,腰间系一根玉带,没有戎装,更没有龙袍,就这么进来了,神色有些寡淡。
胤禩学过心理学,知道有时候心情是很能影响一个人的穿衣风格的。此时,估计皇阿玛看着那暖色调的明黄龙袍和铠甲心情会更加烦躁吧。
康熙亲来探视,胤禩自然要挣扎着下地行礼。康熙烦躁地挥挥手,免了,让他好生躺着。
胤禩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他此刻也是心急如焚。
俩人一躺一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胤禩刚醒,体力有些不济只是温言细语。
康熙心里是清楚的,胤禩早已知道了他和素皑的事,那丫头是什么都不会瞒着胤禩的,这点他知道。但也明白老八这孩子不会傻到戳破。虽然他自己理直气壮,但俩孩子毕竟尴尬。
暖暖的炉子熏着整个帐子,胤禩有些恍惚的错觉,仿佛上辈子他与这位皇阿玛从未有过这般如同普通父子一样的对话与氛围,尤其是他长大之后。小时候,在这位天子面前是战战兢兢,恪守本分,长大后也是战战兢兢,虚与委蛇,再后来就是恩绝情断,老死不相往来,形如死敌。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交心的谈话,又什么时候有过这样懂得的体谅。这种对话,虽是一来一往的寻常过问,但却也不觉得尴尬。最重要的是彼此都没有暗藏机锋与试探,不用装,自然也不会累。
胤禩的心一点一点地回暖,他越来越觉得,其实那一世的不幸福纵然有多方面的因素,但自己绝对应该承担主要责任。命运纵然对他有所遗弃,但归根究底是他不够平和与真诚,才会让自己过得那么不幸福。是他让自己的野心毁了自己珍惜爱重的人与事。之前他觉得或许是野心的错,那么没有野心就不会出错。但如今却渐渐明白了,并不是拥有野心就是错,而是野心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人,他以为没有人会看明白,其实没有人是傻子,你不够好,蠢人看不出来,聪明人难道会看不出来吗?比如康熙,比如胤禛,那一世的他们,应该都很明白自己这个八贤王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吧。所以后来的事情,与其说是成王败寇,不如说是应有此报。
康熙的眼下也有很重很重的黑眼圈,眼中也是血丝一片。自从素皑离去后,他再也没有好好休息过。即便夜晚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万籁俱静的军营里,他也无法合眼。只要一想到素皑不知道会在哪里生死未卜,他的心就没法真正平静下来。今日见着纳岱伤得那样重回来,听说还有一些人被俘后陷在噶尔丹的大营里,以素皑的性子,要她放弃这些人根本就没可能。他发现他有时候蛮恨素皑的,特别是素皑一次次丢下他,一次次去面临危险的时候。但是却又忍不住心疼她,因为这孩子实在是太死心眼儿了。她仿佛就是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是必须要舍弃的,是一定要放弃的!即便他不是作为帝王,即便是下面那些清军将领,那些小兵都明白的东西,素皑也不明白。不,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拒绝去懂。那些眉头都不用皱,轻易便可舍掉的东西她却是眉头都不皱便要选择紧紧抓住。说来奇怪,世上所有人都厌恶那种什么都想要却又不肯付出努力的人,但有没有人来教一教他,该怎样对待什么都想要而且还在拼命付出努力的人,他的素皑!
胤禩能猜得出康熙现在想些什么,爱上素皑这样一个人,绝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那将意味着,幸福的时候可以像到了天堂,但痛苦的时候却犹如身处炼狱。最可怕的是,痛苦的时候居多。
“皇阿玛不必过于担忧了。要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什么牢笼能够困得住素皑,她定会平安归来。”胤禩开口道,似有深意。
康熙抬眼看他,威严深沉的目光陡然多了几分压力。胤禩不卑不亢,柔和地与他对视着。康熙看了他片刻,叹了口气,宽慰道:“你好好休养吧,朕明日得空再来瞧你。”说完便起身欲走。
胤禩身有不便,只是行了半身礼恭送他,康熙摆摆手示意他躺好不用多礼就离开了。
康熙走后,胤禩颓然地靠在软枕上,整颗心飘忽不定。其实,他又何尝不担忧呢?更可笑的是,他和皇阿玛,连指责素皑任性的权力都没有!他还隐约记得,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有一个极其恐怖的声音在耳边威胁他说,若他敢死,就要杀了谁谁谁,谁谁谁,让他们在地下团聚云云。这几句话吓得他神思一震,脑袋里面更是一直都崩着根儿弦,不敢太过睡去。可若是这次她有什么事,她准备留给自己什么!?一具尸体吗?
素皑啊素皑,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素皑之前趁着欧阳澈他们那边的火势一起,大乱那片刻,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了给荻葭送吃食的那名婢仆,迅速地换好装。守着荻葭的那些人虽然没有噶尔丹的允许无法离开,但眼睛也早已去关注那片火势了,素皑备着吃食过来之时他们竟没有多多盘查,只是晃了几眼,看着像那个每天都要来无数次的婢仆也就挥手让她进去了。素皑庆幸自己个子够高,又塞了一些干草进衣服里,成功地伪装成了一个壮妇。
待得掀帘进去,却没有一眼见到荻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