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拨回到868年。
当年 2月,唐廷赐死杨收,应了庐山老道对他“位至三公,终焉有祸”的“断命”。
树倒弥孙散,杨收的僚属党羽十余人受牵连,流放南岭。
“罪臣叩见陛下。”在紫宸殿的一处密室,皇帝李温秘密接见了一个人。此人衣衫褴楼,满脸血痕,看起来似乎刚刚历经劫难。
“仲宰,起来,起来。这里没有外人。”
韦仲宰当年跟高骈强强联合,在神策军中获得一个将军的职位。这次,因为姑父杨收,又让流放南岭。
“朕半路将你截回来,打算留你在身边,你不要有什么顾虑。”
“罪臣没有什么可顾虑,本来遗憾有一件事没做成,今天能见皇上一面,也了解了遗憾,现在无怨无悔了。”
“哦,什么事?”
“禀皇上,罪臣受姑父所托,有个信件要交给你。”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看上去已经褶褶邹邹,应该是经过艰难藏匿才得以保存下来。
“你姑父?杨收?他不是已经…”李温觉得很诧异。
“是的,这是他离京后让心腹送来的,他说这个事关重大,一定要亲手交到皇上手里。只是臣一直没找到机会,又怕贸然行动引起别人怀疑,坏了大事。”
“快拿来我看看。”李温赶忙接过信。
信中,杨收说韦仲宰在安南的时候已经被杨氏所熟知了,为免引起杨氏怀疑,皇上决不能将他留在身边!他好像早就看到今天的场面一样。
当下之法,杨收建议李温借游宴和崇佛,造成毫无威胁的假象。
李温暗暗惊叹杨收的神算,不过转念一想,这事不妥,若放开权柄,整个朝廷全由杨氏说了算,到时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权柄要放,但不能全放,也要放对人,要不就等于自断生路。”杨收在信中说,他现在就好像坐在李温对面一样。
杨收继续分析,宰相班子中,曹确和徐商都不可靠,跟杨氏的关系千丝万缕;于琮虽是皇亲,但他实际上是杨氏提起做宰相的,是否已经站好位还不清楚。
杨收提出的建议是将权柄交给路岩。因为他像极“泥鳅”,又滑又溜,杨氏根本无法抓住他。但是,驾驭路岩的方法,杨收还没找到。
随后,杨收又给李温推荐了一个叫韦保衡的人才。这人现在是立法部做见习官,是他的亲戚,若皇上能予以重用,定能助皇上一臂之力。
“韦保衡?!”李温略微思考了一下,“不就是那个对杨收落井下石的小年轻吗?怎么回事?!”
原来,在被贬宣州后,杨收就已经估计到自己必死无疑。于是,祭出了一个“苦肉计”,让韦保衡对他进行揭发,来做成对他的最后一击,以他的死来撇清韦和他的关系,同时也为韦保衡的青云路添砖加瓦。
韦保衡这事,杨收安排得很巧妙。杨氏方面认为韦保衡是走“政治投机”之路,通过攻击大人物来提高自己。此举正中杨氏下怀,于是就不动声色,利用他将杨收做成死罪。李温方面却认为韦保衡是杨氏专门用来扳倒杨收的“工具”。双方对韦保衡的存在都不那么在意。
最后,杨收还提醒李温一件事:若要成事,必须在神策军内部培植势力,从内部击破杨氏的堡垒。没有枪杆子就没有政权。
李温看得一身冷汗,已经去见阎王的杨收,在死前摆下了一个“超级残局”,剩下的都要靠他了。
当天,李温没再留韦仲宰。
…
一个月后,李温将韦保衡升为“起居郎”,留在身边对他进行近距离考察。
“起居郎”即是皇家记录官。我国古代皇帝的言行录,也就是“起居注”。它就是由起居郎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写成的,既是珍贵的历史资料,又是编撰历史书籍的重要根据,对皇帝还有监督作用。
这个职位上的人要求很严格,必须忠于职守,尊重事实,一丝不苟地记录皇帝的善恶言行。
“韦卿,你刚才都记了些啥,朕想看一看。”李温说。
这天,在紫宸殿,他故意找了个小事臭骂了贴身宦官一顿,骂完后就跟韦保衡要求看“起居注”。
“禀皇上,臣刚才记录的事,现在已成为历史资料档案了。按照惯例,皇帝是不能看的。”韦保衡不卑不亢地说。
“你看看,刚才朕言行激烈,这些难道你也要记录?”
“禀皇上,这是臣的职责所在。”
李温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说道,“韦爱卿,朕看起居注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平时说话随便,说出什么不合分寸的话,如果看一下起居注,便于今后注意自己的言行。”
“皇上,臣下给你讲段历史,你听完,再决定不迟。”韦保衡说。
“说说看。”
“当年文宗皇帝也曾对起居郎郑郎说过皇上刚才说的话,当时郑郎就让看了。”
“嗯,这不挺好的嘛,朕觉得郑郎识变通,不错。”李温说,以为韦保衡答应让他看起居注。
那知道,韦保衡却说,“皇上,我还没说完。”
“吓?还没完?”
“后来,文宗皇帝又想看起居注,但当时的起居郎魏慕却坚决不让他看。他说:‘如果您查看起居注,往后我们记录事实时,心里就有顾虑,便会回避您的失误不记。那样一来,善恶是非就混淆了,歪曲了历史本来的面目,还怎么能传给子孙后代呢?!’也正因为这番话,文宗皇帝最后打消了看起居注的念头。”
“嗯,这个…”
“郑郎让文宗皇帝看起居注,那是作为起居舍人的失职;失职的事,臣是不会做的,臣今天就是‘魏慕’!”韦保衡理直气壮,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
“这么说,韦起居是想告诉朕,你很正直了?!”李温不屑地说。嘴上虽这么说,但李温心里却很满意,这人敢于对抗强权,周旋起来有理有据,无可辩驳,确实不是多得的人才。
韦保衡一听,皇帝这话不轻,低头不敢再答话。
李温又怒斥道,“你别以为朕不知,你充其量就是政治投机分子,借着杨收陷入困境,落井下石,哗众取宠,求得升迁!”
李温突然发飙有两个意思,一来是想试探一下韦保衡在压力下的反应;二来则是想和韦保衡建立沟通的渠道。
“难道姑父杨收所说的那个人是当今皇上!?”韦保衡心中咯噔了一下。早前,杨收安排他攻击自己的时候就曾告诉他,稍后有一个人会来跟他“接头”,此人会告诉他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父皇,父皇!”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打破了尴尬。
“哎呦,关键时候,这小祖宗怎么跑这里来了。”李温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