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安后,一日,延英殿议完事后,李温就将杨收留下来,说是要请教“文咏”,也就是诗文。
众所周知,文咏是杨收的强项,向他请教也很平常的事。
“杨宰相13岁就略通诸经义,善于文咏,吴人呼为神童。厉害啊,厉害!”进入御书房,李温就赞叹着对杨收说。
“皇上过奖了,这都是父老乡亲溺爱而已,实在惭愧,惭愧!”杨收谨慎地回道。心想,皇上怎么对他的背景感起兴趣了。
“宰相不必谦虚。你26岁一举登第,今又贵为我大唐首辅,能耐天下皆知。”李温道。
“谢皇上褒奖,臣定竭尽全力,为社稷出力。”杨收答,脑筋也不停地转动。按照他的经验,开头扬后必是抑。
“哦,是吗?”李温突然怪声怪气地说,“爱卿可知道外边的人是怎么评价你的?”
“禀皇上,略有所闻。”杨收答,心想今天这茬果然没那么简单。
“这是今早底下的人从长安城的西市录得的,你看看。”李温从书案上拿了一张纸递给杨收。
杨收接过来一看,纸上的写四行字:确确无馀事,钱财总被收;商人都不管,货赂几时休?
这是一首民间小诗,确就是曹确;收是杨收;商是徐商;赂是路岩。就是讽刺当今四大宰相尸位素餐和贪财妄政。
“爱卿,知道它的意思吧?”李温问道。
只见杨收满脸通红,回答道,“臣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杨收早前就知道这诗文的存在。投靠宦官虽得高位,但在文人的圈子里却遭唾弃。身为读书出身的他还有点廉耻之心,也因此闷闷不乐。
“爱卿也别太介意,舆论也不是总准确的,就好像杨爱卿,在朕眼里就是一个很有为的人!”李温说道。言下之意是说,你要是听我的,这些都可以扭转过来。
就是这时候,报门的宦官喊道,“监阵敕使韦仲宰觐见。”
“宣!”李温道。
“仲宰!?”杨收低声说道,睁大双眼看着李温,心想这小子什么时候来长安了,还成了监阵敕使。
思量之间,韦仲宰已经进到御书房,身边还有一个老者,道人打扮,头发尽白,面相慈善。
“臣韦仲宰参加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韦仲宰见到皇上,立马扑通跪下去喊道。
“贫道参见皇上。”身边道长也行了个“道礼”。道家有自己的礼节,普通的有作揖礼,隆重的有朝拜礼。
“两位免礼,免礼!”李温说,又转脸对杨收说,“爱卿,朕今天带两位老熟人来见你。”
杨收也不知说什么好,却听李温说,“仲宰,朕正好有事找你。你随朕来。”说着,李温跨过书案,示意韦仲宰跟着他。
又对杨收说道,“杨爱卿,你帮朕好好招呼一下这位高人。”
李温一走,杨收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就跟道长点了头,表示一下礼貌。
老道一脸微笑道,“杨相公,别来无恙啊!”
“道长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好像不认识哦。”杨收说道。
老道又笑呵呵地说道,“此去经年,相公不认得我也很正常。”
“哦?”
“15年前,相公是不是去过庐山仙人洞?”老道问。
杨收想了想,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道长说,“当年,贫道也在哪里,贫道还跟你说过话呢。”
“吓?是你!道长。”杨收突然想了起来,“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您…”
“以为我早死了,对吧?”
“对。哦,不不不…”杨收说,“可是,你怎么来了?”
“实不相瞒,是皇上召我来救你的!”
“救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嘛,道长开玩笑了。”
道长却一本正经地说,“没开玩笑。相公可记得当年我跟你说过的话?”
“记得。子若学道,即有仙分;若必作官,位至三公,终焉有祸。”杨收说。意思就是说,若是学道的话,非常有天分,将来必大有作为;若一定要做官,则起码能做到三公,但是结局却不得善终。
“看来,相公没忘贫道的断命。”
“是啊。”杨收叹道。自从当上首相后,断命这事就困扰着他,心中也有些恐惧。官越大就越迷信,古今如此,因为害怕失去。
“既然这样,那道长一定有方法破解了?”杨收问道。
“成法倒没,若从自己出发,说不定就能破解。”
“请道长明示。”
“不违于民,不违于上,不违于心。”
“好一个不违于心啊!”就在这时李温回来了,说道,“你俩谈得那么开心,都谈些什么啊,说给朕听听。”
道长作了个揖,说道,“禀告皇上,杨宰相说要为皇上,为社稷竭尽全力!”
“好,好,好!这是好事啊。”李温非常兴奋。
所谓不违民,就是要顺应民意去做事;不违上,就是要忠于皇上;不违心,则是要听从自己的意愿。中心和刚才李温说的是同个意思,实际上就是策反。
虽然,唐廷朝政决策,以杨玄价和杨玄翼为首的宦官集团占了很大份量,但具体到宰相的执行上,还是有不少空间。只要皇权和相权重新结合起来,未尝不可能和宦官抗衡。收韦仲宰、请道人、以断命收服杨收一步一步都是李温精心设计的。
搞定了杨收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设立镇南军区,存军粮,招军士,借着杨收的口,借着抗击南诏的幌子,暗中培养自己的军事势力。
为了让这事能顺利进行,杨收还在杨玄价面前演了一场戏,以贪财之名搪塞了设立镇南军区缘由。
除此之外,李温还将韦仲宰派都李维周的军中,监视着南诏前线的一举一动。这一步也粉碎了杨玄价的“猴子偷桃”计划,也是后来高骈能拿下南诏的关键原因。
…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当日,杨玄价和杨收会晤后,并没完全放心,于是派人暗中调查和监控。
结果下来吓了他一跳,皇帝李温和宰相杨收竟然有过密会,虽然未能知悉其中的详情,但联系道镇南军区的事觉得这事不简单,“皇上+首辅+边境大员”这样的配置意味着什么,杨玄价很清楚。
在加强对朱温监控同时,出于保险起见,杨玄价决定自断臂膀,先把杨收这个“坏肢”砍掉。因此有了杨收直接贬为宣州观察使的决定,调离权力中央,确保安全。
皇帝李温也感受到宫中一些微妙的变化,紧张之下,干脆装病。
至于后来唐廷的大赦和于琮的任命,那是杨玄价的“烟雾弹”。若李温有动作,就趁机干掉他,反正看上去李温象是病入膏肓;任命则是稳住皇家及大臣,确保全局的稳定。
在确认一切还处在自己的监控下后,杨玄价才放松了警惕。毕竟换个皇帝成本极高,弄不好更有大权旁落的危险,事情告一段落。
867年8月,立法院一个叫韦保衡的年轻见习立法官也来凑热闹,向中央提出指控:杨收当宰相时,任命严撰当镇南战区司令官,接受贿赂一百万钱。
证据确凿,唐廷下诏将已贬为宣州观察使的杨收再贬为端州司马,又降了三级。
为此,皇帝李温还特别作了一篇散文《贬杨收端州司马制》,开头就痛心疾首写道,“人臣之节,莫重於忠良;氏族所修,无外於清顺。二者不立,何以正身?”直斥杨收不忠不清,实际也将自己和杨收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这事看似完结,实际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