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胡扯的话,可话出道人嘴里就显得不一般,更何况王奉仙还不是普通道人。
王奉仙,原是一个贫家妇女,自从吃了一些仙人给的奇珍异果后,就玩起“辟谷”,从此饭也不吃,号称易筋经修道成神仙。在前蜀人杜光庭的《墉城集仙录》录有她的详细事迹,看官有兴趣可以详细去了解。
从咸通到光启年间,王奉仙在江淮一带已火了40多年,被百姓视为观音在世。“所至之处,观者云集。”在江淮一带有强大的粉丝团。
这个恐怖预言一传十,十传百,持续发酵,竟然就成为江淮一带的主流舆论。江淮一带但凡有点成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的都诚惶诚恐,生怕给老天看上。
很快,消息也传到淮南司令官大营。
淮南司令官高骈听完舆情官的详细报告后,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几个月来,治下淮南怪事连连,这会又冒出个恐怖预言,莫非淮南大地真的要大变天。
高骈赶紧召来了座下三道长:吕用之、张守一、诸葛殷。
吕用之早前介绍过,后两位也是吕用之介绍来的道人,张守一本是市井无赖,诸葛殷有皮肤病,满身大疮,随处流脓,但二人善于察言观色,深得高骈宠信。
高骈堂前有一只狗,每当闻到诸葛殷因皮肤病发出的腥秽的气味便会上前,诸葛殷却笑着说:“我曾经在玉帝身边见过它,没想到几百年了,它还认识我。”
高骈自放走黄巢后,就给政敌按上了“拥兵自重”的帽子,日骂夜骂,骂得自己也觉得拥兵自重了。
后来,高骈一不做二不休,承认了李煴建立“建贞”朝,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彻底崩溃,从不可一世的军神一跃成为唐国不忠不孝、不贞不正的小人,名声跌到低谷。
经过三十年的疲于奔命,年轻气盛早已不复存在,而官场的险恶莫测,也让豪情壮志化为城府颇深。
很多事情是不能辩解的,越描越黑,高骈深知这一点。
反正嘴在别人身上,爱咋说就说去吧。收拾起心情,高骈就玩起“道”,追求长生不老之术,算是一种寄托,也为之着迷。
高骈开门见山说,“三位高人,可听说王奉仙的预言?”
三人点头。
“近来怪事连连,今天请三位前来就是要议一议这事。三位得道高人,想必能为这些事做个合理的解释。”
几个月来,淮南极不平常。
八月份一场蝗灾闹得人们心惊肉跳。
农业社会蝗灾虽极之平常,但这次的蝗虫却与以往不同,行径怪异。
据报,蝗虫只爬不飞,从城西浮过护城河,攀缘着城墙进入内城。聚集在道路上和庭院中,驱除也不停止爬行。
蝗虫所过之处的松竹之类的树木,一夜之间象用剪子剪过一样,非常整齐。更恐怖的,还有人报告,蝗虫专门找布幅上的画像咬,所咬去的都是人像的头部。
这还没完,接下来的几个月,每月都有怪事发生。
九月中旬,下了一场“鱼雨”,雨下得非常大,来去也快。放晴后,沟渠里忽然发现小鱼,大小如手指。
到十月,有颗大星在晚上坠落在扬州延和阁前面,声音好象滚雷,迸发出光亮和破碎的响声,光亮照满庭院。
延和阁高八丈,是扬州的地标性建筑,高骈为求仙所建。
自从十一月到第二年二月,大雾昏沉,长期不散。看来唐代的时候,扬州的雾霾已经很严重。
“回大帅,我三人也正为这些事而来,我们已经有最新的研究成果,请张天师来讲一讲。”吕用之边说边示意张守一。
“蝗灾和鱼雨的事,经我三人卜算,应为兵丧之象。”张守一会意,上前禀道,并将一大沓研究资料呈现给高骈。“不过请大帅放心,我左右莫邪已加紧巡查,务必排查好军中的安全隐患,确保大帅无恙。”
左、右莫邪军是高骈的御用亲军,由军中二万骁勇之士组成,由吕用之和张守一分任左、右莫邪军使。
“很好,有劳三位了。”高骈边翻着资料,边说道。
此时,诸葛殷也上前禀道,“大帅,流星和大雾之事,在吕道长的主持下,经我们仔细以及严谨的推算,是以下犯上的征兆。这方面得研究资料就在大帅手下的后半部分。”
估计三人之前已经就串好台词,分工明确,说得有板有眼,有理有据。
高骈一听,脸色大变,厉声说道,“莫非,本帅座下有人要反了不成?!”现时的高骈最不喜欢听到关于失去控制力的事情。
淮南管八个州,滁州、楚州、和州、舒州、庐州、寿州、光州,总部设在扬州。
早年,高骈从黄巢手下招降了成令瓖、杨行密、孙端、赵词、秦彦、毕师铎、李罕之、许勍等一大群猛人。
一直以来,军神级别的高骈对这些猛人驾驭得很好,将这些人分别安置在各州任职,巧妙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进行了制衡和管理。
可是随着高骈年纪增大,以及沉迷于神道,战区军务事被严重懈怠,座下各州趁机各自独大,阳奉阴违,基本没当高骈是回事,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大帅息怒,按照卦象大体是这个指向。不过,大帅运筹帷幄,英明神武,谅他们也没这个胆!”吕用之赶忙安抚,张守一、诸葛殷二人也附和吕用之连连称是。
三人营造了一个祥和,大权在握的安全地带,每每让高骈觉得舒心,放心。
“倒是这个新任的宣歙观察使秦彦暗中行阴谋诡计,欲行不轨的,大帅不得不防啊。”吕用之补充说道。
秦彦原是高骈扉下的和州司令,此君非常不安分,身为高骈的人,却经常性和隔壁的镇海司令周宝搞暧昧,两边讨好,两边找吃,实力不断增强。
后来,瞅准机会,借着宣歙观察使窦潏病重,秦彦带兵袭取,脱离高骈成为一方霸主。
“此人小人,以下犯上,我是信了,不过凭他小小宣歙观察使想吞我淮南,不是痴人说梦话嘛。”高骈满满的自信。
“大帅所言极是,不过大帅有所不知,女妖道王奉仙正是秦彦扉下谋人,所谓恐怖预言正是他俩炮制,矛头正指向大帅啊!”吕用之说。
“有此等事!”
“千真万确!”吕用之咬定。“秦彦欲假借怪象,用妖言惑众,引诱无耻小人对大帅不利,极之阴险毒辣。”
“可恶!”高骈听听也觉得似乎有理,便问道,“三位有何良策破它?”
“大帅放心,当下淮南上下一心,各战区也都非常友爱,秦彦的妖言或众倒不足为虑,只是在下担心……”吕用之卖了卖关子,一副欲言又止的屌样。
“吕天师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高骈知道他在憋屁,示意说道。
“大帅扉下第一将领毕师铎和秦彦早年同在黄贼扉下任将,关系非同一般!”讲了一个多钟头,这才是这次谈话的话肉。
从黄巢阵营里招降来的所有人中,只有一个人,老高放心不下,将他摆在自己身边,说是重用实是监控,这人便是毕师铎。当然,毕师铎的表现非常优秀,忠心耿耿,并没有让他失望,也深得高骈的喜爱。
吕用之的拿准了这茬,正中痛点。
说有也无,像无却有,似有若无,挥之不去,令人难受。
高骈沉默了很久,脑里已经像过电影一样,将毕师铎联手秦彦将他干掉的所有情景都过了一遍。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吕用之,若有所思。
吕用之不失时机,补充说道,“唯今之计,先除内忧,再解外患,方能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