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车祸,肋骨有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在医院待了段时间后只能在家静养了。医生说,要彻底好得三个月,同事说,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没办法只能如此了。身体无法动弹的时候,就只能仰面躺着,很难受甚至很疼但没办法,可是稍微好点的时候,就出现了很多的问题。家人上班、孩子上学后,自己一瘸一拐地在屋里打转,就像关在笼子里的母鸡,蹦不起来却又疼得叫唤。爬在窗口,外面平素嘈杂的人流车流,都显得很亲切很吸引人。自由的美好原本是自由失去后的一种反思而已。
突然有一天,孩子给了我一铅笔盒黑乎乎的东西,说是刚孵出的蚕要我帮助她养。我知道孩子是怕我憋着给我找点事,可又怕我多心。初中的学生,懂得了含蓄和内敛。
我很熟悉蚕。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养。西北寒凉,树木发芽迟,再说桑树很少,所以蚕一孵化,就吃榆树叶,即使是那样,也得冒着旷课被老师打屁股、上树被树枝扯破裤子的风险摘榆树叶。偶尔有小朋友拿几片桑树叶,那就得像关云长一样虽说用不着斩颜良、诛文丑,但也得乖乖听话,打几个小架才能如愿得到桑叶。
而现在看到这些蚕,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的影子,高大的榆树,青青的草地,没有玩具却出门都是玩的物件,甚至吃不饱肚子却满心喜悦和快乐的样子。现在看到幼儿园的孩子不堪重负的样子,我总是回想自己上学的时候,记不起所谓的学习负担,想不起所谓的补课自习,似乎是糊里糊涂地的从小学一直上到大学。
看看现在想想以前,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反思但我知道起码没有进步,一个很普通的例子是我碰见一个大学生连一个简历都写不好。书归正转,从小学到初中,养蚕,养鸟,斗蝈蝈,打架,逃学,不胜枚举,却混杂到一起成了我最美好的记忆。
或许是年长了、成熟了,也或许是逃出了农村成了城里人了,为一处钢筋水泥筑成的所谓的家,恨不得连血都卖了的时候,谁还想什么童年的鸟蛋。真实的是,我所在的这个小城,也有一比大都市的优势了,那就是满眼都是楼房,就是没有树没有草当然也没有鸟了。
车祸后最大的幸事是胳膊是好的,手是好的。于是我每天的主题是打电话四处要桑叶。一个月后,蚕如小蚂蚁般长大了,身体变白变长变粗了。瞅着这些蚕,我就努力地想小时候的自己,想找到小时候的快乐和轻松,但失败了。时间改变了自己原本就脆弱的基因,而生活早就戳破了自己那点薄薄的单纯,一切都远去不复返了。
对养蚕失去了最初的兴趣和热情,但真实的情况是自己没有事干再说不好伤了孩子的一片好心,也就继续着自己的养殖事业。于是每天的日子就变得单纯而机械,床上躺不住了就起来走到窗口看看外面的人和车,然后再收拾蚕的粪便给它们换新鲜的桑叶。
时间很快但又很慢,一个月又过去了。似乎习惯了目前的日子。手机关机,再也不过问单位的大事小事,也不想外面的风雨繁杂。日子很好,没有欲望,没有伤感甚至中断了外界的任何消息。是世界抛弃了自己,还是自己躲开世间的热闹,反正没有应酬,没有聚会,很清净。
这是我的生活吗?这是我梦想过的日子吗?平静地过了两个月,我失眠了。搞不清楚我多少次梦想的生活实现了后为什么竟有了空洞,甚至是无聊的感觉呢?
这几天蚕长得很快,已经如筷子般粗了,桑叶也得一天换三次了。昨晚午夜起来,想起单位的忙碌,想起平常的应酬,心里竟有了一点想念。贱,我这样骂自己。点燃香烟,走到客厅,耳朵里传来撕嘶的声音,竟是越来越真切了。循声过去,原来是蚕食桑叶的声音。这些蚕一经孵化,生命就开始了简单而直接的旅程,那就是好好地吃饭,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吐丝,再安然地离去。生死轮回,竟被它们演绎得如此平白简单。
睡不着的时候,我就起来听蚕的声音,我听不出来它们的喜怒哀乐,不知道它们是否争夺过,热恋过,仇恨过,只知道它们有着极为清晰的生命方向。是,有了方向再有了简单而又坚定的前行就够了。于是在这个马上就要进人夏天的晚上,我听着蚕的声音,想着许多清晰而模糊的事情,想不明白但通过想能让自己的心平复。
已经很好了,在车祸发生的瞬间,我在生死的边缘徘徊许久,而得以保命乃至保全躯体,除了大难不死的冥冥天意外,还能解释什么感谢什么呢?已届不惑,曾经很多的必须变得可有可无,曾经想释辩的许多误会都已经忘记了起始的因由,当然曾经的许多追求,都因各种原因放弃了。也许是懒了,更多的时候是连话都没有了。生活以固执的方式给我的生命注人了懒散的因子,我得感谢。
听蚕的时候,我对蚕说好好活着就是对生命最好的报答。
而正在写这篇东西的时候,窗外突然热闹,我知道是一年一度的高考结束了。孩子们也满身疲惫地回家了,放学了。这个世界的生命都太不容易。而我也会陪着这些蚕们走完它们的一生,不去想千百年来蚕们身后的什么丝绸之路,我只想在陪它们的日子里,准备好足够新鲜而多的桑叶,给它们吃饱。
夏天到了,蚕会去的,我知道,但我更知道,蚕走了,蝈蝈会来。循环往复,生命轮回,简单而又无法颠覆的真理,自然的真理。
真理在,生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