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蓄(xù)着浓密的胡子,外貌很英武,即使看东西写东西时要戴上眼镜,也还是仪表堂堂。熟识他的官兵和老百姓都亲热而充满崇敬地称他为“将军”。
海明威1938年出版了《第五纵队和第一个四十九篇小说》,他在自序中写了一句话:
“作者怀着诚挚的爱谨将此书献给玛蒂和赫伯特。”
“玛蒂”就是玛瑟的爱称。海明威用这种方式将自己新的爱情公之于众。
从马德里到巴塞罗那,从巴黎到纽约,谁都知道了海明威与玛瑟的关系。
波林竭力挽救她与海明威的婚姻。海明威第二次西班牙之行以后,没有回美国,而是到了巴黎。波林也赶到巴黎,她有意留长发,梳成玛瑟那样的发式,以取悦于海明威。为玛瑟的事与海明威大吵大闹时,她甚至威胁要从旅店的阳台上跳下去自杀。
海明威很暴燥。他这时患有肝病,他心灵深处很痛苦,他清楚是自己对波林不忠诚,是自己不道德。但他生就不愿认错,不甘服输的要强性格,促使他内心的自责转化成为与之逆反的行为,他常常将自己置于疯狂、野蛮的境地,认为“自己反正是个坏蛋”,干脆破罐子破摔。他不想回家。也不想见到波林。
海明威又第三次、第四次去了西班牙。
分离的时日里,波林逐渐明白自己与海明威已经成了路人。回顾十多年来,自己当海明威的妻子也当得很不容易。海明威的性格和他那种时刻处于行动之中的生活方式要求她像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变换自己的角色:钓鱼的同伴,打猎时的陪猎,拳击方面的行家,作品的鉴赏者和听读人,头脑清晰的秘书,技艺高超的厨师,迎接各方宾客的贤惠女主人,三个儿子——哈德莉生的约翰、她生的帕特里克和格雷高里——的母亲……最后还必须是心胸宽广不争风吃醋的妻子。
总之,她要既在他的前边,又在他的后边,还要在他的旁边。
一个人能同时分身几处吗?她感到很累。
海明威最后一次从西班牙回来,还未到基韦斯特就从朋友那里了解到波林已做好离异的打算了。
海明威回到家里,与波林过了一段貌合神离貌合神离:表面上关系很密切而实际上怀着两条心。的日子。
海明威在基韦斯特的安乐寓里已经找不到灵感了,他去了古巴。1939年2月,他在古巴开始动笔写作后来命名为《丧钟为谁而鸣》的长篇小说,进展很顺利,三个星期以后,就写出了好几章。
三月中旬,他回到基韦斯特看望回家度春假的约翰。家里闹哄哄的。波林以前常为接待海明威那络绎不绝络绎不绝:(人、车、马、船等)前后相连,连续不断。的来客而发愁,现在却热心当一个好客的主人,她结交了很多朋友,常邀请他们来家里喝茶、谈天。
海明威气恼地说,任何一个哪怕只知道海明威名字的人都似乎理所当然地可以到他家里来作客,他那间靠近游泳池的书房里失去了安宁。
能干而又善解人意的波林根本无意于改变这种局面。她似乎想表明,没有海明威,她的生活并不寂寞。
海明威很快又返回古巴,在哈瓦那市郊租了一个住地,过他的“写作——钓鱼”生活,附加的内容是游泳、喝酒和打网球。他也不寂寞,因为玛瑟很快也来到哈瓦那。
玛瑟对钓鱼、打猎都不感兴趣。海明威爱之如命的酒,她望而生厌,她不喜欢过安闲舒适的日子,却热衷于到二次大战的各个战区去采访,而且不必要与海明威同行。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烽(fēnɡ)烟四起,古巴哈瓦那郊区的“瞭望田庄”却远离烽烟,海明威与玛瑟都不是在这样的时候还追求“独善其身”的性格,“瞭(liào)望田庄”那栋白色多层建筑掩映在树林中,面对海上吹来的贸易风,很舒服很安宁,可海明威与玛瑟(sè)在这里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并不多。
1941年12月7日晨,日本人偷袭(xí)了在军事上有“太平洋心脏”之称的珍珠港,美国的太平洋舰队受到重创,数百架飞机、数十条战舰和数千名官兵,一个早晨就灰飞烟灭了。美国和世界为之震惊。
罗斯福发布战争今的当天,海明威就自动“加入”海军,而且“指挥”一艘战舰。
这艘战舰就是海明威心爱的、像皇后一样庄严华丽的“拜勒(lēi)号”。这条油漆闪闪发光、甲板明净如洗、渔具齐全、储酒丰富的游艇兼渔船,现在装备了来福枪、机枪、火箭筒、手榴弹、反坦克炮和一满舱炸药,还有用于军事联络灵敏度很高的电台。武器取代了钓鱼工具,但酒吧间必须保留。
战舰“拜勒号”上有十多名水兵,海明威成了“海军上将”。这位“海军上将”指挥着“拜勒号”,在古巴、洪都拉斯、巴拿马运河区、墨西哥和佛罗里达的加勒比海沿岸搜索敌人的潜艇。
后来海明威又与美国情报参谋部建立了联系,他们对海明威的作战方略表示钦佩和赞赏。
“拜勒号”没有击沉过敌船,它自己也没有遭遇袭击,但它发现过11艘纳粹(cuì)潜艇,其中好几次都是眼力不济的海明威捕捉到了潜艇露在海面的潜望镜的蛛丝马迹。他马上用无线电向美国情报机关报告敌情。飞机出动了,把潜艇炸沉。
“海军上将”海明威获得了嘉(jiā)奖。与此相应,他的皮肤被海上的骄阳晒成古铜色,胡子长得像灌木丛一样浓密。这位将军的着装常是一条褪(tuì)了色的蓝色运动裤,一件满是油污和汗渍(zì)的衬衫。人们常看见他一双赤脚走在哈瓦那市区的街道上,行色匆匆,那多半是到美国大使馆去向“上司”汇报情况。他虽然外表粗野,但在高大魁(kuí)梧的大使布拉东面前既礼貌又谦虚,毕恭毕敬。
这位“海军上将”经常亲自掌舵(duò)。舵盘前的支架上挂有一个大酒壶,他一手把舵盘一手端起酒壶喝酒,并美其名曰(yuē)“喝掌舵酒”。有时喝得东摇西晃站不稳。可酒醉也好,酒醒也好,他能连续掌舵好几小时,不出半点差错。他有豹子那样的机警,再迷糊,这根弦也不放松。
海明威的巡逻猎潜活动前前后后进行了两年之久。
1944年春,美国海军消灭了加勒比海地区的全部纳粹潜艇。“拜勒号”再无目标搜寻。“海军上将”海明威很快找到了新的位置,这次是穿上了飞行员的皮制服,飞上天空。
他凭借自己的名气,通过乐于助人的朋友,应邀签约而成为英国皇家空军的战地记者,负责报道皇家空军对德国的空袭。
海明威生平第一次到了伦敦。他迫不及待地要跟飞行员去执行任务。英国皇家空军负责同记者联络(luò)的乔治·荷顿立即与海明威商定了他随空军活动的计划。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上天就碰到了倒霉事。一同到伦敦的记者纷纷请他作客,一天晚上,他与一群记者聚会到凌晨3点,喝得酩酊酩酊:形容大醉;大醉,开车回住地时,外面一片漆黑,走了不到半里,汽车猛地一头撞到一个塔上,海明威的头被挡风玻璃划开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浸透了他那一大蓬胡子。医生给他缝了57针,他被撞出了脑震荡。
几天以后,玛瑟也到了伦敦。听说海明威是在通宵晚会上喝多了酒以后受伤的,她很生气。她历来就反对海明威喝酒。在战时的伦敦还这么放肆(sì),就更令人憎恶。她怀着这种心情去医院看海明威,可是一进病房.看到海明威满脑袋绷带,像个包着一头白头巾的穆斯林,禁不住哈哈大笑。海明威大失所望,他原以为妻子会怜悯他。他心里很委屈,事后对人说,玛瑟简直“傻到不懂人之常情”,“没有良心”,“在我养伤期间,只来看过两次。”
但海明威不会太伤心,他刚到伦敦就认识了《时代》周刊的女记者玛丽·威尔斯。她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
伤好以后,海明威随英国皇家空军执行了二十多次飞行任务。参加了英美两军联合发动的诺(nuò)曼底登陆战役。
在诺曼底登陆中,他乘坐第一批登陆艇。德军的圣洛防线突破之后,不待命令下来他就参加到他喜欢的第一军第四步兵师的队伍中,跟士兵们一起冲进滩头堡。后来又趁滩头堡登陆和闪电攻击中的混乱,成为著名的英雄团——第二十二步兵团的一员。
海明威自始至终处在这场浴血奋战之中,他为受伤垂危的士兵写家信,他在英雄墓前肃(sù)立致哀,他还以战术家的眼光和人道主义者的悲愤大发雷霆(tínɡ)批评这种正面强攻太愚蠢,伤亡惨重。
诺曼底登陆战胜利后,海明威返回伦敦,继续采访英国空军的作战情况。他到战区观察空军击落德国飞弹,随机执行轰炸德国飞弹发射场的任务。有一次空战演习,飞行突击队长巴奈请他坐到驾驶舱内,飞上天空后发现敌人的许多飞弹擦着机身穿过去,还被高射机枪封锁。对这次差点丧命的飞行,海明威感到十分过瘾(yǐn),返回战地后彻夜难眠,要趁着新鲜,把经历写下来。
这时候,海明威的记者意识正在日益(yì)消解,几个月里,他只向翘首以待的报社发回寥寥(liáo)几篇电讯稿,他不自觉地把自己等同于了反法西斯的军人。
进军巴黎是盟军下一个重大战役。
海明威又从伦敦回到诺曼底,从英军回到美军,仍旧以巴顿将军的第四步兵师为采访基地,跟随他们不停地向南移进。
有一次,他和另外两个驾着巴顿将军配给的摩(mó)托车去前沿指挥所,误入德军反坦克炮阵地,遭到了对方的机枪射击,摩托驾驶者一个急刹(shā)车,车上的人全被甩到路边的一条深沟里,海明威的头撞在一块大石头上,又受重伤。
这时候,他在伦敦车祸中落下的脑震荡还没全好。他最需要保护的是头,可他的头老是受打击。他写信向玛丽诉苦,不得已休养了几周。
进军巴黎的战役正式打响,他又上了火线。他是最早到达前沿的少数几个记者之一,但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在巴黎近郊的雷姆波立特镇,他干脆脱掉了记者的蓝色制服,率领一支自发性的战斗小分队,四处寻找任务,主动地配合正规军出击。
不久,大批记者也从伦敦、诺曼底来到巴黎城下,许多人在海明威那里看到他没有穿记者服,他的房间简直是个武器库,墙上还挂有军事地图,他的蓝皮小本写满的不是战地采访笔记,而是审讯记录和有关德军的情报。
按国际法,记者是不能参战的。16岁时,就因“苍鹭(lù)事件”而上过法庭的海明威对“法”始终有几分敬畏。
但他更崇拜真理、正义和平、进步。他一如既往而且越干越欢地率领他的战斗分队实施他认为对解放巴黎有意义的各种武装和非武装行动。他的部下由18个人迅速增加到200人,其中主要是法国人,此外有波兰、捷克和德国的难民,大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当奉命执行解放巴黎任务的法国军队——勒克莱将军的第二装甲师——开到巴黎城外时,海明威向勒克莱的参谋部提供了有关德军的详尽情报。勒克莱将军后来对戴高乐将军说,海明威的贡献拯救了千百个法国人的生命并提前了解放巴黎的作战时间表。
而总攻开始时,海明威的战斗队比盟军的正规部队更早冲进巴黎城。勒克莱将军的装甲师还在塞纳河南岸进行激烈的阵地战时,“海明威司令”的那支“义勇军”就已经开始了城内的巷战,正在凯旋门附近奋勇歼击敌人。
“海明威司令”的行动不是正式战争的组成部分,他不必依军令而行动,他只服从一个最高命令:为自由与和平而战,为消灭法西斯匪徒而战。
他率领他的部下挺进到他非常熟悉的瑞兹旅馆,这家旅馆因为它的窖(jiào)存美酒而享(xiǎnɡ)誉巴黎。他立即叫人在旅馆门口贴上一幅广告:
“海明威占领好旅馆,地窖里美酒喝不完。”